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鲛人，世间最为神秘的族群，相传其诞生于数万年前的洪荒时代，常年居于海底，鲜少现世，偶有仙人途径南海为异相所吸引，方才得知鲛人之辛秘…”
曲青山捧在手里的是早已陈旧泛黄的古书，这是她在藏书阁里找了三天，才找到的唯一一本有记载鲛人族来历的书。
“啊！这书里怎么都记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啊，谁想知道鲛人族到底是怎么来的，我们现在需要知道的是怎么救人，怎么才能让她醒过来”
“你动作轻点，别再弄坏了，这里的古书都是孤本，根本找不到第二本，要是被看守藏书阁的长老发现，我们可是要挨罚的”
燕阑珊的视线在眼前摆放书籍的架子上逡巡，最终落在了一本记载民间怪力乱神之事的杂文，到目前为止，除了曲青山手里的那一本，这里根本就找不到其他的相关记载，但愿这本书里的内容，能给她带来一些头绪。
话音刚落的瞬间，重物失手落地的声响，纸张被撕裂的声音，几乎都在同一时刻响起，燕阑珊的手甚至来不及从架子上抽离。
“那个，我只是想给你看看这里写的内容来着，我也没想到它会，这么脆”
曲青山站在原地，有些尴尬的挠了挠头，迅速将手中仅剩下的一张书页塞给燕阑珊，试图祸水东引。
燕阑珊也不在意，接过曲青山手里塞过来的书页，上面的字迹因为时间久远已经有些模糊，很多地方都需要仔细辨认才能看清，但仅是粗略的扫上一眼，也能看出其中记载的内容，对她们如今的困境有非常大的帮助。
“这本书，我们恐怕得去找藏书阁的长老借阅一段时间了”
曲青山刚从地上捡起来掉落的书本，用手拍掉上面沾染的灰尘，就听见燕阑珊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让她恐惧的话。
这本书都已经被她折腾的缺胳膊掉腿了，现在还要去找藏书阁那位出了名暴躁的长老借阅，要是还书的时候被对方知道自己居然敢把这么宝贝的藏书给弄坏，她的下场可想而知。
据说几十年前有位修为高超的天才师姐，在冬琳琅还未入门之前，是门内弟子中当仁不让的第一，被各个长老宠上了天，养出来的性格娇蛮无礼，后来因为有次在藏书阁内纵火，把许多孤本藏书给烧了。
被看守藏书阁的长老给狠狠揍了一顿，谁拦都不管用，就连宗主亲自出面都没劝住，听说那位师姐，好像到现在都还没出关。
“要不，我们就在这里把书页上的内容看完吧，反正藏书阁也没有规定必须要什么时候离开，你知道的，臧长老，她，脾气不太好”
曲青山在尽力让自己说话的语气显得不是那么慌乱，但死死攥紧的手已经出卖了她的想法。
燕阑珊只是摇头，想从曲青山手里拿走这本书，后者却死死拽着不肯松手。
“你总得先把它给我，让我把这页纸放进去吧”
曲青山这反应，真是让她哭笑不得。
“哦”
虽然依旧不甘心，但曲青山还是松了手。
燕阑珊将手中的这页仔仔细细塞回了书里，又将书封上沾的一些灰尘擦了干净，又反反复复确认了三遍，这本书单从外观上来看并无任何异样，才将它放在手里拿好。
“我们走吧”
“哦”
曲青山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跟在燕阑珊身后往外走。
“臧长老您好，我想借这本藏书”
藏书阁的门口没有专门负责看守的人员，只有一间破旧简陋的竹屋里，坐着一位头发花白的年迈老者。
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老者抬手揉了揉有些困倦的双眼，摊开摆在桌面上的纸张，沾了些墨，按照内容格式书写借阅情况。
“姓名”
老者从始至终连头都没抬，像是对此丝毫不在意的样子，但也绝不会有人因此就敢私带藏书离开，毕竟前车之鉴活生生摆在这里，上一个敢惹藏书阁臧长老的人，现在都还没从闭关养伤中平安无事的走出来。
“燕阑珊，回无堂长老，竹壬弟子”
作为天下第一大宗的去岚宗，自然也有着无数天下最顶级的功法传承，是去岚宗的初代宗主，借助万神石的力量从世界各地搜罗而来，也是去岚宗的建宗之根本，这些功法数量庞大，能力各异，历代宗主为了能将功法继续传承下去，将这些不同的功法按照能力分了三个类别。
回无堂，就是三个大类别中的一个。
“什么书”
老者笔墨未停，即便燕阑珊不说，她也知道对方手里拿的是什么，这座藏书阁内的数万本功法和几十万本藏书上，都有她留下的一道气息，谁都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偷走任何一本书。
“万古史记”
老者一直未停下过的笔，在听到万古史记这本书的名字后，有了片刻的停顿，但很快她就反应了过来，继续若无其事的记录信息。
“可以了”
纸上记录了燕阑珊的基本信息，这样她如果没能在三月后的规定时间内归还此书，臧长老就可以靠这些简单的信息去找燕阑珊要回书本。
届时如果书本有什么破损的地方，她也方便找借书的人算账。
“谢谢臧长老”
曲青山和燕阑珊朝着破旧竹屋内的臧长老行礼，后者只是毫不在意的摆手示意两人离开，整个过程中，她除了这几句必要的话之外，没有发出过任何多余的声响，从始至终她甚至都不曾抬起过头。
“燕阑珊，这本书可是藏书阁内的孤本，记得别弄坏了，否则我绝不绕了你”
臧长老的声音年迈苍老，甚至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轻微的颤抖，但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老者，却能带来让人发自内心感到恐惧的威慑。
书中的具体内容在藏书阁里有无数拓本，毕竟这本书放在藏书阁里已经有千年之久，从人间带来的纸张，即便有藏书阁内的仙法维护，也早就到了寿数将尽的时候。
为了保护书中的内容不丢失，藏书阁里的每一本书都有拓本。
只是这本书平日里鲜少会有人看，往上翻翻记录，大概也只有几十年前的冬琳琅借过一次，此后就再也没人看过了，加上臧长老强烈的反对，这本书就成了藏书阁里唯一没有被拓本换下来的原本。
“臧长老您放心，我一定会保管好这本书”
燕阑珊的语气笃定，好似她根本就不知道这本书其实已经被扯掉了一整页，站在她身后的曲青山有些愧疚的低着头，她很少会感到内疚，但此刻的情绪，确实做不得假。
臧长老没再继续说话，燕阑珊也没再说什么，拉着曲青山准备离开。
两人走后，破旧的竹屋内，年迈的老者始终倔强的低着头，没人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又在做些什么，臧长老是个脾气古怪又暴躁的长老，基本没什么弟子敢和她套近乎。
一滴又一滴浑浊的血渍落在臧长老如枯木般腐朽的手上，抬头看去，她那苍老的，布满褶皱与沧桑的脸上，清晰的淌着两条血泪流出的痕迹。
《万古史记》本就是由臧长老从人间搜集来的，放在藏书阁里，这么多年来一直放在那里，臧长老甚至不敢去多看一眼。
这本书中的内容其实并不重要，唯一会让臧长老在意的地方，是提起这本书时想到的一个人。
仔细想想，那似乎都已经是一千多年前的故事了，修仙者寿命漫长，臧长老大概还会带着这个故事，再活上几百年。
“你都死了九百多年了，我怎么还是忘不掉你”
……
“对不起阑珊，最后还要连累你替我受罚，我真的不是故意弄坏那本书的，我只是想给你看上面的内容…”
曲青山住的地方距离藏书阁比较近，两人商议了一下，决定就在曲青山的房间里仔细研究下这本书的具体内容。
愧疚都是真的，她素来不擅长做表面功夫，尤其是在面对燕阑珊的时候，她丝毫不会伪装自己的任何一面，尽管曲青山也讨厌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自己，但她就是改不过来这个臭毛病。
燕阑珊不讨厌这样的曲青山，确切的说，她喜欢曲青山的任何一个样子，不管是从前那个会勇敢站出来保护她的样子，还是因为吵架吵输了哭的双眼通红的样子，又或者是现在，她都不讨厌。
能为曲青山解决麻烦，对燕阑珊来说是一件幸运的事，如果不是考虑到可能会带来一些不必要的困扰，她真的很想告诉认识的所有人，她到底要有多么幸运，才能一次次的被对方需要，又恰好能一次次的解决麻烦，成为对方的依靠。
“没关系，本来也就是我要拿来看的，这本书时间太长了，纸张脆弱的不像话，就算没有你我肯定也是会弄坏的，再说了你帮我找到了最重要的那一页，我还能省下不少时间呢”
燕阑珊对此倒是没怎么过多在意，她对尚未发生的事情总是缺少一些想象和好奇，连带着对未知的恐惧都少了很多。
“青山你快看！这里说鲛人族是依靠精神力来修炼功法的，她们的大脑中都有一个可以控制精神力的开关，这个开关在遭遇到自身无法抵抗的危险时就会自动闭合，但闭合的时间不确定，有时候是一两天，也有可能要...一两年，甚至十年二十年都不无可能”
曲青山的注意力成功被燕阑珊的话吸引，弥漫在心头的那一抹愧疚，在瞬间烟消云散，不复存在。
“还有这里，好像写了怎么解决这种情况，不过字迹有些模糊，上面的内容都看不清楚了”
燕阑珊手指向书页里已经模糊不清的内容片段，这些用墨迹印刷上去的字体，早在几百年前就已经到了寿命的极限，能撑到现在，完全是靠藏书阁的法力维护。
“那现在怎么办，这么多内容都看不清了，我们就算是想猜也不知道怎么猜呀”
眼睁睁看着冬琳琅变成如今这幅样子，曲青山怎么可能不着急，任何有可能用得上的办法她都得试试才行。
“也不是没办法，我现在去找臧长老借一份这本书的拓本，你去告诉琳琅师姐，我们已经有救人的办法了，让她务必耐心等待”
从这本书的磨损程度来看，猜是肯定猜不出来的，所以只能去找一份字迹清晰点的拓本来看上面的内容，只是燕阑珊一直想不通，这些已经连内容都看不清楚的书为什么还会留在藏书阁内，一般这种情况，不都是会换成拓本借出去给门内弟子传阅。
臧长老脾气古怪，宗门里少有人敢轻易招惹她，既然藏书阁由臧长老管辖，那她燕阑珊能做的也只有多跑两趟。
“看来也只能这样了，真不想让你去和臧长老打交道，她脾气太古怪了，万一那句话不小心惹到她，那不就完蛋了”
曲青山对这位威名在外的臧长老十分畏惧，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整个宗门里唯一不会害怕臧长老的也只有冬琳琅和冬阳宗主。
“好了，其实臧长老她挺好的，守着我们宗门藏书阁里那么多的法术传承，臧长老从来都没有监守自盗，这要换做别人，怕是咱们藏书阁里早就被挖空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赶紧走吧”
曲青山转身拉开房门，将还没反应过来的燕阑珊一把推了出去，随后果断闭门谢客。
站在门外的燕阑珊一脸懵圈的看着就在眼前重重关上的门，这变化来的太过突然，人都已经在眼前消失不见了，她才刚刚回过神来。
一天内第二次造访藏书阁的人实在少之又少，臧长老依旧坐在她那间小小的破旧竹屋里，背对着窗口的是年迈苍老的背影，修仙者早已脱离肉，体凡胎，生离死别的禁锢，只要臧长老愿意，她可以随时变回从前那个年轻时的自己。
就像宗门里的一众长老，她们或多或少都会随着心意改变自己的外貌，臧长老是那个唯一例外，她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被蛀虫吃光的一块枯木，随时都会碎掉。
“臧长老”
燕阑珊站在外面，朝着窗户里的臧长老恭恭敬敬的行礼，语气里没有丝毫该有的害怕。
“来借拓本的”
燕阑珊还未开口，臧长老就已经知道她来此的目的，如果燕阑珊是真的想去了解书上记载的内容，那她就一定会再来这里，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书中的内容还剩下多少，而她从来没去把这本书换下来的原因也很简单，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能再多看它几眼。
“劳烦臧长老，只是弟子还有一事不明白，既然臧长老知晓我一定会来此借拓本，为何不直接将拓本换上去，之后有人来借也就不必再来麻烦您”
想不通的事情，索性直接问，燕阑珊可不管站在她对面的人是谁，谁也不能耽误她的求知心。
听见这话的臧长老终于抬起了头，这是多久以来，臧长老的眼中再次出现了别人的身影。
宗门弟子里几乎很少有人敢靠近臧长老，更别说是盯着她的眼睛看。
“你不怕？”
臧访的语气里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人也不再是从前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苍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了莫名的情绪。
“弟子只是来借阅《万古史记》拓本，一切按照宗门规定来，既然从未犯错，为何要怕臧长老”
燕阑珊语气铿锵，毫不迟疑，她本也就是这样宁折不弯的倔强性子，也只有在面对曲青山时才会不一样，其他的不管谁都一样。
普通的拓本一般都会放在藏书阁内，而臧访作为藏书阁的管事，她可以随意带任何书本进出不受阻拦，拓本就放在她的小屋里，只要有人来借，都不需要再去藏书阁里找，她随时都能拿出来。
“拿走吧”
臧访只在最开始的看了一眼燕阑珊，之后又变回了原来那个沉默寡言的样子。
“臧长老，您为何不直接把拓本放在藏书阁？”
眼见竹屋内的老者显然是一副不想和她多说话的样子，燕阑珊却像是丝毫没察觉到，继续执着的追问。
手中握着的毛笔停顿许久，臧访再一次正视起眼前这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弟子。
“这世间的鬼神之说，能有几分真假”
她看着燕阑珊，说出口的话却与对方的问题毫不相关。
“鬼神之说本就虚无缥缈，依弟子拙见，这世间其实并无真正的鬼神，只不过是人心再借此名义作祟罢了”
鬼，神，本就是只在传说中出现过的生物，燕阑珊从未见过，自然也不会相信，她对此向来只当做以讹传讹的谣言来看待。
她的回答中规中矩，勉强能算是在臧访的意料之中，也是这世间大多数人的想法，可却并非是她最想得到的那个答案。
“既如此，你还是早些回去吧”
燕阑珊没再继续执着下去，好奇的事情可以往后放一放，现在最要紧的，是快点解决海言昏迷不醒的事，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人还没醒，她真怕万一出了什么事，冬琳琅再一个想不开可就完蛋了。
拿到拓本后，燕阑珊第一时间往冬琳琅所在的方向赶去，几乎用上了她生平最快的速度，甚至连拓本的内容都来不及多看一眼，等她好不容易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曲青山一个人站在打开的房间门口，满脸愁容。
“青山！我来了，师姐现在怎么样了？”
燕阑珊鲜少会有这么慌张的时候，站在门口狼狈的往房间里探头张望，可惜屋子里黑漆漆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
曲青山像是没看见她一样，维持着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的样子，脸上的表情都没有变过。
“青山，你怎么了，师姐呢，没看见她啊”
燕阑珊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连说话的语气都不受控制的染上了几分慌乱，以冬琳琅现在的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她到底会做什么根本没人知道。
“师姐她，她走了，带着海言一起走了”
曲青山在燕阑珊离开后，就立刻来找了冬琳琅，她将自己和燕阑珊发现的事情告诉了冬琳琅，顺便将两人的猜测也说了出来，即便曲青山再三强调这不过是两人的猜测，具体还要等到燕阑珊带拓本来，看到上面的内容后才会知道。
但冬琳琅却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她只知道曲青山说了有机会可以让海言苏醒，而那个机会说不定就在南海的鲛人族栖息地，对她来说，这就已经足够了，只要有了方向，她就会毫不犹豫的去找。
只要她去找，就一定能找到。
“青山，师姐她去哪了，以师姐现在的状况，随便在山下遇到什么妖兽魔物都不一定能打得过，我们得去帮她！”
提到此处，曲青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蹲在地上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拦住师姐，明明知道她这幅样子下山一定会遇到危险，甚至会威胁到生命，可她就是狠不下心来拦住冬琳琅。
她怨恨了自己很久很久，久到从云获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一直到现在，她都没停下过对自己的怨恨。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怪我学艺不精，救不了师姐，怪我胆小怕事，关键时刻什么都做不了，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师姐说不定就不会是现在这样”
明明冬琳琅那么照顾她，从她入去岚宗就把她当成亲妹妹一样照顾。
她怎么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生出不该有的畏惧心思，明明遇到危险的人是她最重要的师姐，可她就那么眼睁睁看着，看一切发生。
看自己成为沉默的旁观者。
“没关系的，我们现在去，会找到师姐的”
燕阑珊蹲下来，眼中的心疼丝毫不加掩饰，她轻声细语的安慰着情绪崩溃的曲青山，一如从前的很多次，在燕阑珊濒临崩溃的每个瞬间，曲青山从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