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鸢朝他身后看去,再次确认只他一人,身后没跟来追捕她的,垂眸道:“左公子。”
左子苓神色一变再变,眼底情绪翻涌,似有无尽的话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谁料,淮鸢直起身见他不语,抬腿就要走。
情急之下,他一把拉住淮鸢手腕,长久执笔手指关节处起茧,磨得淮鸢生疼,微微拧眉回头望去。
左子苓张了张嘴,自知失仪,低声道:“抱歉,我见姑娘像极了我的一位朋友。”
淮鸢晃了晃手腕,示意他松开,没有后言。
还未放开,对面又走来几人,为首的是也曾见过几面的顾言云。
淮鸢抿唇,受不了左子苓的磨蹭,手腕使了劲立时挣脱出来,垂眸又向顾言云行了礼。
“左兄,你怎么和……在这儿拉拉扯扯的?”顾言云面露诧异,目光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回打转。
闻言,左子苓目光慌乱,忙解释道:“不是的,只是凑巧碰见,顾兄看岔眼了吧。”
顾言云却不放过,道:“此处是后院,你们怎么会这么巧同时走错路,又碰巧在这里撞见了?”
他指了指身后下人,继续道:“我是听到动静在抓盗贼,才往这儿来的,对了,你们一路有看见可疑的人吗?”
左子苓一愣,想到方才看见淮鸢时,她竟独自一人坐在台阶上,面无慌乱,若说是走错路不该是这幅神态,可不是迷路,又为何会在此?
他侧眸看见淮鸢低头,眉眼冷淡,鬼使神差地,他又想起在将军府见到的那个女子,明明样貌不同,家世不同,偏偏有着相同的气质。
他默不作声收回眼,解释道:“的确如此,我走错了路恰巧碰见姑娘,谁知越走越深,如今也不知走到何处来了。可疑的人吗?这倒是没注意,怎会有盗贼敢到将军宅院里行窃?岂不是自投罗网?”
顾言云眯眼笑笑,道:“可不是吗。”
他挥手让身后下人们继续搜查,道:“我识得路,我带你们回去吧。”
也不知道那话有没有晃过顾言云,明面上他是不再提起,只调侃他们二人有缘,也不知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来替个丫鬟攀扯礼部侍郎嫡子。
匪夷所思的,还数左子苓,寻常官宦家公子听了莫说翻脸,最不堪也会觉得受了侮辱,偏偏他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模样。
回到厅堂,酒香浓郁,觥筹交错。
盛辰新高举酒盏,通红着脸道:“你们俩去哪儿了?我和王爷喝得正尽兴,一回头人都跑了一半了!快点过来,来喝王爷喝几杯!”
淮鸢默默走回晏屿青身后,余光瞥见连影安已经坐回坐席,嘴角噙着笑,眼底玩味看着她。
晏屿青目光清明,脸色一点没变,若不是身上沾染的酒味,淮鸢还以为盛辰新该是和旁人喝的。
晏屿青端起玉盏吃酒,杯沿遮挡下,笑意冷淡,道:“不用,天色不早,我就不打扰了。”
他的余光瞥向淮鸢袖口露出的一截纤细手腕,白净透着红痕。
盛辰新还想挽留,晏屿青去意已决,只得让他多吃了好几盏后离去。
临走前,顾珩褕已然酒醉,拧着眉心仍执意要送,还是被赶来的盛希南半搀着坐下,目光不偏不倚落在淮鸢身上。
方回了院落,淮鸢还未来得及看贴身放在怀里的信纸,被晏屿青强行按在屋内木椅上,寻了药酒来,小心翼翼托起她的手腕,轻声问道:“疼吗?”
男人单膝跪着,为了与她对视轻仰着头,眼底湿润。
淮鸢眨了眨眼,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手腕,笑道:“不疼,只是不小心碰到了。”
闻到酒味,淮鸢道:“不忙这个了,你方才喝了那么多酒,要不要快去歇息?”
虽然他看起来并无醉态,眼目清明。
晏屿青执意替她上完了药,才道:“是顾言云?”
顾言云的名声相较左子苓可谓是差了好几条街,成日不务正业,游山玩水,流连青楼不归家,若说他随意招惹丫鬟倒也不意外。
左子苓不同,行的是科举路,平日学堂左府两点一线,虽仍未高中,单单洁身自好,仪表堂堂已让他成为京中女婿香饽饽。
淮鸢摇头,将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阐述了一遍,才将怀里信纸拿出来展开,谁知这一瞧,她惊了一惊,快速翻了几张。
竟全是太医院脉案,且尽出自一年前淮昀之手。
晏屿青见她神色,凑过来看也是一愣。
淮鸢拧眉,道:“他给我这个做什么?”
晏屿青想了想,道:“淮昀在太医院的脉案在一年前的确失窃过,宫里查了许久查不出缘由,总不过几张纸,后来便不了了之了。”
连影安一年前偷的?
他为什么要偷,又为什么要把这些给她?
二人想了许久,想不出什么道理来,淮鸢只得道:“我要再去问他一回。”
淮鸢心想,既然他将此物收了一年多,如今又给了自己,大抵是站在同一边的,想来不会害了她。俗话说得好,送佛送到西,他既要帮,便要帮得明白,与其在这儿猜来猜去,还不如问个清楚。
打定主意,淮鸢抬眸,谁知,正好撞进晏屿青深邃黝黑眼眸中。
接着听见他低声道:“顾珩褕,谢昭安,桑芜,如今又多了左子苓,连影安。”
淮鸢心绪微动,看见月光下那张冷峻脸庞带着几分委屈,心跳停了一瞬,语气缓和下来:“你叫他们做什么,左不过些旁人。”
听了此话,晏屿青眼眸瞬时亮起,哪里还见方才半点烦闷?神色变化之快,淮鸢忍不住心想,莫不是装出来的?
她顿了下,道:“我的犹豫,从来是我们二人间的事,谁出现,谁离去,从来都无关紧要。”
无论他是真的难过,还是仅仅讨她可怜心疼,淮鸢都不想他们之间生了嫌隙。
晏屿青正了神色,认真应道:“好。”
他知晓,淮鸢是在让他安心。
大年初五,淮鸢一早悠闲到春波泉中泡了泡,神清气爽时,接到宫里传来的消息,编撰医册的太医生病,缺了人手,上头又要得紧,只得唤她速速进宫替位。
紧赶慢赶回了京城入宫,和晏屿青匆匆告别,谁也没料到,这一入宫,竟待了整整半个月。
编完医册时,半个太医院的太医个个面黄肌瘦,犹如到阎王庙前走过一圈,没了半条命。
待闲下来,这才听到近日竟发生了件大事。
人称太医院百事通的郑太医面前聚拢坐着半圈,他手舞足蹈说得绘声绘色:“……你们是没瞧见啊!瑾王从殿里出来的时候,脸惨白惨白的,拉了老长,眼瞅着就要被门槛绊倒了,还是林宦官及时搀了一把才没摔呢。”
“怎么就这样魂不守舍了?瑾王不是这样的人啊?”
郑太医食指在空中左右晃了晃,道:“非也!那得看是什么事咯!若有人指认他包庇罪犯,与罪臣之女形影不离呢?”
“啊?怎么会?瑾王怎会犯这般糊涂?谁指认的?”
淮鸢抱着放松吃瓜的心态坐在角落听,没成想吃是吃着了,这瓜却长在自己身上。
听到此处,心弦绷紧,不安地凝神仔细听去。
“这事说来也奇怪,有传闻说是南下行商的凑巧看见京城张贴的淮氏女画像,奔着赏钱层层举报上来,这倒合情理。最奇怪的是,竟有传闻说背后之人是舒王余孽,是看不过眼迟迟抓不着人,主动出手帮的。”
“这话你也敢说!那舒王余孽是什么好东西,我看若真是他们,定是针对瑾王造的谣!”
郑太医两手一摊,道:“我只是复述,外头都这么说,我这还是茶馆说书人那儿听来的呢。”
竟是全京城都传开了。
淮鸢拧眉,心头浮现出一人,除了他,没人敢在这个关头行事如此大胆。
余光瞥见连影安自里屋走出,这半月她成日埋头翻看医书,连太医院都没出过,好不容易看见他,立时追了上去。
扯着他回到住所,反手关上门,谁知转身看去,看见连影安双手抱臂,警惕道:“我有未婚妻了。”
淮鸢嗤笑,道:“我还有未婚夫呢。”
连影安大惊:“是谁?!”
淮鸢没搭理他,从怀里拿出那日他递来的淮昀脉案,道:“这是你一年前从太医院偷来的?”
说到这个,连影安面上褪去嬉笑,正了神色,道:“是。”
他顿了下,才继续道:“不过我不是第一个。”
淮鸢敛额:“还有旁人在你之前偷了?”
连影安点头:“我本以为他们偷的什么好东西,待人走了翻了老半天,才发现丢的竟是淮太医的脉案,虽然不解,但你也知道我这人,想来既然有人偷,那应是有什么用处的,没忍住也抽了几张走。”
淮鸢瞥了眼那一叠纸,厚得险些成半本册书的数量,决意不去理会他话里的“几张”,追问道:“他们是谁?”
她看见月光下,男人半张脸沉在黑暗中,嘴角微微勾起,眼眸亮得吓人:“是盛贵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