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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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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岁的年纪,他所能想起的记忆,只有灰蒙蒙的颜色,天与地没什么两样。

忽然的一天,也许只是一夜之间,姥姥变得神神叨叨。

那天她躺在晾油菜籽的塑胶袋上平躺着,双手平放在胸前,闭目嘴里嘀嘀咕咕。

张希走近,她神情激动地反复说着。

“我们的天父,愿以你的名受显扬,愿你的国来临,愿你的旨意奉行在人间……求你宽恕我的罪,求你把我收入天堂……”

他看着眼前的一幕不知所措,不明白只不过跟往常一样放学走路回家,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被吓得呆在原地,周遭伴随着姥爷瘫在藤椅上的骂声。

他看见左邻右舍冷漠的围观躺在地上的姥姥,他们在笑,在指指点点,还有人看了一会热闹就摇摇头走了。

他听见姥爷拄着拐杖不断恼怒敲地的声音,无力又荒诞充斥心间。

张希无视邻居看热闹的目光,只想上前拉起姥姥,想让她变回以前的模样。

他听不懂姥姥说些什么,也不知道她说的上帝会不会今天把她带离人间,会不会让她入天堂。

他不想让她离开,不想让她死,不论是什么方式。

尽管姥姥以前抱着他反复说:“上帝迟早要把我们收入天堂,那是对我们的恩赐,我们所经历的苦难都是上帝为了更好的历练我们,我们感恩苦难,感恩上帝,感恩上帝的恩赐……”

“上帝会让我们先吃不饱穿不暖,受尽苦难,这是他爱我们,爱他的孩子们的表现。”

“他之所以把苦难都给予我们,是为了更好的锻炼我们的心性,让我们死后上天堂,等上了天堂,我们就要什么有什么,那些没有受过苦难的人都不是上帝选中的孩子,都不会跟随他进入天堂。”

张希刚上前就被姥爷的骂声制止,姥爷说她有病,她疯了,被鬼附体了……

可不管怎么样,张希还是上去拉住她。

姥姥还是毫无反应,任由他拖着,整个人赖在地上,使力也拽不起来,像丢了灵魂,只剩下空壳。

她依旧紧闭着眼,嘴唇快速的动着,表情虔诚,又有种说不上的陌生怪异,和迟来的惊悚感。

她说话颠三倒四。

一会说着:“我在今晚要死了,还有一个小时,就在天黑之前,上帝会来接我,把我接上天堂……”

一会又说:“真主真神降临!赐给我上天堂的资格,我是你的孩子,永远跟随于你,上帝带我上天堂,那里的东西取之不尽用之不完,冻不着饿不着,有遍地的桃园硕果……”

这画面比任何时候给张希幼小的心灵冲击都大,姥爷骂声连天,表情好像下一刻他再敢上前一步,就会去拿刀剁了他。

张希默默躲在厨房里守着姥姥,一直到天黑,到看热闹的邻居散尽。

他去个厕所的功夫回来,姥姥已不再地上躺着,终于走进了屋里。

她不再说自己要死了,看起来比傍晚好得多。

但她似乎变了,往常他只要一说话,姥姥就会蹲下来抱他进怀里,或者匆匆忙忙给他做饭吃。

这次无论他怎么去喊她,她都没有任何的反应,甚至看都不再看他,而是长时间在堂屋里徘徊走动,嘴里叨叨咕咕的说着什么脏东西之类的话。

她开始冲着满屋子吐口水,说里全部都是魔鬼,堂屋的锅碗瓢盆,能被她看到的所有东西都被她吐上了口水。

她说那样能驱除魔鬼,不让魔鬼来害他们。

张希试图通过他的愤怒跺脚,和惊恐叫声来表达他今天对陌生的姥姥有多害怕。

可哪怕他发出多次尖锐的恐慌和哭喊声,一遍又一遍喊她姥姥,她也从头到尾都没理会他。

她只说她是上帝最关爱的孩子,这些魔鬼是上帝对她的考验,她要驱逐,战胜那些东西才会通过上帝的考验。

他撕心裂肺的跟在她后面叫着她,想通过自己的崩溃来唤醒一个人,可他最后嗓子哑了也终于明白了。

电视剧里都是假的,他根本喊不回姥姥,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唤不回。

他这个年纪所有的所有都是无能为力,他说什么对于姥姥来说都毫无用处。

他在所有人的眼里都只是一个孩子,什么也不是的孩子。

张希惶恐不安地站在厨屋墙角边看着她,看她拿着扫帚在屋里乱打乱拍,嘴里一直在叨咕着,“魔鬼,屋子里全部都是鬼,你们敢害我……”

那晚的最后他不记得了,印象深刻的似乎只有这么多,记得天全黑,他被蚊子咬的难受时,还躲在厨屋没有吃饭。

自那以后他在学校里面对欺负他的人时,潜移默化的表现比以前更加软弱。

他一开始很害怕,每天看见坐在煤火炉前做饭的姥姥,没有征兆的捂着口鼻嘀咕着,或者眼睛盯着一个地方破口大骂。

后面时间久了,他也就习惯了。

吃饭时她不再跟他说要好好学习,多吃点饭,而是一个人自言自语,偶尔会看他几眼。

他离家时,也只会看见姥爷拄着拐杖艰难地在藤椅前。

张希回望那二十多年,做的后悔事有太多。

记忆尤深是那之后,那两个经常合伙欺负他的男孩子,明目张胆拿走了他文具盒里攒的五毛钱,在一次他上厕所回来时。

看见他那两人也不害怕,反而把五角钱在他眼前显摆的晃一圈,装进口袋。

他们笃定他不敢说什么。

他委屈,哪怕被欺负了很多次,他以为自己会习惯,可还是会一个人暗地里哭。

那是他攒了好几天的钱,他不敢跟家里人说,老师更不会帮他说话。

他很想求他们放过他,尽管他示弱的说了好几次,他们只是当时点头,下一次还是那样。

没有人会帮他,他们只会笑他,老师不管,他不能再给家里惹麻烦。

再一次在厕所要被扒开裤子给他们看的时候,他屈辱的抓紧裤子,不再打算反抗。

他很累,心力交瘁。

他不明白,他只是想好好上个学,放学回家好好吃饭而已。

他们嬉笑地扯着他的裤子,保证只要看过证明他真的是个男孩子以后,就不会再欺负他。

走投无路,不论谁的话他都会当真,所以他信了。

他难堪的闭上眼,松了手。

他们嘴里发出不明的嘁声,也许对他的屈服感到没意思。

张希憋着泪,默默的提上裤子出去,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找过麻烦。

他刻意遗忘不堪,以为小学就可以这么乖乖顺顺的过下去,姥姥的疯病却越来越严重。

那时,饱受欺负的他清楚学校里没人能帮他,自然而然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家。

他以为家里会是课本上写的那样,是避风的港湾,不想却成了他更深的炼狱,童年长久的创伤和阴影。

他曾多次在半夜的睡梦里惊醒,面前是一把锋利的菜刀,正放在姥姥的头前。

他吓得三魂没了两魄,脑子没清醒就拼命抱着姥姥喊着救命。

他往往羞于人前的表现,说话很少大声,这时只能通过陌生失控的喊叫,妄想求得帮助,来人救命。

他满脸泪痕,抱着姥姥的身体挡在姥爷拿起的刀前,渴望邻里乡亲能听见他的呼喊,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邻居热心的伸出手,帮无助的孩子救下亲人。

但最后他哭到嗓子喑哑眼泪干涸,没人理会他的胆怯和绝望,也没邻居前来,哪怕他们居住在距离他家几十米远的房子。

他发着抖,体验过快要死去的绝望,想让姥姥跑。

可姥姥像是一个木头不会说话不会动,没反应的坐在那里,手捂住口鼻。

他怎么推她都一动不动,仿佛一点都不惧怕面前的刀。

姥爷那段时间经常会说姥姥再乱发疯就会杀了她,每次都是恶狠狠的说着,导致他每晚睡觉时都会恐慌害怕,

人的胆怯来得很简单,因一句恐吓的话,因那时候姥爷的枕头底下总会藏着一把刀。

虽然姥爷说他是为了吓唬姥姥,不吓唬就镇不住她的疯病,张希还是担心哪一天醒来再也看不见姥姥。

从没人在意他的崩溃呐喊,他的失控哭叫,他的担惊受怕。

后来的几年他都是如此度过日日夜夜,他不知道会不会熬不过去,会不会永远这样下去,未满十岁的他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过成这样的境地。

难道真如姥姥所说,是上帝为了他们更好才给的历练吗。

现实又有多少人会过成这样,还是说他想的复杂,贪心太多,别人家的孩子其实都跟他过得一模一样,不值得大惊小怪……

直到他闲来无事,靠在墙边看见与他家一条泥路之隔的大龙家。

大龙在爸爸妈妈的千叮咛万嘱咐下,手里拿着苹果和糖果,跟他一起去上学时,他好像渐渐懂得了一些事。

明明每天一起上学,明明也是一个班里最好的朋友,他以往认为大龙从头到尾跟他没区别。

但从那天起,他有意识到,他们似乎哪里又不太一样。

就像每个下雨天,大龙的爸妈都会按时送来雨衣接他回家。

而他只能看着雨幕,想着今天姥姥会不会来接他,然后再一头扎入雨幕,奔着大雨回家。

十次有两次姥姥蹒跚的背影在雨幕中出现,他都能泪流满面,觉得他当时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

他有时费劲的用脑袋想想,人跟人真的很不同,走在一起也不会清楚对方在想些什么。

哪怕他总是疑惑,为什么别人看不到他的内心,洞悉不了他的心声,人跟人之间为什么不能透明。

哪怕他们走过同一片荫蔽的杨树林,他们也是天差地别的两个人。

他对于自己常常处于厌弃状态。

他会像一条狗,他可能跟大黄没有区别,只要人给一点好,立马摇着尾巴乞怜,生怕让自己知道他跟他们不一样。

姥姥疯了的那年,是他对妈妈印象最深的一年。

她似乎对他好了一点,看他像在看她的孩子了,但也只是好了一些,常常还是爱答不理。

那时他对妈妈有种莫名的贪恋,哪怕她很不喜欢。

他也还是不太理解那些大人们说的话,说他不该给她好脸色,他隐隐约约知晓那些人的意思。

可他是缺爱的乞丐,一分钱也能打发的过来。

他依旧会笑脸叫她妈妈,会诉说想她,哪怕她只是来探望姥姥顺便看他一眼。

原以为生活会这样不上不下的过下去,至少他还有个疯了知道爱他的姥姥,瘫了也清楚疼他的姥爷。

可生活哪里会放过千疮百孔,连普通都称不上的人。

姥爷因为脑出血进了医院,急诊。

张希还小,听见那些大人们说如果过不去,这次可能就真的不行了。

好在上天眷顾,姥爷挺了过来,只是张希不知道他在哪个遥远的医院,也没人记起他也在遥远的老家想念。

他的义务是好好在家,照顾与妖魔鬼怪争斗的姥姥。

她也病了,不知道是什么病,也没人告诉他要怎么做。

她们只告诉他,你要懂事。

他不知道到底要他懂什么事,哪怕他还小,不安分也不情愿,但十岁的他知道,他该要照顾无法自理的姥姥了。

他的个头不高,需要笨拙的搬来凳子踩在上面才能勉强够到灶台。

姥姥会在别人来看她的时候慈祥的摸着他的头说,多亏了他。

张希下意识觉得姥姥在夸他,所以他开心又害羞的躲在她的怀里撒娇,然后每天放学回来,都像模像样的站在凳子上给她做饭。

一饭只需要把剩米饭加上水,一起在锅里煮,再放上一些青菜的饭。

张希吃起来并不觉得好吃,姥姥却吃的很开心,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他想原来照顾人没有那么难。

每当姥姥扒着碗里的饭,笑看他时,他真的觉得自己已经拥有了很多,很幸运了。

那些时候过得也快,他的记忆中不只是这些令人悲伤的事,还有除却烦人的知了声,沉闷燥热的天气,无忧无虑的夏天。

只是悲忧的事总会让曾经受过伤的人印象深刻。

夏天,他无数次午睡枕在姥姥臂弯里,身边是摇动的蒲扇,耳畔是好不容易起的一阵热风。

他不被聒噪的知了声的吵醒,而是被像不忍热度发火摇动的枝叶晃醒。

姥姥常在杨树林下乘凉,给他纳鞋底做新的布鞋穿。

姥爷往往坐在堂屋门前,摇着手里的蒲扇,驱逐暑气,嘴里怨着天热。

他却不嫌热,到处跑,到处转,或围在姥姥身边蹦蹦跳跳的转圈,大喊大叫,嬉闹玩闹。

似乎吵闹的声音能抓住时间,留下难以遗忘的片段。

他总不想幸福离开他的身边,想捕捉夏日的最后一场蝉鸣,送给他们,也留住与他们的每个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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