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室气氛骤然沉默,赵宇接着道:“三年前,free找上我询问战队注资的事。不夸张的说,free,你,以及与fcg的合同纠纷,我全程经手。”
“当年fcg濒临破产,只能将在约选手大量挂牌,但当时一队首发四人,三人合约到期,只剩下你一个独苗。最开始free只是找我谈战队注资的事情,打算将摇摇欲坠的fcg全部接盘,成为它的新任老板。”
方以则瞳孔皱缩,全身蓦然一震。
赵宇继续道:“这件事原本进行得十分顺利,只差临门一脚,签完合同万事大吉。”
方以则被赵宇拉入当年撕心裂肺的回忆迷宫里,记忆中的人决绝的背影深深烙印在他眼里。他站在楼梯上,伸手擦了擦眼睛,那身影没有被抹掉,反而愈发清晰,在他眼前无数次的离开,闪回,离开。
“后来呢?”方以则怔怔问,“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们最终没等来那份合同,在谈判桌上,我们看见了fcg与MAX的交易合同,2000w,买你剩下的两年合约。”
赵宇似是苦笑一瞬,“在整个圈内,这只能算是一线选手的均价,但对于一个刚崭露头角的新人,这样的出价是无与伦比的。对于当年fcg的老板也同样,这是笔稳赚不赔的买卖,甚至能让他赚得盆满体钵。”
赵宇见方以则脸色煞白,及时收住了话头,伸手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人。
“所以他呢?”方以则顺势紧紧抓住赵宇的手,他急促地呼吸着,额间布满着细密的汗珠,却还是用沙哑的嗓音道:“当年根本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为什么最后他会被要挟?”
赵宇罕见地没出声。
方以则捂着腹部,疼得被迫蹲下身。他咬着泛白的嘴唇,颤声道:“当年是他自己向老板主动提出交换合约的,对吗?”
回应他的,只有赵宇长时间的沉默。
这彻底坐实了一件事——
当年季时泽不是自由人,被迫签订的三年不平等条约是主动提出的,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他。
腹部传来的疼痛越加明显,方以则直接瘫坐在了楼梯上,他用手撑着地,几次三番也没能重新站起来。
他的全身好似突然失了力,身体在空中无可奈何地不断跌坠,最后彻底晕倒在地上,砰砰声在刺痛的心上不断加着强响。
赵宇脸色一变,连忙上前,喊了几声却依旧没有回应,当即便拿出手机拨通了急救电话。
救护车来得很迅速,拉担架,上车,挂点滴,一套组合拳十分流畅。
医院里的人对赵宇短时间内“二进宫”的行为感到无比惊奇,尤其在将担架上的人与几分钟前完好无损离开医院的人对上号后,好奇心达到了顶点。
自制力强的,克制住了身体,但眼睛仍旧频频侧目;自制力稍稍欠缺一点的,整个身体便瞬间直直飞了出去,趴在门边巴巴朝病房里望。
“身体没什么大问题,只是体能过度消耗引起的低血糖。”
赵宇站在一旁,松了一口气,连声感谢。
住院医师正给方以则挂水,转身拿葡萄糖溶液时,别有深意地看了看病床边上打着点滴,坐在凳子上的人。
他是从进门开始,一点点看着此人拖着满背疮痍的身体,一点点挪起身,又一点点下了床,最终耗时7min,成功完成了正常人7s便能完成的事——下床。
季时泽坐在方以则旁边,挂着点滴的手因刚才起身下床的动作,血倒流进输液管显出些许红色。
住院医师那看傻子的眼神压制不住,但最后还是秉持着自己修炼多年的职业素养,好言相劝道:“自己是个病号,就乖乖回床上躺着去,别给我们的工作增加压力。”
“没了。”季时泽忽然道。
医师:?
季时泽轻微晃了晃打着点滴的手,输液管干净得发亮,“血消了。”
医师:… …
赵宇见势不对,趁机上前打着旋儿,在医生强烈谴责加不理解的注目下,讪讪道:“他两感情好,平时洗澡都用同一瓶沐浴露,您就通融通融?”
… …
医生还想再劝,下一刻便被赵宇拉到一旁说起悄悄话。
一分钟后,医生翻开病历本,看着“腹部疼痛难耐”那栏诊断症状,眉间拧起。
他的视线扫过病床前沉默坐着的人,又若有所思地朝病床上方以则的肚子处看去,语重心长劝季时泽道:“狗血爱情小说要少看,什么霸道总裁爱上我,一夜情过后我怀了霸总的崽…还有小说界很火的那个abo题材,看可以,千万别轻信。”
说着,他再度上下仔仔细细打量起方以则平坦的腹部,“这看着也不像会生娃的样,不至于一醒来就团起身上的被子“带球跑”。”
季时泽万般疑惑地看向赵宇,只见后者双掌一拍,连声应和:“我们当然是绝对的唯物主义者,他就是看到自己喜欢的人受伤,一时着急,还没从那状态里抽出来。”
看着医生远去的背影,赵宇伸手一抹额头的虚汗,松了一口大气。
“说什么了?”季时泽问。
赵宇摆手讪笑:“以则不是刚才从医院出去,一个小时不到就回来了吗?我就把它稍稍加了下工,给医生讲了个稍加修饰过的小故事,现在他应该以为你们在玩“霸总”x“落跑小娇妻”的cosplay…”
“所以你是什么,继承父辈意志,阻挡有情人在一起的管家?”
赵宇听得直笑,还未及否认。一转身,却是对上季时泽想刀人的眼神。
赵宇寒毛登时竖起,求生欲拉满,“人情牌亲情牌友情牌我可是都给那个医生打了,谁让人家不信,偏偏信了最离谱的那个。”
赵宇一副“我也很无奈”的表情,“况且,你们是情侣这点,我也没说错。刚才以则知道真相的时候,那心疼的样子,我只能说,他还爱。”
季时泽猛地偏头,罕见的厉声道:“我不是说过别告诉他?!”
赵宇叹了一口气,“不告诉他就能解决一切了?他是一个有独立人格的人,对于与他密切相关的事情,他应该有知情权!”
“出去。”
轻淡的声音传到赵宇耳朵里,季时泽待在座位上,不动也没回头,就像他做的每一个决定一样,一旦选择那就独自一条路走到黑,哪怕撞上南墙也不回头。
赵宇气得发毛,大声道:“你瞒着他,不就是为了千方百计帮他避开那些肮脏的交易,少些糟心事烦心事。但你有没有想过,以则他真的愿意这样被你一辈子圈在你搭起的温室里吗?”
“我倒真希望我能建成一个不露风的温室,至少这样他能好好地长大。”季时泽轻轻覆上方以则露在被褥外凉得沁人的手,热源不断从连结的手上传过去。
季时泽的眼神不知何时变得缱绻起来,里面夹杂着一层浓厚的歉意。
明明是柔和的视线,但在赵宇看来,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寒霜。
“我清楚我现在在做什么。”季时泽的声音变得冷硬起来,好像下一秒,维持良久的平静海面下,压抑不住的汹涌波涛就要滚滚流出。
赵宇无奈放弃,拿出攥着良久的手机,将上面的信息摆在季时泽眼前。
“当年以则被网暴退役的那场比赛,游戏官方已经同意让我们调取当年的比赛录像,但他们要求必须至少一位fcg首发队员在场。不过说是这么说,需要一个目击证人全程盯着调查,实际上就是想找个和解员。
谷浅假赛的事一旦证实曝光,官方公信力势必受到冲击。官方这一出的目的不在于为我们查证假赛,而是查证假赛后的和解,我能想到的最好结果就是:官方内部处理谷浅禁赛但不向公众曝光。”
“虽然这样的结果远远达不到俱乐部的预期,但以则是当事人,无论怎样,让他亲自去和官方交涉,我认为是最好的选择。”
“他受伤了,去不了。”季时泽淡淡道。
赵宇结实被梗了一下,半晌没说出话。
“无论是小则的声誉,还是俱乐部的名声,这件事都必须被曝光。”季时泽淡淡说道,他看了眼手机上的会面日期,缓缓说道:“明天我会去和他们交涉。”
赵宇满脸问号。
“你怎么去?”赵宇看了眼季时泽满背的绷带,又瞅了瞅在一旁挂着吊瓶,最后视线落回到他手背扎的留置针上,最后只觉自己的眉角在打架。
季时泽沉默不说话,没丝毫改口的迹象。
半晌,赵宇好似终于放弃了内心斗争,叹了口气,认命道:“明天一早,我去帮你办出院手续。”
“还有一件事...”季时泽继续道。
“不要让以则知道,对吧?”赵宇抢先开口,“free,不是我说,你的保护欲有点过了。这些官家勾心斗角的东西又不像瘟疫,沾上点就把人蚕食殆尽。以则一个成年人,过程中的曲曲折折弯弯绕绕还是能承受住的。”
季时泽淡淡道,“等一切敲定,他会知道结果的。”
赵宇叹气,知道这人又没听进去。但在彻底放弃了说服前,他还是做出了最后一次挣扎,“先说好,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瞒住以则。”
“嗯。”季时泽短短的应了一声。
“你们还想瞒我什么?”方以则缓缓睁开眼,带着尚未恢复的微弱气音,薄唇微动。
短短一句话,久久飘荡在空中。赵宇猛的反应过来,立马想打圆场。但话未及出口,方以则的下一句话传到了他耳朵里。
“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
赵宇僵在原地。
方以则躺在床上,偏头看向季时泽,眼角似有泪珠,“所以,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话音似重物落地。
良久,病房里寂静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