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竹佶畅快大笑,他好些年没有如此愉悦,风闲大呼:“我的兔子肉忘记带走了!”本想留下做明日餐食,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连肉都忘了。
方竹佶笑意更深,拍拍他的头:“路上还会有。”
在这之后倒是没有再遇山贼,路过的城镇之中难民只多不少,有些见方竹佶面善便就举着碗来到他身边讨要银钱,若是给了,便有一群难民围上前来,将方竹佶夹在中间,风闲推开些许又继而围上,最后还是陆玖,有些胆小的见他那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便会老老实实等着,有些胆子大一点的想要上前就会被他挡在身前,那些人忌惮他,便也老实不少,也因为他的凶恶,也让许多人有贼心没贼胆。
一连行几日,不见人烟,偶有惊起的飞鸟走兽造出的声音能把天地吵醒。
繁星似河,落在天际边缘,方竹佶三人露宿野外,陆玖抱着刀靠着车轱辘,风闲摆弄着篝火,从之前镇中买来的话本正在被方竹佶捧着,他看的津津有味,也不知看到了哪些,露出轻笑,将话本放下,捏了捏眉心,面露疲惫。
陆玖无意间看到了篝火映照出的一段:那容婉儿逃离皇宫,将当时太子的尸体偷偷带出宫去,制成尸人。
方竹佶合起话本,示意陆玖从车上拿条毯子,陆玖照例先露出一抹冷笑,牢记自己而今身份,从马车中拿了毛毯为他盖上。
方竹佶陷入梦境,梦中所有人都在厅堂中觥筹交错,而自己偷跑出去,在院中角落看到了蹲在墙根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孩子,还未等他说话,就听耳边有人说:“公子,该走了。”
梦境被打破,方竹佶睁开眼,尚且有些茫然无措,天光大亮,风闲已然将四周打扫干净,陆玖将他身上的毯子取走,放回车上,在车旁等着他们。
又走了好些日子,衣衫华贵的行人忽然多了起来,他们大多端坐在高轿之上,簇拥着十几名护卫,其中夹杂着的像他们一般,看起来风尘仆仆的江湖人,这些人大都骑着快马,一骑绝尘。
不多时一块写着“鬼城”二字界碑出现在路边。
鬼城?
不待陆玖细想,几匹快马从身边跑过,马上人皆行色匆匆,这些人从马上一跃而下,快跑着冲进鬼城之中,而那些端坐高轿之上的人也都下了轿子,步行着走进鬼城。
陆玖不解,驾车向前,忽的升起浓雾,四周模糊不清,似有黄纸香烛焚烧之气飘入鼻尖,些许影影绰绰的身形出现在眼前,仿佛真进了鬼城一般。
怪哉。
陆玖念头刚落,风闲便从车中探出头道:“公子说到这里便下车。”他脸上伤痕在抵达鬼城之前就已遮掩,少了几分凌厉多了分清秀,显出些少年人特有的稚嫩。
陆玖:“前面何地?”
被风闲背着下了马车的方竹佶道:“鬼市。”
鬼市,顾名思义,如同鬼界神秘莫测,无人知晓其后掌柜为谁,据说鬼市里面聚集了而今天下间最好的江湖术士,也因此鬼市不仅能做活人生意,还能做死人生意,鬼市每三年一开市,只要买得起入市名额便可入内,可竞宝活物也可竞死物,若要挂悬赏,便是另外的价钱,若要竞价悬赏榜的人则要在鬼市开市才可竞价,悬赏者不仅要付出赏金,也要给鬼市酬金,若是被鬼市的人完成悬赏令,那赏金和酬金便都是鬼市的,若是他人完成悬赏令,便能从鬼市的钱庄拿取赏金。
陆玖许多年前便对鬼市有所耳闻,年幼时常听闻前首领去了鬼市,如此一想,说不定在鬼市中还能见到现任首领。想到这,不自觉握紧刀柄,“这就是你让我做的事?”
“嗯,作为护卫随我进一趟鬼市,鬼市纷杂,在出市时有可能会被谋财害命,单只风闲过于吃力,需有人帮帮风闲。”
鬼市规矩,只要半只脚踏出鬼市门,不论死活都与鬼市无关,宝贝易主也与鬼市无关,竞宝所得需得在鬼市结清银钱,若是没有足够的银钱还在鬼市拍了宝贝,便要留在鬼市以身偿债,若是不在鬼市竞宝,只是单纯凑个热闹,倒也无妨,鬼市的人也会将其看成座上宾,还能免去走出鬼市迎来的无妄之灾,只是进鬼市的人都有所求,没有谁进去单纯是为了看热闹。
陆玖打量着方竹佶,除了长相像个富家子弟外,不管怎么看都只配得上寒酸二字。方竹佶老神在在,“人不可貌相。”
陆玖意味不明的笑了,难得附和他:“是我小看你了。”
既然这次能进鬼市,是否可以寻得首领问个清楚?这个打算在陆玖心中升起,有了计较。
方竹佶道:“跟紧我,一会儿若是走岔了,可就进不去了。”
鬼市内聚集了当今天底下大部分有名的江湖术士,他们布下大阵,拥有入市资格的人才可知晓入阵之法,方竹佶早早便烂熟于心。
风闲背着方竹佶,陆玖紧跟一旁,两人按照方竹佶所说在浓雾中前行,最后无路,方竹佶:“向前,眼前是虚幻之境。”
风闲毫不犹豫,陆玖迟疑片刻也跟着前行,没有想象中的下坠感,而是脚踏实地的实感,耳边颂钵声震耳欲聋,三人只觉身上一轻,浓雾消散,黄纸香烛气及诡异人影也都无影无踪。
两名灰衣人站在不远处,除方竹佶三人以外,还有之前路上所见的一些面孔。
方竹佶从怀中取出文书,灰衣人确认之后便让身位,他们身后则是漫无边际的黑沉,一名灰衣人道:“一直向前,切莫回头,切莫触碰所见之物,若在阵法中被迷了眼,可不是小事。”
“多谢。”
方竹佶一行人向前走去,陆玖闯荡江湖多年,对阵法所知寥寥,在心中对人被阵迷了眼这种说法半信半疑,牢记叮嘱从不回头,些许星光在四周漂浮,星光在陆玖眼睫之上漂浮而过,这时他才发现这不是星光,是一种会发光的小飞虫,比蚊子大不了多少,身后传来喧闹声,随后喧闹声消失,他们脚底的黑沉似是海面一般掀起轻微的波纹,归于寂静。
方竹佶淡漠道:“有人被阵迷了。”
陆玖:“阵为死物,如何迷的了人?”
风闲轻声嘀咕道:“阵也是人做的。”
方竹佶笑了笑柔声道:“这些虫子名为魂虫,是维系这个阵法所需载体,若有人碰了它,便会被当做破阵之人,若是回头,也会被当做破阵之人,便会被吃进阵中,不过不要紧,只要把阵解了他们也就出阵了,只是要在里面待上一会儿。”
陆玖:“你懂的倒是不少。”
方竹佶:“小有钻研。”
黑沉尽头是一扇青铜巨门,门环为两只鬼首,尖钉遍布高门之上,风闲和陆玖在方竹佶示意下推开大门,一股异香扑鼻而来,冲的人有片刻的头晕目眩,丝竹管乐之声从四面八方传入耳中。
鬼市四周皆为石壁,石壁之上凿出一个个一人高的石窟,乐师坐于石窟之内,石壁与石壁之间伫立一幢楼阁,中间石台围着魑魅魍魉。
阁楼有三幢,顶端分别写着天地人三字,每幢每层都有两名灰衣人,方竹佶道:“天为达官贵人及江湖权贵之地,地与人则全看财力。”
陆玖看向天字楼,捕捉到第三层其中一间房走出两人,那两人容貌熟悉,是时常跟在飞宿首领身旁的护卫中的两名,注意到那两人目光往这边来,便垂下眸子,背对天字楼,跟在方竹佶身后。
那两名护卫本是觉察到一道冰冷视线,想要细细捕捉时已不见踪影,两人对视一眼,并未放在心里。
路过悬赏榜,陆玖忍不住停下步子。
悬赏榜前站满了人,榜上贴满了告示,最前面那两张,一张画着陆玖,一张画着眉目清丽婉约的女子,没有名字只写了单字“容,”赏金已至五十万两,陆玖蹙起眉头,只觉这女人眉眼略有熟悉,一时半会儿想不起在哪儿见过相似的眉眼,听见有人问道:“这女人是谁?”便打消了继续思索的念头,往后退了几步,藏在人群之中。
“这就是当年容家的那位小姐。”
“第四张图真在她手上?”
“谁知道呢,这么多年没有消息,怕不是早死了。”
方竹佶的声音在陆玖耳边传来,“走了。”
“是。”陆玖望向方竹佶,有些许讶异,又看向那张容家小姐的画像,总算知道方才为何觉得那女子眉眼颇为眼熟,方竹佶不笑时的眉眼神态与她颇为相似。
大抵是巧合?
与风闲一起离去的方竹佶示意他停下,转头看向还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陆玖道:“还愣着做什么?”
陆玖这才回过神,见方竹佶眉头轻皱,快步来到风闲身边,暂时将方才的念头抛之脑后,与他们一齐向“地”字楼去。本以为只能上“地”字楼的陆玖对方竹佶又有了新的认知。方竹佶没有更清晰,反而更为神秘。
地字楼屋中并未点燃灯盏,却亮如白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