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工位在第一排，所以不论谁进来，言臻都能看到。

同样，他也接受着进来的每一位的注视。

言臻不太在意。他把手机收在了口袋里，面前的桌面上空荡荡，就这么杵在这里，好像是该有点不自然的。

但言臻向来没有“不自然”这个情绪。

他大大方方地靠着椅背，姿势并不显慵懒。

别人没有和他打招呼，他也就不说话，不笑，安安静静地坐在工位上。本来是该没什么存在感的，却又让人无法忽视。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声音，言臻回头看了一眼。

这间办公室并不大，一排只有5个工位，从头到最后也一共就8排而已。

可言臻回头的那一刻，瞬间就恍然大悟——

他好像知道移动客服的工作环境了。

“嘿！”轻快的女声传来，言臻转回视线。

漆京京笑得友善：“跟我来吧。”

言臻起身，被视线包围着走出这间办公室。

出来后，漆京京将门关上，里面关于“猪”的一切声音都被隔在里面。

耳边瞬间就清净了。

言臻摸了门一下，说：“隔音效果不错。”

漆京京抬眼看了看言臻，接话道：“对，这扇门，是咱们公司生产、啊呸，公司设计出来的。”

“嗯？”言臻挺好奇，“畜牧公司，还有这业务？”

漆京京指了指他们的右手边，带着他往那边走，边走边说：“咱们公司是没有的，但姜博士有。”

言臻脚步停了一刹，他回头又看了看那扇门，突然有种这家公司挺困难的感受。

日子都过成这样了吗，大股东竟然要掌握设计门的技能。

“到了，”漆京京指着尽头的办公室说：“就这里，培训老师在里面等你，今天上午的课程由他负责，他姓钟，叫钟老师就行。”

“好，”言臻点头。

漆京京轻轻扣了下门，随后拧动把手。

门半开，她对着里面的人说：“钟老师，新员工到啦，今天上午就交给你啦。”

说完，她回头示意言臻可以进去了。

言臻走进去，与里面的钟老师对上视线。

彼此看了几秒，言臻点了下头，恭敬道：“钟老师好。”

同一时间，他更坚定了这家公司发展，确实、不怎么好的事实。

钟老师抬手摸了下自己稀疏发白的头发，说：“你随便坐。”

在言臻坐下的时间里，钟老师也有种北知畜牧有限公司走到头了的感觉。

至于原因……

言臻之所以会觉得这家公司发展不怎么好，并非因为培训的钟老师看起来很像是退休返聘的老人，相反，他觉得这样的老学者，知识面更丰富。

但是！这么大一间培训室！！竟然只有他一个新员工！！！

于是，言臻在心里又骂了姜徊酌几句。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这位大股东就是因为销售入职率低才找自己的！！！

而钟老师觉得这家公司走到头了，则又是一个原因——

公司成立九个月了，现在销售部稳定在职有46个，业绩确实不算多么突出，但季度的财务报表都显示，销售部一直是盈利的。

自打他进入公司后，就一直在劝姜徊酌和董康温取消销售部，将所有心思都放在大客户身上，但这两个人谁也不同意。

而且销售部虽说是吵了点儿，但人家盈利，取消也说不过去。

但从年前以来，人事部就没能招上来人。

入职确实是有，均留存率为0。

关于销售部的招聘条件也是有的：

①男女不限，年龄28-40岁

②有销售经验

③适应性强，有抗压能力，以企业人才需求为方向发展

行，第三条就是走个形式，不提。但一二条都是这个行业里都在恪守的规则。

前面很多人走过弯路、撞过南墙证明，刚毕业的大学生真的不适合卖动保。

因为他们缺乏社会经验，容易退缩，本来就是销售行业有压力，还要和猪打交道，定性低，流失率很高。

28-40岁的人相比起来，在社会上吃过苦头，面子什么就都不重要了。而且在这个年纪里，赚钱的欲望是很强烈的，来卖动保要稳定很多。

可是现在的人事部在干什么？

半个月了没有新员工入职，突然有了，竟然是大学生？？？

钟老师什么都还没有讲，已经觉得这一上午将会白干了。

他笃定，言臻最长坚持到培训期结束，只要他一接触真正的业务，立马走人！

此时的言臻盯着前面名牌电子屏，暗自想着：公司穷家富路，就算门是大老板自己设计的，这些面上的设备倒都是好的。

钟老师咳嗽了两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言臻。”

“好，我叫钟桂蒙，是这家公司的培训讲师。入职第一天，需要了解你进入的是个什么行业，发展趋势如何，前景如何。”

“好。”

钟老师没去管后面的电子屏，直接将它当成背景，开始了上午的培训。

言臻的预料是对的。钟老师在畜牧行业扎根一辈子，口若悬河，不用任何课件，将国内外的养猪业规模结构、猪价行情趋势、养猪技术规范化讲得清清楚楚。

在钟老师的一个停顿里，言臻看了眼显示屏上的时间，10：45。

他赶在钟老师继续开口前说道：“钟老师，休息十分钟吧，我去趟洗手间。”

钟老师刚挥起来的手又垂了下去，说：“你去吧。”

他目送言臻出门，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年轻人，果然坐不住，本来还计算着他能坚持到培训结束，现在看来，能待两天顶天了。

没几分钟，言臻回来了。

钟老师听到门的轻响，看了眼时间，打定主意不看言臻，等十分钟一到就开讲。

结果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是什么轻轻放在演讲台上的声音。

钟老师回头的时候，言臻已经退回到了刚才的位置上。

而在演讲台的一侧，放了叠在一起的两个纸杯和一壶水。

钟老师僵住，突然意识到言臻并不是要去洗手间，而是出去找了一趟水。

因为自己在刚刚一个多小时的输出知识中，时不时有几声咳嗽。

自己嗓子不太好，讲话多了容易沙哑，言臻他……是听出来了。

钟老师端起水壶倒了一杯，又想起自己对言臻的猜测，瞬间觉得自己活了六十多年了，可真不是个东西……

距离言臻说的休息十分钟还有一半，言臻没站起来，拿起桌上的纸笔记了些什么，随后看向钟老师，说：“我刚刚把您讲的理顺了一遍，现在给您简单概括一下，您看我掌握得对不对。”

钟老师：“……”

差点没被一口水呛住。

他勉强咽了那口水，看向言臻的眼神里，更不可置信了。

“刚刚您主要讲了养猪业的规模结构，侧重讲了散养户。目前散养户是有一定比重的，并且还要持续几年。所以我们的目标客户以散养户为中心，其次是规模化养猪。不过为了持续发展，我们的目标要往规模化养猪上改变。因为按照趋势看来，散养户的比重会降低，几年之后，规模化养猪或者集团养猪将会占有压倒性的比重。”

钟老师：“简单来说，是这样。”

言臻：“那为什么销售部依旧在主做散养户这个市场呢？”

钟老师顿了顿，说：“公司给销售部划分的就是散养户这个市场。”

言臻：“划分？”

钟老师：“公司除了销售部，还有大客户部，大客户部是做集团市场的业务。当然，销售部同事要是有余力，也可以坐规模场。”

言臻点点头，看不出有丝毫情绪。

他瞥了眼电子屏上的时间，说：“钟老师，时间到了，您继续讲吧。”

不知为何，与刚刚过去的一个多小时不同。

钟桂蒙刚才一直在注重输出，现在歇了十分钟，倒是更注重和言臻的互动了。

很快就到了中午的时间，钟老师上午的行业讲解也结束。言臻站起来说：“受益匪浅，谢谢您。”说完他上前，拿走了水壶和一次性纸杯。

等他出去后，钟桂蒙拿出手机，在字号放大的微信群里发了条消息——

这次入职的小伙子，要是能留下来，是个可塑之才。

有两个人同时收到了消息。

姜徊酌依旧坐在办公室里，他刚结束和动物科技学院院长的通话。低头看，草稿纸上画了防控非洲猪瘟的原料氨基酸碳链结构。

带着满脑子的猪瘟防控，姜徊酌闭了下眼，看向一直没有息屏的笔记本电脑。

上面是关于大豆蛋白源抗营养因子的相关论文，他在为一款新品做原料分析。

桌面上的手机振动两下，弹出来钟老师的消息。

姜徊酌没拿起手机，垂着眼皮看了一眼。

今天是言臻入职的第一天，他倒是忘了，该去看看这位自称社恐的人适应力如何的。

起身出门，他顿觉有些口渴，折返回去拿起水杯，打开门瞥见一抹瘦高的背影。

不知怎么的，没看到正脸，姜徊酌还是喊出了那个名字。

“言臻？”

某位刚还了水壶上来的人止住脚步，回头，看见姜徊酌。

“中午的时间，你在这里逛，转丢了么？”

言臻视线下移，看到他手里的水杯，又不动声色地移回他的脸上，说：“没丢。”

姜徊酌又问：“上午的培训怎么样。”

所有的知识在脑海里过了一遍，言臻抿了下嘴唇，说：“老板，防控非洲猪瘟很有必要。”

姜徊酌：“……”

多亏言臻，是他将这些从自己脑子里挤出去的，现在又是他，将这些又移进来了。

“你说的——”姜徊酌嘴唇有些干，“对。”

“好的老板，我去吃饭了，”言臻边说边后退，说完直接转身就走。

姜徊酌拿着水杯往反方向走，想着，防控非瘟的产品一定要尽快上市。

结果走到自己这一层的饮水机处，发现上面显示电源的灯不亮了。

他探身看了看后面的插座。

很好，被人拔了。

算了，喝杯凉的也行。

按下出水键，两三秒的细水流，然后，戛然而止。

姜徊酌回了下头，好像隐约看到言臻在楼道尽头处猫着探头探脑。

“……”

言臻是有什么毛病？

他培训在三楼，为什么要上五楼把这一层饮水机的电源拔了？

还要把水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