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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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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母从志愿者医疗协会回家,已累得筋疲力尽,但仍撑着精神,不表现一丝疲态。从她接手的病人到她认识的某一患病的老领导开始滔滔不绝,意图缓解朱父的焦虑。

朱妏妏回到房间,才敢开了机。先去浴室洗澡冲刷一天的疲倦,裹着睡衣回到床边时,动作仍显踟蹰。

如同做了重大的决定般要深吸口气,朱妏妏一头栽倒在床上,陷进柔软的被褥。

伸手抓过手机盯着蒋鹤贤发过来的末条消息,难免失神。

蒋鹤贤在她关机后唯一发的,是这么条让她晚上八点江边约见的信息。

朱妏妏不敢去,因为怕自己在蒋鹤闲面前节节败退无话可说。

除了对不起三个字承认她白天的偏心,她只能按着键盘用“对不起,我去不了”一行字拒绝赴面。

以为发完信息,能闷头睡到第二天天明。她翻腾数圈,却怎么也无法入睡。

终是一起身穿了外套,瞄了眼时间,朱妏妏也不顾已经临九点了,外边天色昏沉阴暗,就遏制下蒋鹤贤可能早走了的想法,仍是开往江边。

导航一路将朱妏妏带到灯彩霓虹齐照的江边大桥,再往下越走越深。及至到江边,既无明亮的光照也无避风口。

她卷紧羊绒大衣的衣领,抵挡凛凛的寒风。打算见不到蒋鹤贤便放下心底的石头,顺势打消笼罩着心头的愧疚,能回去安心睡好觉。

朱妏妏踩踏着江边大小不一的石头,上岸。

身后黑波起伏的江面,不似前几日她和谈言民来时的空旷平静。从嗬嗬的江风吹浪声里,传出有人走出来的声音。

朱妏妏来这不是为了和蒋鹤贤真见上一面,纯属图个心安,以防夜里睡不安稳。这么一听后边的动静隐隐靠近她的趋势,她灵巧闪身,快步走到亮光照耀之地。

于是连带着那黑暗里隐蔽的男人身影,也暴露在了光线之中。

朱妏妏倒还胆大,连气都没喘上一口。拧眉瞧着和她站在一处的蒋鹤贤,忽而失了声般极为困难地从嗓子眼挤出字来:“你一直从八点等到现在,我说了我不会来的,你何必等着呢。”

谁知道蒋鹤贤吹了多久的江风,嘴唇都颜色尽失。

他上身穿的外套,因为身形的瘦削颇显单薄。没管风如何将内搭的白长体恤吹得敞开怀,净挑着朱妏妏话里漏洞,撇开主题不谈:“你不还是来了。”

仿佛他的态度格外明确。只要朱妏妏不来,他就一直会坐在这寒夜的冬江边,一直不离身。

朱妏妏向来也没能在他话里找着好处,逞口舌之快。她手已揣在口袋里,紧紧地快把衣服料子揪成皱巴巴,脸色尽可能地平和安定,不教他瞧出些破绽:“你专门把我叫这地方来,有要事想当面说吧,我听着呢,你直说就可以。”

蒋鹤贤这回不再瞧她,转而去看黑沉沉的江面:“我本来是有些话想和你说,但这一小时的冷风一吹,就都忘了。”

换做往日,朱妏妏可能就着恼了。今日矮人一截,她也失去了平日高人一等的姿态,抿抿唇极其耐着性子道:“没关系,我正好想为白天的误会和你解释解释。我爸爸不是你想的那意思,你别往心里去。”

蒋鹤贤表现得很讶异,然而眼底依旧冷冷。

他顺手将外套往两边扯动,不经意露出颈项前的泛着银光的链子。

她还以为他又要对着自己说尽不客气的狠厉言语了,倒是蒋鹤贤低了嗓子,显得有几分缓和气氛:“原来你也知道你父亲说的很伤人。你有没有想过我只是想正当回击,可你每次都只指责我一个人。”

朱妏妏有点不能忍受,看他发散思维似乎又要扩大战场范围。想了想还是抬着眼迎上去,把话说清楚:“我没有针对你,但那是我爸爸,我也替他跟你道歉。就都各退一步吧。”

蒋鹤贤直接伸出三根指头,点着天。

他看上去毫无想附和朱妏妏,把话利落收尾的意思。冰凉的面色被冷风拍击得生出些淡红,多少平添了几分活人气息,不会太显得苍白阴冷。

蒋鹤贤说这话时,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朱妏妏躲避的目光,好像要把深藏了七八年的心里话都说个透。尤其是他逼近人的态度让人难以招架:“三次了,第一次是你姓刘的好朋友,第二次是你妈妈,第三次是你父亲,然后呢。是不是轮到你的结婚对象了。”

朱妏妏不明白为何这也能扯到谈言民头上。

原本想冲出口说,早就和谈言民没关系了,瞧蒋鹤贤这么穷追不舍想逼她到死胡同。

她也就没了和他再争辩的力气,主动服软:“随你怎么想吧,如果你只是想和我说这些那恕我不能再奉陪。明天我还有工作先告辞一步。”

朱妏妏没走两步,感觉身后的动静一下停住了。

她回头看着蒋鹤贤依然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不敢多看他的表情,生怕自己心头又会绞痛,忍不住站在原地把最后一句话添上:“谢谢你在徐老合作企划书上写了我的名字,真的很感谢。”

她随即想迈开大步,逃离这冰冷窒息的江边。一边想着蒋鹤贤选这地方的理由,一边不敢轻举妄动。

她手被蒋鹤贤从后拉住的一刻,身体都僵了下。正被迫着扭转回脸,往后退了好几步。

蒋鹤贤低下头来,手还深深压着她的胳膊,朱妏妏侧开脸几乎是本能反应。

这一个细小的动作制止了蒋鹤贤的下一步,他扯着颈链的动作都迟钝了两分,还是沉默而无言地成功拽下来,不由分说地拉着她的那只手腕套上。

朱妏妏挣扎无果反倒逼出一身虚汗,问:“你这是做什么。”

蒋鹤贤动作停了一会。正好是那只时常感到无力的手,指端正在轻颤。

朱妏妏注意到这点也难以忽视,不由又问了句:“你手怎么样。”

蒋鹤贤已经松开她,把她晃得险些趔趄不稳:“你以为我要吻你吗。”

浑身的血液不可控地从脖子涌上脸,这记羞辱无异于一个耳光清脆打在脸上。

她接着也毫不保留地瞧了回去,声音寒凉:“若非你有前科之鉴,我肯定不会这么自作多情。”

蒋鹤贤不再理她,似是一时间抽光了身上一切气力。

他不能将那还带着点切肤体温的颈链子,强制套上朱妏妏的手腕。又见她那么明晃晃的抗拒她曾经亲手买的这条链子,垂肩再没说多余的话,直接走到江边。

朱妏妏窥他神气不太对劲,一时间不敢先抛下他离开这鬼地方,心慌意乱之下压着起伏的胸膛,小声呼喊:“蒋鹤贤,这边的水很深你别再走进去了。”

蒋鹤贤不听,继续一步一个脚印走往江边。他那义无反顾的形象和江边牌子上“水深勿近”,形成鲜明讽刺对比。

朱妏妏往前跑了几步想追上他:“蒋鹤贤你想干什么。”

蒋鹤贤站在黝黑不见天光的江水旁,偏过脸来。那脸上压根没有她担心的赴死之心,倒是闪烁着一种苍凉的决绝和平淡的决心。

“你应该猜到我约这地方见面的原因和你那谈医生有关了。是,我那天开车跟着你们到这看见你俩浓情蜜意,挺好的,朱妏妏你最好一直保持这种与往事一刀两断的态度和我分道扬镳,我也不必再耿耿于怀像个跳梁小丑。”

朱妏妏就知道每天下班时感到后脊骨的麻凉,不是凭空产生。

她压根猜不出蒋鹤贤接下来的行动。

有时被他说话的寒意,冰得血液都要冻结。有时饱受着猜忌他言外之意的煎熬,如堕冰火两重天。

这么一听他这些天总监视着自己,朱妏妏眉头愈加蹙深,嘴角愈加颤栗,还要紧掐着掌心肉不叫自己受波动:“所以呢。”

蒋鹤贤一手伸在深不见底的江面上方,毫不犹豫地松开掌心,将那珍藏多年的链子扔了下去:“你不用担心我会不会从这跳下去。倒是你早就把那手链扔掉了,我也不必一直留着这东西当念想。”

朱妏妏不住仰天忍着快要滴下来的眼泪,半晌张口:“挺好的呀,恭喜你也走出来了。”

她没去看蒋鹤贤的反应。

大约是冬天的江风,实在能麻木一颗滚热跳动的心脏。她所有的酸甜苦辣,都在这句话说出的时候释怀。

只不过泪水还是不可控地从眼眶里洒出来。她很庆幸夜太黑沉,掩盖了这白天绝不会发生的一切。

朱妏妏余光里分明瞥见蒋鹤贤听见她的话,僵住了身形。然而两个人都还要在前天她和谈言民站过的地方,装无事人。

她在走前顿了顿又转过脸,快速地低下头,擦了下眼角:“要不是怕你出事我也早走了。”

自从朱妏妏考出驾照这几年来,没有一次开得不平稳。这天夜晚破天荒地一路疾驰回家,开进地下室她就像虚脱了。

朱妏妏再不必维持精心堆砌的镇定,低头趴在方向盘,足足待了十几分钟方才缓了过来。

她打开梳妆镜擦干脸上的痕迹,一气跑到卧室翻箱倒柜。将一条压箱底的双鱼手链薅出来。

它被精心地装在一只盒子里,从没被打开过。因而还保留着往日的光泽,没有丁点落灰的痕印。

朱妏妏想学着蒋鹤贤的样子把它狠狠扔下去,却终究硬不下心肠,一手毁掉她这些年做缩头乌龟套起来的壳子。

从前一分手,她就把双鱼链压在箱底,再没仔细瞧过。她探究不了自己为何迟迟不扔的心理。只觉得越往深层考量,越会手脚发凉。

既害怕考察到真相给自己当头棒喝,又能借着逃避,能心安理得地将链子存留至今。

蒋鹤贤都毫不留情地将它扔进难以打捞的江水中了,自己又为什么不能咬咬牙也硬着心肠。

外间的朱母上厕所,发现朱妏妏房内的闷声动静。竖着耳朵听了半晌,还难消心尖的怀疑。

她悄无声息地走上楼,全程不发生大动响。隔着一扇门板如隔了一道山河,朱母小心翼翼地按着声线不使自己惊扰朱妏妏:“妏妏,你睡了吗。”

朱妏妏将枕头两端挤压脸颊,以此把声音抑制到最低。她努力恢复常态清了清嗓子:“刚睡下呢。你也快睡吧。”

朱母将信将疑地潜下楼,全程没发出大声音。

卧室内朱父一手枕着后脑勺,怎么也找不到舒服的躺姿,害怕朱母因此担忧赶紧坐直了身:“我刚刚一寻思,民民这孩子即便身为医生平日也抽烟呀,可见我以前肺部这毛病和我爱抽烟喝酒也关系不大。”

朱母满脑子都是女儿,哪有心思搭理他,隔了一分钟回神敷衍:“人都没关系了就别惦记着他还能继续当你的女婿了。你不如关心关心你女儿,大半夜的还跑到外边去不知干什么。”

朱父又躺回床上侧着身,想着自己的病情。一颗心七上八下。

这时便轻轻嗯了声夸妏妏辛苦了。见朱母还谨慎地提着耳朵听楼上动静,他不觉说:“孩子长大了就随她去吧。”

朱母给他身上掖掖被角,提防夜里的冷风窜进窗户:“知道了知道了。你也别愁了,生龙活虎的不会有大事。别瞎给自己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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