红照夜确定，自己被人跟踪了。

男性，身高接近两米，浑身上下包裹在黑色制服中，戴样式怪诞的面罩和鸭舌帽，背着一把黑色步枪。

两小时前红照夜第一次注意到他，当时她正陪同学逛漫展，只以为他是在扮演什么动漫人物。一小时前红照夜和同学分开，离开漫展，过马路时瞥了眼路口反光镜，看见男人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像只恶鬼。

她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改换了目的地。

本来今天下午红照夜要去给富二代高中生做家教，在市郊别墅，公交车坐到底站还得走十分钟没什么人烟的路。如果跟踪她的这位大哥想在那里干点什么，她都没处呼救。

跟雇主请假后，红照夜奢侈了一把，打车前往盛安市市中心。

盛安是韶国最繁华的城市之一，周末的市中心车流如织，人如潮涌，平时和同学约在这里都得挤半个小时才能成功汇合，然而今天，红照夜刚从出租车上下来，就从后视镜看到了站在路边直勾勾盯着她的黑衣男。

阴魂不散。

最诡异的是，他这副装扮，没有引起周围的人多看他一眼，人们如同流水无知无觉地从他身旁淌过，他对于他们来说，好像并不存在。

这时，红照夜的手机响了。

来电的是刚才和她一起逛漫展的同学。

红照夜一边接通电话，一边前往购物广场，广场很大，人也很多，非常热闹。

起初两秒，手机里一片寂静，就在红照夜想要出声时，里面传来隐隐约约的高跟鞋声响，还有男声说话：“……红照夜，十九岁，盛安大学大二学生，成绩优异，性格平和。十一岁那年父母意外身亡，她家公司和全部财产被几位叔叔瓜分，她从要什么有什么的小公主，变成了寄人篱下的小可怜。十八岁考上大学后，她和所有叔叔家断了联系，目前靠奖学金和周末兼职赚钱生活。除了曾经是个富二代和遗传自母亲的天生红发外，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生，基本可以判定灵魂强度必然弱于1号实验体。”

紧接着，高跟鞋声停，一道妩媚柔哑的女声说：“很好，那就让鬼面直接打断她的双腿，把她带进【群魔之舞】副本，让1号实验体吞掉她。”

“明白，首席，命令正在同步给鬼面，”男声说，“根据资料卡显示，目前新世界已经生成8个副本，其中6个D级，1个C级，1个B级，也就是【群魔之舞】。一般游戏刚侵入新世界不会生成C级以上副本，这次明显是为了针对1号实验体……”

副本、侵入、灵魂强度、实验体……这都是什么？

如果不是前面的男声说出了她鲜为人知的身世，红照夜几乎要怀疑这是同学的一场恶作剧。

突然，电话那头的男声猛地拔高：“等等，首席，刚才资料卡更新了第9个副本，C级，世界叠加已经完成，地点就在我们这里——”

通话骤然挂断。

与此同时，红照夜身后传来拉动步枪枪栓的冰冷脆响。

她回头，看到离她不到五十米的距离，鬼面抬起步枪瞄准了她，周围人来人往，没有一个意识到他的存在，更无人知晓，死亡已经贴近她的面颊。

大夏天，日光灼耀，红照夜却感到了深渊般的寒意。

没有丝毫犹豫，她转身就跑。

开枪声从她背后传来，巨大的砰响！

下一瞬，红照夜踉跄摔倒在地上，左腿痉挛抽搐，剧痛，火烧般的剧痛。滚烫鲜红的血液流了一地，她的眼睫低垂轻颤，大脑一片空白。

广场上的人们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仍然一片祥和。

鬼面一步步朝她走来，再次拉动枪栓，弹壳弹出，落在地上。

时间在她的感知中变得异常漫长，他的一举一动，都仿佛是慢动作。

枪口指向她的右腿。

意识到即将要发生什么，红照夜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剧烈颤抖，本能的恐惧发疯般蔓延，她的脸色惨白，仰头看向走到身前的鬼面，嘴唇嗫嚅，轻声问：“为什么？”

在鬼面听来，是那么孱弱无力、崩溃绝望。

“没办法，”鬼面动了一丝恻隐之心，叹息着告诉她，“谁让你倒霉，跟我们的1号实验体是同相体呢。”

同相体，又一个陌生的名词。

红照夜黑白分明的眼瞳在剧痛中微微颤着，她呼吸急促，注视着鬼面：“什么是……同相体？”

鬼面正欲回答，突然顿住。

他盯着眼前的女生，她的眼神，太幽沉了，那不是被恐惧攫住的眼睛，反而充斥了太多令人不安的暴烈求生欲。

鬼面收回那一丝恻隐，面无表情地扣下扳机，完成他的职责。

砰！

……

红照夜意识恢复时，发现自己双手被捆，正被拽住拖行。

她已经感知不到双腿的存在，膝盖以下是一片木然，以上则还残余着隐隐的抽痛。

红照夜无声无息地进行了一次深呼吸。

很好，自己刚才只是昏迷，而不是死了。

观察四周，看起来她昏迷的时间不长，现在还是下午，阳光灿烂，林荫大道蝉鸣震耳，路上车来人往，依旧没有人注意到她正处于值得尖叫和报警的境地。

像是被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就在此刻，天色瞬暗，周围温度突降。

拖行暂停。

红照夜听见头顶传来声音：“这里是鬼面，同步报告，已带同相体进入群魔之舞副本，马上前往1号实验体所在地。”

他拖着她进了一扇门，穿过长长的走廊。

走廊两侧挂满表现主义绘画，颜色鲜明，线条扭曲，内容抽象，但能辨认出画作中充斥着恐惧、绝望、痛苦、鲜血、舞蹈和死亡等元素。

很快，他们来到走廊尽头。

这是一间宽旷的艺术展厅，墙壁上挂满更多更大幅的表现主义画作，地面陈列着扭曲舞蹈上色浓烈的诡异雕塑。

鬼面松开了她。

“这里是鬼面，同步报告，已带同相体抵达1号实验体所在地。”

红照夜挣扎着扭身望去，瞳孔微缩。

他们此时处于展厅的正中间，在她身前摆放的是与这里格格不入的透明玻璃圆柱体，里面盛满无色溶液，溶液中浸泡着一个少女，她面容苍白，眼眸紧闭，红发和白色病号服在溶液中飘散开来，脖颈上戴着银色项圈，上面刻着数字“1”。

1号实验体。

一瞬间，红照夜几乎理解了【同相体】的意义。

浸泡在高大器皿中的少女长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就连那头红发，也和她遗传自母亲的深红发色分毫不差，唯一的区别是实验体的头发长至腰间，而她前不久刚剪了头发，长度只到锁骨。

器皿中溶液漾动，是地面正在震颤，展厅里的画作和雕塑发出窸窸窣窣的怪异轻响，那些本就抽象扭曲的人脸像是要活过来一般，从画布上凸显立体，在石雕上挪动五官。

“同步报告，”鬼面抬枪，说话速度加快，“群魔之舞副本世界叠加开始。”

话音落下，他开枪打在装着实验体的玻璃器皿上。

和之前不同的紫色子弹穿透器皿，裂纹瞬息间布满玻璃，只一次眨眼的时间，器皿就碎裂炸开，溶液涌流而出，1号实验体从中跌了出来，倒在地上，除了轻浅得几乎察觉不到的呼吸，她什么反应都没有。

鬼面重新拽起红照夜，把她扔在实验体身上。

溶液黏稠，实验体的皮肤似乎因长久浸在其中而冰冷滑腻，近距离地观察，红照夜才发现她们相像到了可怕的地步，就连左脸颊一粒又小又淡的痣，都在完全相同的位置。

忽然，实验体的身形变得虚幻了一刹那，红照夜心里莫名咯噔了一声，她直觉地抬起手掌，看见自己正和实验体以一种相同的频率在虚幻和实体两种状态中闪烁。

周围的一切也都如此。

所有的画作、雕塑甚至整个展厅都在闪烁，灯光在闪烁，鬼面也在闪烁，在这种闪烁中，展厅中出现了更多虚幻的人影。

紧接着，红照夜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无法抵抗的力量，将她与实验体“叠加”在一起！

那是异常短暂又异常漫长的一霎，她分不清自己是沉进了深渊还是卷入了漩涡，也分不清充斥她脑海的是凝固死寂还是无边喧嚣。接着，难以言说的奇异感受潮水般褪去，红照夜意识清晰地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她和1号叠加，或者说融合了。

她重新感知到了自己的双腿，还有外界的嘈杂动静。

很多人在说话。

“怎么回事？”

“今天展出的不应该是真鹤的画作吗？这都是什么？”

“刚才墙上挂的的确是真鹤的画作……但是一眨眼的工夫就……”

“这画怎么这么诡异？好像还是立体的？”

“还有这些雕塑……”

“不行了，真是越看越恶心。”

在无数议论声中，红照夜清晰捕捉到了鬼面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她没有睁眼，但知道他正在朝她走来。

“同步报告，叠加完成，”鬼面观察着她，两个身体合二为一，对红照夜来说，是她受伤的双腿痊愈，对1号实验体来说，她苍白的肌肤有了更为鲜活的血色，不过总的来看，是红照夜的身体更多地融在了1号的身体里，鬼面于是说，“没有苏醒迹象，初步判断是1号实验体的灵魂吞掉了同相体的灵魂，要带1号完好无损地通关B级副本需要支援，妖面和魔面到位了吗？”

整个展厅倏忽一静。

所有人眼前浮现出几行文字。

【欢迎玩家进入[群魔之舞]副本】

【副本评级：B】

【污染指数：★★★☆】

【基础异种数量：46（E级），12（D级），6（C级），2（B级）】

【隐藏异种数量：1（B级）】

【基础通关方式：清除美术馆一层所有基础异种以及转化异种】

【终极通关方式：清除美术馆一层所有基础异种、转化异种以及隐藏异种】

【首次进入游戏的新玩家会觉醒异能，集中精神默念“系统”打开自己的面板，可以查看自己的基础资料、异能和《新人玩家指南》。】

【从现在开始，运用自己的力量、智慧和异能，愉快游戏，通关副本吧！】

红照夜的脸颊贴着冰冷的地面，闭眼调整自己的呼吸，使之平稳，仿若对一切无知无觉。

实际上她正在用意念迅速打开面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行字闪闪发亮的系统信息。

【你已获得[幽灵之附][死亡模拟器][肢体再生][规则诅咒][徒手接子弹]等100种异能】

红照夜怔了一瞬，旋即狂喜。

根据已知情况，异能显然越多越好、越强越好。

然而下一秒——

【警告！玩家摄入异能过多，身体无法承受，将在七天后死亡】

【倒计时：6天23小时59分59秒】

红照夜：？？？

更糟糕的是，比起遥远的七天之后的死亡威胁，还有更近的威胁在她身侧。

耳边传来拉动枪栓的清脆响声。

鬼面的声音冷酷无情：“同步报告，1号眼球转动，有苏醒迹象，是否进行杀伤管控？”

他没能等到上级的回答。

那个看起来苍白柔弱的少女暴起速度太快。

融合后，少女身上的衣服也叠穿在了一起，白色病服外罩着件咖色印花衬衫和工装短裤，看起来有些滑稽，但她漆黑的眼瞳里迸出决绝憎恶和杀意，让她眨眼间抵达鬼面身前时多了几分摄人的压迫感。

【你正在使用异能[瞬间移动]】

鬼面冷笑，只当她自投罗网，枪口几乎贴到她的身上，扣下扳机。

砰！

子弹却没有穿透她的身体，而是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你正在使用异能[徒手接子弹]】

鬼面看着她漫不经心地把子弹随手扔在地上，神情终于变了。

红照夜抬手抓住了步枪漆黑的枪管。

鬼面只觉自己握枪的双手突然间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和烧灼，这种感觉很快传遍全身，并随之带来可怖的麻木和无力感。

【你正在使用异能[电流传导]】

鬼面用尽全力，双手松开步枪，被电麻的身体抽搐着摔倒在地上。

红照夜转动枪身，枪口对准鬼面……的腿。

砰！

她眼睛眨都没眨，就对他的左腿开了一枪。

和她之前被击中的位置一致。

鬼面惨叫了一声。

红照夜移动枪口，对准他的右腿。

鬼面看着她的脸。

1号实验体的脸，他见过无数次，和同事闲聊时，他感叹过她的美丽，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这张脸如此可怕。

其实她的表情是平静的，只有眼瞳黑得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这种平静，让他更加惊惧战栗。

她就这么平静地开了第二枪。

鬼面剧痛抽动一下，低头，看向自己那对血肉模糊的、粉碎的膝盖。

他还记得情报部的同事说红照夜是个普通女大学生，成绩优异，性格平和，节俭勤劳，身世还挺可怜，作为1号实验体的同相体，注定要被吞掉，就更可怜了。

呵呵。

那个同事应该被原地开除。

不，应该被枪毙。——被枪口抵住额头，鬼面咬牙切齿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