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天台谈心的结果就是严熤本来稳定下来的病情又一次反复,作为帮凶的尹观庭只能木着脸听医生的念叨。
而上午查房输液搞得差不多的时候,王信鸿不请自来了。
说起来严熤不是会诉苦的性格(撒娇除外),尹观庭更是冷言少语,王大主任在律所里找不到心腹爱将,还是从行政那里看到了请假条才知道严熤病了,还得自己跟人打听半天才找到病房。
所以一进门对着严熤就抱怨上了:“李老师让你别跟我客气,你就是这么完成老师嘱托是吧?病成这样都不记得跟我这个师兄说一声?唉……这队伍真的是很难带啊!”
严熤:“……对不起主任。”
“你跟他道什么歉,”尹观庭嗤之以鼻,“你最近难道很闲?”
“啧,”王信鸿很是不满,“闲不闲的是另外一回事,关键这事怎么都没人告诉我一声,回头李老师问起来还以为我不关心小师弟呢!”
尹观庭有些困倦,懒得跟他掰扯:“差不多得了,人你也看过了,还活着,有事没?没事一起走吧。”
王信鸿今天的主要目的还真是为了找尹观庭,看望严熤只是顺便,闻言也不多待,两人确定严熤下午不用输液也没有检查之后,相继出了病房门。
等坐进车里,王信鸿脸上的笑容才收起来,说起正事:“宏远那个项目,先等等看。”
尹观庭停下揉内眼角的手:“他们之前不是很着急吗?”
要不然也不会让团队里的律师加班加点,工作压力直接拉满,严熤这次生病也有工作太忙太过劳累的原因。
“啧,谁说不是呢,”王信鸿也很烦躁,“但现在他们内部出问题了,张宏这边是一派,还有个姓谭的股东,他跟张宏一直合不来,现在通过股东会上施压,想要把清溪村项目的主导权拿回去。”
“张宏持有宏远母公司35%的股份,已经是第一大股东了。”
“是啊,但是姓谭的联合几个股东,持股比例也超过了35%,就算决定不了什么事情,也能保证张总想做的事情一件都干不成。”
尹观庭皱眉:“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说到底我们代理的是宏远不是张宏。现在清资管逼着他们撤场,这边程序不抓紧启动,想办法固定证据,等着撤场之后一问三不知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王信鸿无奈,“但是那位谭总就觉得我们跟张宏是一伙的,他想要换一家律所入场。”
“……”对这种奇葩尹观庭也无语了,“代理合同签了,律师费付了,他想要换律师是打算把前期这一百万直接送我们吗?”
王信鸿乐:“要真是这样那我还着什么急,他现在就想逼着张宏找我们退律师费。不过张宏是不想折腾的,就看他怎么说服宏远的其他股东,不知道会不会搬出你大哥来。”
“光源不会涉及地产的,尹观澜没那么蠢,所以在这个事情上他没什么面子。”
“也是。哦对了,这几天你还是注意一点清溪那边的动静,据说姓谭的把工地锁起来了,天天安排人巡逻,下家单位来人勘测就给人轰出去,是打算和清资管刚到底了。”
尹观庭:“……行。”
声音冷漠,听在王信鸿耳朵里就是大写“傻逼”两字。
王信鸿忍不住乐:“算了算了,反正他们不着急我们也用不着上火,倒不如考虑一下今年的周年庆要怎么安排。”
“嗯?”尹观庭这才想起来,现在已经是九月初了,月底就是天人和律所成立十年的纪念日了。
“我没什么安排,看行政吧,”他拿出手机看了看日历,“不过今年中秋就在月底,和国庆一起放假,最好不要安排太多,不然搞得天怒人怨的。”
王信鸿点点头:“我寻思着呢,宏远这个事情掰扯完了也差不多是月底了,而且明河的股东大会、律协宣传月……事情太多,估计得加班了,所以我打算下下周就安排一次团建,带着我们团队的人去三亚,玩七天,回来之后正好周年庆典,要是没事呢,就放他们去过节,要是有事就给我老实加班。”
尹观庭其实不太关心,随意点了点头:“嗯。”
王信鸿看了看他:“我跟你说这个意思就是让你带着严熤一块来。”
尹观庭:“……?”
“你那什么表情?今年多有纪念意义,而且还是小严第一年来律所,难得有一个你能接受也受得了你的助理,肯定得把人留下,你难不成还想跟过去似的,自己一个人忙到饭都没空吃?”
尹观庭:“……”
尹观庭:“有严熤在我也会忙得没空吃饭。”
“那不重要,”王信鸿大手一挥,“总之这次我跟小周说过了,她订机票和房间都把你俩算上的,九月十八号出发……到时候小严的病应该能好了吧?”
小周就是王信鸿团队的秘书。
尹观庭对他这种擅自安排只觉得脑袋疼。
不过王主任显然不需要他回答,自顾自地接了下去:“算了算了,到时候看看,总之你给我把人通知到位听见没。再说了,你也好久没有出去散心了,劳逸结合懂吗……”
伴随着王信鸿一路絮絮叨叨,尹观庭靠在副驾驶上睡了过去。
严熤只在医院住了一周,出院前还做了一大堆检查,饶是他一贯花钱大方,也被医药费心疼的够呛,说起住院费还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
尹观庭有些好笑:“医药费花这么点儿这么心疼,点外卖倒是大方。”
“什么叫这么点儿?”严熤眼神幽幽,“七千多,已经是一个月的工资了好吗?”
尹观庭挑挑眉:“这是嫌弃我给的工资少了?”
严熤一秒坐端正:“没有没有,已经很多了!”
尹观庭刚想说什么,电话响了,他拿起手机一看——宏远集团的副总杨繁——忍不住就是一皱眉头,这位是谭总安排驻守工地的头头,张宏张总不知道和自己这位合伙人达成了什么交易,目前总算不吵着要换律师了,但是要了尹观庭的联系方式,美其名曰加深了解,于是导致杨繁有事没事就给尹观庭打电话,烦不胜烦。
尹观庭放下碗筷,按下免提,接通电话。
那边很快传来了一阵咋咋呼呼的男声:“哎呀尹律师,这要怎么办啊……”
尹观庭面无表情,听他比比的途中,忍不住掏出了烟,示意了一下严熤。
他烟瘾不算重,但是烦躁的时候就会抽,只不过很少在同事面前抽,一般都会到律所专门的吸烟室去。后面和严熤熟悉了一些,在严熤表示不介意的情况下他也不再十分注意这方面。
然而平时温顺表示自己不在意的严熤想都没想,直接把尹观庭拿出来的烟收走了,对着尹观庭比了一个“少抽烟”的口型。
尹观庭:“?”
他愣住了,自从成年后,不管是作为尹家二少爷还是作为尹律师,几乎没人再管他抽烟这回事,这还是第一次被人当面抢了香烟。
“尹律师?尹律师您在听吗?喂喂?”
尹观庭来不及多想,隔空点点严熤,赶紧回话:“嗯,我在听。”
“噢噢噢,是这样的,我们谭总说……”
严熤给了他一个笑眯眯的表情,然后手脚麻利地收拾桌上的饭盒,又到自己工位上把电脑拿了过来。
三天内这个杨总已经给尹观庭打了不下四个电话了,每次打完都有事情要做,说白了这货就是不想自己担责,干什么事情都想要律师给他出一个法律声明。
尹观庭没惯着他,基本都会打太极推出去,但是严熤得对尹观庭的工作内容做记录,同时要计算时间,以便后期计算专项服务的收费时长。
等严熤拿上电脑回到尹观庭的办公室,电话那边正好传过来一句:“现在我是担心华鑫那边找工人来闹事,您是不知道啊,这些农村来的泥腿子,闹起事一套一套的,我们动一下就要被敲诈……”
“行了杨总,”尹观庭直接打断了他剩下的话,“具体的细节我已经跟谭总沟通过了,这件事拖着对我们没有好处,我们的建议还是之前说过的,尽快固定证据然后退场,有问题法庭上解决,您有时间的担心这个担心那个,不如敦促资料员赶紧把材料给我们。”
杨繁被他毫不客气的语气弄得一噎,声音不由弱了下去:“是是是,这不是在收集着呢嘛,就是我想……”
“您不用想,我说过了,我们没有办法对一个不涉及法律的事情出具意见。我记得谭总跟我保证的是本周五就可以把资料整理出来,假如周五我们没有收到资料,那我只有如实转告谭总了。”
“啊?这……”
“嗯?还有什么是我没说清楚的吗?”
尹观庭声音平静冷淡,用词虽然客气,但就是莫名有种班主任训话的既视感,起码杨繁是讷讷无言,客气了一会儿就挂了电话。
尹观庭放下手机,下意识抬手摸烟,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烟被严熤拿走了。
这件事还没算呢,一抬眼就看见严熤站在门口沉思,尹观庭顿了一下,果断把烟这件事忘了,然后开口说道:“他刚刚说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正在想刚刚那个电话要怎么计时的严熤:“什么?”
尹观庭仔细看了看他的表情,微微颔首,才开口回道:“没什么,这次就不用计时了。宏远这个事情还有得拖,今天你先修改一下天霞的尽调报告。”
“哦,好的。”
严熤放下电脑,打开尽调报告初稿等着尹观庭说修改意见,突然反应过来尹观庭为什么要说那句话,他应该是知道了自己的父母是农民工,怕他因为杨繁骂农民工的话难受。
电脑屏幕挡住了尹观庭的下半张脸,无框眼镜背后是一双认真清亮的眼睛,不笑的时候严肃凌厉,透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
大家都说师兄是大魔王,这评价其实不太对。严熤想。
他明明很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