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全长一个半小时，中途程揽星就睡了过去，朦胧中只感觉有人扶了扶自己的脑袋。

背景音完美地成为催眠曲，他好似回到了高中的某个午后，暖融融的阳光拂面而过，伴着老师的讲课声音，程揽星又偷得一个无梦的美觉。

睡得正香时，谨记老师来了就弄醒他的程旭在桌下掐了他一把，不怎么痛，就是有点痒。

两人这么多年养成的默契，早已让程揽星形成条件反射，几乎是感受到程旭的触碰的那刻，他就迅速坐正身体，努力驱散睡意。

程揽星睁开眼睛，对于所处的环境有点懵，怎么这么快就要天黑了。

而且，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学校的课桌吧。

等到意识彻底回笼，他记起自己在电影院里，也记起自己没看几分钟电影就睡了过去。

萱萱眨巴眨巴眼睛，捧着脸凑到他身边，“哥哥，电影结束了。”

离两人稍远些的距离，苏逸轩正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杨岸被他挡在身后，露出半张辨不太清五官的脸。

显然几人都在等他。

程揽星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环视一圈影厅，上下几条人流正往出口汇聚，幸而他们所在的位置不算太靠近出口，不然挡了他们这排人的路总归是不太好意思。

睡过一场后，程揽星的精神好了不少，他拿上扶手上未喝完的可乐，起身向外走去。

人流越靠近出口便行近得越慢，程揽星无聊得数起前方人脑袋上的发旋，数到第三个人时，小拇指传来一阵勾蹭感，他扭头望去，一旁是一位扎着马尾辫的中年妇女，黑发隐在腰下。

程揽星把手放入口袋里，只以为是不小心碰到别人的头发了。

四人随人流走出观影厅，越靠近检票口，喧闹声越大了些。

此时电影院里的人比他们进去时还要多，大厅的椅子上坐满了人，到处都是嬉笑打闹的小朋友。

程揽星没看到苏逸轩，以为是人流冲散了他们，四顾无果后，他给苏逸轩发了条消息，便没再继续寻找。

本来也不是一起过来的，苏逸轩大概是有事先走了。

几人走到电影院外，程揽星刚问了句你们接下来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杨岸立马表示你的意见就是我的意见。

萱萱紧跟其后，扯扯程揽星的袖子，眼睛亮晶晶，语气里满是期待，“哥哥，我们去抓三楼娃娃吧，那里有超可爱的娃娃。”

程揽星未作考虑，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一同看向杨岸，用眼睛无声地询问他。

杨岸强忍住避开视线的冲动，他当然没有意见，连声说好。

见达成了统一意见，程揽星弯下腰，举起右手，萱萱心领神会，和他击了个帅气的掌。

等他直起身，正看到杨岸犹豫着把手收回去。程揽星没多废话，直接捉住他还未完全放回去的手，也击了个掌。

“出发！”

萱萱接上他的话尾，高喊一声“萱萱收到”。

电梯数字缓慢爬升，大概是在顶层装满了人，未在他们这层做停留，又缓缓下降。

看完电影后，萱萱的神色便有些萎靡，只在刚刚提起抓娃娃时，脸上才浮现了些色彩。这会她牵着程揽星的手，把脑袋贴在他身上。

三人站在电梯前，都没有开口说话。

程揽星思衬着，过年回家的时候带程浩去县里逛逛，给他买几件衣服。

离家前给他用来补贴自己的钱，大概率都被用在了他爸身上，上次视频时程浩的衣服还是几年前买的，大多都不太合身了。

上次程旭回来时，精神状态不怎么好，看着就一副被压榨狠了的模样。程浩不好意思再给他哥增添负担，没对他哥说自己的情况，而程旭大概是真不在状态，所以也没能发现他弟好多过冬的衣服都小了一号。

程揽星问起程旭带回来的那个朋友，程浩仔细回忆了一下。

小朋友心思单纯，没作何想，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出来。

那个朋友看起来脾气不怎么好，脸上大多数时候都没啥表情，所以程浩不怎么敢和他搭话。

为数不多的几次交流，他基本上都在问程旭的事。

说到这里，程浩摸摸脑袋，不解道：“真奇怪，他总是问我哥喜欢吃什么喝什么，有什么爱好，平时都在做什么，哦，对了，他还问过哥现在有没有女朋友，明明看着不像是个喜欢八卦的人。”

程旭没回家住，和那个朋友一起住在县城的酒店里。

有次他去帮程旭拿东西，发现房间里有两个行李箱，按理来说他哥就回来一天，也不可能带两个行李箱，所以他做出合理推测：两人为了省钱，就只开了一间房。

程揽星听到这里，心里有点酸酸的。

他和程旭都没在一个房间里睡过觉呢。

程揽星又问他还记得什么关于那个朋友的事。

程浩努力想了想，搜肠刮肚出最后一点。

那个朋友长得挺帅的。

“比我长得还帅？”

程浩这会反应过来揽星哥的情绪不对了，忙提高声音反驳，并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十足真诚，“当然没有揽星哥长得帅，他那样的只能叫小帅，揽星哥可是我们村长得最帅的。”

虽然程浩这么说了，但程揽星心里还是有些不舒坦，想着过年回家应该就能见到程旭，要是见面了，他一定要第一时间把程旭蒙在被子里好好揍一顿。

正脑内模拟揍人场景，他的肩膀突然搭上了一只胳膊。

苏逸轩不知从钻出来的，见三人站在电梯前，自然地揽过程揽星，低头试图挂上具有亲和力的笑容，“萱萱，我和你揽星哥哥还有其他事，把他借我这一回好不好？”

刚才还萎靡不振的萱萱听到这话，一下子来了精神，抱住程揽星的手，不肯让步。

“不行，哥哥要和我们去抓娃娃，叔叔你放开哥哥。”

杨岸本来在按电梯键，闻言也握上程揽星的手，沉默着和苏逸轩对峙。

这人很危险，而且很讨厌，从出现时就一直摆出副目空一切的样子，目光里露出的不屑丝毫不加掩饰。明明只是程揽星哥哥的朋友，凭什么摆出程揽星是他的所有物一般的姿态。

见此情形，苏逸轩微眯眼，从喉咙里挤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开口时嘲讽意味十足，“滚开，你算什么东西？”

这话没让杨岸的脸色有分毫变化，隐在刘海下的眼睛里迸出阴毒的利箭，他握紧折叠小刀，手背上的青筋凸起，盘踞在异常苍白的肌肤上，如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毒蛇蓄势待发，只待对手稍有松懈，便立刻张开獠牙，狠狠刺入他的命门。

两人之间的气氛暗流涌动，若是随手扔进一粒火星子，必然要引发不可估计的后果。

路过的人察觉到了这边的不对劲，纷纷拉着小孩避开几人，有好看热闹的，也只是站在一米开外看着。

还有人观望着，要不要过来劝劝架。

打破这场僵局的，若不是火星子，那便是系铃人。

程揽星挣开苏逸轩的手，面色沉了许多，但语气十分冷静，“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先前的火药味才散开些许，但因为程揽星的这句话，又聚起新的风暴。

苏逸轩冷眼看着程揽星说完那句话后，回身去安抚萱萱，他拾起笑容，抬手放在杨岸的肩上，让他不要在意苏逸轩的话。

眼前的笑容过分刺眼，一幕幕场景转变，铺天盖地的雪花片散去后，程揽星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在周围人惊骇的神情中吐出冷冰冰的字眼。

“好脏。”

小院子里的血腥味愈发浓厚，将他包裹成一团，他每走出一步，地上便会留下一个血红的脚印。

“程揽星，你要为了他拒绝我？”

苏逸轩的双目爬上红血丝，那道起始于臂弯的鞭痕，因为程揽星挣开他的手时，不经意间拍过而再次灼痛起来，甚至，比之初生还要刺骨几分。

程揽星只觉得他不可理喻，这人先是不过问自己的意见就要带自己走，接着又无缘无故人身攻击别人，怎么现在还能摆出一副被自己狠狠伤害了的表情？

“我觉得你搞错了一件事，你从出现到现在，从没有问过我的意见，所以我说什么都算不上拒绝。而且，我先和萱萱他们约好的，我不想失约。”

程揽星平心静气地把话说完，顿了顿，补充道：“杨岸不认识你，你应该也不认识他，就因为拦了你一下……好吧，我也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反正你应该能懂我的意思。”

楼层数字这时停止变动，电梯门在他们这层打开，程揽星牵起萱萱，招呼杨岸一起进去，转身时，他的目光瞥过苏逸轩，后者脸上没什么表情，双眼紧盯着他们。

程揽星回忆了一下自己说的话，没觉得有哪里说得过分，便不再去管他了。

但他才踏进半只脚，身后一股大力拉住他，迫使他放开牵着萱萱的手。

“哥哥……”

变故发生得太快，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等到程揽星的手抽离后，萱萱跟着转过身来，脸上满是害怕，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

程揽星来不及站直身体，靠着身后的人的支撑，轻声安抚她，“萱萱，快进去，这样很危险。”

萱萱听到他的话，另一种脚忙迈进电梯轿厢内，她抬手擦掉脸上的眼泪，固执地伸出一只手，要去牵程揽星。

杨岸是最先进去电梯的人，自然也看到苏逸轩做了什么，事情发生的下一秒，他拨开前方人的身体，想去拉住程揽星。

见杨岸似乎要过来，程揽星厉声道：“不许过来，杨岸，你给我看好萱萱。”

杨岸的动作滞了一瞬，也就是这一瞬，电梯门缓缓闭合。

留在程揽星眼帘里的最后一幕，是杨岸落寞地收回手，转而搭在又掉下眼泪的小家伙的肩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