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
冯妙嫦以为七爷又干了斧劈城门那样的壮举,力竭之下还强撑着不回,玄字那几个拿七爷没法子,这就想到她了呢。
冯妙嫦心里很想七爷不回来,婚期再延一延才好。
想归想,却不能表露出来。
这会儿西岭找来,安慰自己躲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冯妙嫦忙做出急切挂心的样子跟着出了枕霞轩。
忍冬和茯苓要跟着,冯妙嫦都没让。
凭着西岭玄字他们平日所说的,就知道定阳城西边儿乱得很,今儿你抢我,明儿我劫你,根本是杀成一团乱麻了。
那样的险地,没必要三个人都去遭一回。
不过话却不能这么说,“上回兵乱你们也不是没经过,咱三个都不会骑马,遇上险情就是拖累,七爷个玄字他们够辛劳了,咱帮不上忙就省心些。”
忍冬两个嘴上应着,还是亦步亦趋地跟到了马车旁。
西岭躬身先让着冯妙嫦上了车,回头跟忍冬两个不愿意了,“别拧着眉了,不有我呢么!冯掌柜可不止是你们小姐,还是我们夫人呢,我还能叫她没人伺候?不是我说大话,论起服侍人,你们俩个捆一块儿也不如我呢!”
全是数落的话,语气却比以往更见亲近。
忍冬和茯苓当然听得出来,也知道这会儿不能给自家小姐扯后腿。
忍冬扯着茯苓让开来,“就是知道,我们才怕西大总管抢了我们的活儿,往后小姐会该不稀得用我们了。”
给西岭说得呵呵直笑,上了马车嘴还咧得老大。
玄五一巴掌给眼前啰嗦不休的玄十拍开,“没得商量,哪儿凉块呆哪儿去!”
玄十还不死心,“你回都回来了,趁便歇歇呗,二十八日前都要回来的,就三两日,西边儿我还没去过呢,就让我替你两天呗?”
玄五挥舞着拳头,“护送夫人是何等重要,毛孩子就甭想咯!”
呲牙大笑着,赶着马车出了府门。
玄十被扬了一脸灰尘,还要追上几步,“我已经十六了,不是毛孩子!”
被西岭和玄五左一声又一声的“夫人”叫着,玄五的嗓门子又老大的,实在无法忽略。
冯妙嫦只好借着和西岭说话缓解尴尬,“七爷这回烧得厉害么?你带了药吧?”
西岭忙摇头,“冯掌柜安心,七爷好着呢。”
冯妙嫦愣了下,“那叫我去是什么事?”
西岭这才慢慢道来,“此事说来话长,这些年西边儿一直是撒尔人,孜羌人,契金人,乌戎人占着。
虽然撒尔人和乌戎人更凶悍善战,可孜羌人擅养马,有最精良的骑兵,契金人把着铁矿,拿着最锋锐的刀兵。
且撒尔和乌戎人是想吞并孜羌人和契金人为他们所用,对孜羌和契金人都是拉拢怀柔主,如此才有四族人角力到现在。
不想半年前撒尔人换了新皇帝,这位撒尔新帝不同以往,是个铁血好战的,这不,还没站稳了脚跟,就往这边增派了兵力,摆明了想吞了孜羌和契金,再和乌戎一决胜负,想在这边一家独大。”
冯妙嫦意识到不好,“撒尔人占了西边儿后,会不会反过身来进攻大熙?”
西岭点头,“七爷就是这么判定的,他说这位慕容赫野心勃勃,眼前这点地方可满足不了他的野望,他真正觊觎的是地广物丰的大熙。
占了这边后,撒尔人必会从北边儿和西边儿向大熙包拢,到时大熙危矣!”
前朝就是因着挡不住南下的撒尔人铁蹄才覆灭的,大熙立朝后,撒尔也时常扰边,还是高宗时发兵三十万杀过去,灭了撒尔二十万人,将撒尔人赶到芒山以北。
元气大伤下,撒尔人也要休养生息,又有芒山的天险隔断,大熙北境才有了近四十年的安宁。
想到现今大熙各地军镇林立,内乱频繁,撒尔人再攻进来能抵挡住么?
倾巢之下岂有完卵!
冯妙嫦攥紧手,“七爷是怎么个打算?”
西岭昂然道,“你道七爷好好的为什么要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从知道慕容赫做了皇帝,七爷就防着他这一手呢。
只是七爷原想着撒尔人内里各部也是各怀心思,慕容赫想要坐稳帝位咋也要一年两年的,有这些时候足够七爷在这边站住脚,到时就不是慕容赫想怎样的事了。
唉,谁能想到慕容赫胃口这么大,内乱还没平就往这边插足来了。”
知道七爷竟是带了这样的差事来的河西,冯妙嫦对齐王的看法都改观了不少。
就算七爷是为了争拥立之功,能这样兼顾家国大义,在冯妙嫦这里就值得敬重。
“此来七爷要我做什么?”
“慕容赫想要大批的良马扩充撒尔铁骑,所以这会儿首当其冲的就是孜羌人,孜羌各部族又是一盘散沙,若没有援手,孜羌各部很快就会被撒尔人吞掉。
七爷自不能叫慕容赫成事,他想先一步收拢孜羌各部。”
冯妙嫦眼一亮,“能行么?”
“有什么不行的,十年前孜羌和契金人可都是咱大熙的子民呢,那会儿他们的日子可比现在处处挨打强多少去了,契金那边儿暂不知道,孜羌这边不少部族是有归心的。
就七爷买了五百匹马的孜羌山胡部,他这一支是孜羌部族里最擅养马的,前几日被三千撒尔骑兵堵到家门口,派人出来求援,他们孜羌自己人都是冷眼旁观,是七爷带着一千人帮着解了困。
山胡部也是知恩的,杀退了撒尔人后盛情留了七爷在那里休整。
孜羌人男人只管养马,养马外的一应事都由女人担起来,族里的大事都是族长夫妻一起掌着,这不,听说七爷这里也是未过门的夫人掌着他的钱财进出,当着他一半的家,山胡部的族长夫妻觉着亲切,就想请七爷夫人过来一会,往后也好常来常往。”
听完原委后,冯妙嫦就意会到了,七爷想趁机收拢山胡部。
可山胡部是夫妻一起当家的,所以需要她过来配合着演一出夫妻同心,好叫山胡部心生亲近,进而归心。
若是从前,还没成婚就要前同进同出的给人看,冯妙嫦必会觉着是看低了她,半路上也会掉头走了。
可眼前事关家国兴亡,个人的这点别扭羞恼都可先抛了。
一路细问了西岭关于孜羌人的喜好和禁忌,牢记在心。
纵不能助七爷一臂之力,也要不扯他后腿。
说着话,车子出了定阳城一路向西。
越往西去,风貌和东边已是截然不同。
望不到头的戈壁荒滩,大小的黑石遍地,唯有低矮的乱蓬蓬的绿柳,和一簇簇的骆驼刺缀其间,入目尽是空旷苍凉。
好容易瞧到了水草丰茂的绿洲,却是有主的地儿,是不容人靠近的。
这都没得说,深入戈壁后,还有沙匪跳出来抢劫。
不过七爷这么些日子也不是白混的,瞧清楚赶车的玄五后,沙匪们顷刻间就逃散了。
玄五瞧不上的呸道,“丢人现眼的,就这点胆儿还敢做沙匪!”
戈壁的路不好走,就是玄五车赶的再好都没辙,就这么一路颠簸着,在冯妙嫦觉着五脏六腑都要被颠出来时,赶到了山胡部的聚居地。
这是一处背依着青山的河套草甸,是天然的养马场。
远处大片的碧绿中,成群的马儿在吃草,近处是连绵的毡帐,已近黄昏,炊烟正袅袅升起。
面对这样的祥和宁静,心境都跟着开阔了。
马蹄踏踏中,冯妙嫦掀帘看去,一队人纵马而来,打头的人玉面黑袍,是那样英姿勃发,耀目到不能直视。
恍神中,车帘被挑开,七爷伸手过来,温声道,“下车吧?”
忍下羞意,冯妙嫦大方的探手搭过去,就要借力下车。
不想七爷一拉一带,根本不容人反应,冯妙嫦就被他虚揽在怀里。
再想着表现大方,冯妙嫦也僵了一瞬。
“这就是夫人吧?真是美丽不凡呢!”一道卷着舌说话的女声响起。
看过去,一对身着胡服锦袍的四十许的男女正热切地朝这边笑着。
除了更健壮些,肤色黝黑些,孜羌人和汉地人也没太大的不同。
想也是,毕竟归附了那么些年,讲得一口汉话外,生活习惯上也向汉人靠拢了不少,早不是当初了。
冯妙嫦还是行了男人的礼,“见过族长和夫人。”
山胡的族长夫人惊喜道,“夫人猜得出是我们?”
冯妙嫦微笑点头,“族长和夫人气势斐然,谁都会一眼就瞧得出呢!”
这下就连山胡族长都眉花眼笑起来,“夫人的到来令我山胡部蓬荜生辉,我们夫妻荣幸之至!”
听他说话,竟是读了些书的,这就少见了。
族长夫妻翻身上马,朝毡帐方向做出邀请的手势。
来都来了,可不能怯了阵。
冯妙嫦只好主动向七爷伸出手,七爷却没握住她的手,而是托住她的腰向上一送,跟着一个纵跃间就带着她上了马。
明明上回兵荒马乱中已共乘过一回了,可这会儿再坐到七爷身前,彼此呼吸可闻,又是夏天衣裳单薄,就算她向前拉开些距离,一阵阵的热意还是烧灼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