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住了,抓住了。”
小柱子从前门一路直奔后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个贼抓住了。”
师砚此刻正趴在后院的长椅上晒太阳,身下还垫了厚厚的软垫,手边是一盘果脯,一堆石子。
听闻此言,他眉心微动:“告示上的?”
小柱子扶着柱子,喘着气儿,连连摆手:“不是,另外一个,他的同伙。不过估计能消停点了。”
“怎么抓住的?”
“他半夜去偷人,偷到东方吹水家里去了,被一顿暴打送到了宁安司。”
“这么容易就抓着了?本事也不怎么样。”梁惊雪放下手中的剑问道。
“东方前辈的身手不可小觑。抓住也是情理之中。”师砚若有所思地解释道。
“对啊,既然去东方前辈家里被抓住是情理之中,为何他选那呢?”
她问出心里的疑惑,这逻辑不对。
“或许,这回没踩好点?”
师砚想,或许人算不如天算,不过小小变数而已。
“管他的,能抓住贼就行。你继续呀,我这剑闲不下来。”她懒得细想。
“得令。给你来个大的。”
他趴着享受还算温暖的阳光,放进嘴里一枚果脯,从手边的石子堆里高洒了一把出去。
梁惊雪闻之,顿感不妙,果然,应接不暇。
青峰剑只击碎了两三颗,其余的全数砸身上了。
“师砚,求你做个人吧。”
师砚一边嚼着果脯,一边望着她气得跳脚的模样直乐,心里很是满足。
“这以后若是这么密集的弓箭射来,你挡不住岂不是小命呜呼?”
“那我就让你当盾牌。”
“女人真狠心。”
“再来。”
“成,这回是三颗,好好听。”
小铃铛回来取东西,从旁边经过,撇了撇嘴:“腻歪。”
她并不喜欢师砚,她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同小一说自己长得丑,是要等她睁开眼来能看见给她个惊喜吗?
可小一总是私底下问她师砚有多丑,说要做好心理准备,等能看见了别直接吐了,伤人家心。
但她又不擅长说谎,只能敷衍说总之就是磕碜,贼磕碜。
她早已过了待嫁的最好年纪,这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深信,男人嘛,总是会叫女人伤心的。
所以她选择了来乔老板这干活,包吃包住,多劳多得。乔老板虽然抠了些,但从未把她们当下人。
在这儿,她可以过自己的日子。不用伺候一个把自己下半生买断了的人,多舒坦。
她觉得小一是个单纯的姑娘,像自家妹妹一样,可惜的是这个妹妹居然会喜欢男人。罢了,良言难劝,等她伤心了,自己就知道男人是多么不靠谱。
“哎,是铃铛吗?”梁惊雪听见路过的脚步声,问道。
“是,乔老板这两天新铺子开业,忙得抓瞎,准备就住铺子里了,我来给他拿床单被褥啥的。小柱子,跟我搬去。你俩慢慢玩,我不打扰。”
“是乔老板的密室和鬼屋开业了吗?再来四颗。”她干脆利落地击落三颗石子。
“应该是,上次江湖小报上写了。”
师砚闭上眼睛,很是享受此刻的安宁,嗖嗖丢了四颗果脯出去,吃了一颗石子。
“声儿不对啊。怎么这么软。”
“因为我硌到牙了。”
“兄台好牙口。”
“等他这阵子忙过去了,咱们去壮壮人气吧。”她提议道。
“可以,正好你试试看能不能躲得了机关。”
“躲机关?这密室不就是逃出去吗,怎么还有暗箭之类的要躲?”
“嗯,还有会涨起来的水,突然钻出来的老鼠,在你耳朵边吹冷风的鬼……”他故意吓唬道。
自从与她互通了心意,他便愈发猖狂了起来。
“神经……他是开密室,又不是开地牢。”
“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不玩了不玩了。我歇会,轮到你忙了,”她收剑入鞘,蹲在他身边,摸了一个果脯入口,又复开口,“你昨日读的那本诗集,没读完,继续。”
师砚看着眼前的小脸,啥也看不见也没忘了摸东西吃,吧唧吧唧的还怪可爱,便存心逗弄。
“好,烦请先扶为夫起来,则个。”
“你肾虚啊要人扶?要不要让乔老板给你开两剂补药?”
她嬉皮笑脸着一把将他拉了起来,力道之大,他险些被撅了过去。
“变态。”
师砚老脸一红。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厮纯是个女流氓。
平时看着人畜无害一个萌妹,拒人于千里之外时又那样冰冷决绝,事实上是个内心狂野的嘶哈嘶哈老变态,好像自己才是被骗到手的那个。
“这么娇羞做什么。”
她挽着他的臂膀就往房间里走。这些日子住下来,她对乔宅的地形是熟门熟路。
“我感觉你要对我图谋不轨……”
师砚哆嗦了一下。
“那你还不喊救命,是在期待咯?”
她扶着师砚落了座,靠在一边撑着脑袋听。
“昨日读到哪里了?”师砚翻开最上头的一本。
“不记得了,你随便读吧。”
对于她这些日子的奇怪要求,他心里恐怕比她还清楚是为什么。
他念着,她却心不在焉。
“师砚,你陪我去绝云派吧。”
“好,等……”
他没抬头,随口应着,只想拖延。
“明日,好吗?”她急切地追问道。
“这么着急?”
他合上手中的诗集,有些惊诧。
“等落了雪,天冷了,我就不好出门了。”
师砚原本计划的便是等落了雪后,天寒地冻,大雪封山,她看不见,又冷得受不住,便不好去绝云派了。
这样自己也有时间打点好一切。
“一定要去吗?不若等开春,等你眼睛好了?”
他的心里有点儿慌,这样心急,难道她是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以她这个脑子不应该呀……
“我不想等。”她决然地说道。
“你都不心疼心疼我?我重伤未愈,还要走那么多路诶。”
师砚卖惨,耍起了苦肉计。
“说的也是。那就……”
“那就让小铃铛陪我去吧。她上次答应过我,还说我这样的,找乔老板可以打折。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嘛对吧。”
“啊?”
“就这么说定了。你躺着好好养伤,我明日早去早回。”
她拍了拍师砚的肩,一脸胜券在握。
“不,不是,我还是陪你吧。”
师砚急得站了起身,自己若是不在,便完全失控了。她若真一举找到了真相,岂不是全部玩完?
“不行不行,你不是说我不心疼你吗?我可太心疼你了,所以你乖乖躺着,哪儿都不许去。”
她面上波澜不惊,手上使着暗劲儿,按着他的肩,将他按坐了回去。
“我可以的,小小凌云山,有何可惧?”
师砚拼了老命,赌一口气,硬是要站起来。
“那你刚才……便是在骗我了。”她松了手,黑沉着脸,压了下来。
“顿感不适,顿感不适。头疼,肩疼,腰疼,浑身都疼,明日也不适,后日也不适。”
师砚跌坐在椅子里,捂着脸不敢看她。
“乖,好好待着,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她恢复了刚才萌萌哒的少女神情。
一身冷汗。
心急如焚。
起初二人刚回到白水城,他便暗中去找过绝云派的龙掌门,说了些诸如“不该管的事少管”,“当年旧事莫重提”,“对彼此都没有好处”的话。
算是话里话外暗示了一番,结果人家龙掌门忙着赚钱,嫌他事多,理都没理就给赶了出来,完全没给他这个司主半分面子。
看来,这回只能靠自己随机应变了。
次日清晨,风里虽是一片冷冽肃杀,可好在暖阳高照,于她而言,还算舒适。
马车上,小铃铛替她紧了紧斗篷的缝隙:“咱俩中午就得回啊,要不然乔老板该絮叨我工作不饱和了。”
梁惊雪点点头,攥紧了手中的纸张,纸上画的正是那枚纹样。她想出门自然得轻装上阵,毕竟是第一次来绝云派,若真是如之前所想,背着个被褥到处问,成何体统?
其实她如此心急,还源于另一个人——李焉识。
他对绝云派那样深恶痛绝,手中的那两柄短剑上却又刻着绝云派的纹样,他曾说过,那是他父亲赠予母亲的,可见他必定与绝云派瓜葛颇深。
李焉识这个人实在多变,那日算是利用了他的愧疚逃来了白水,若是他哪一日变卦,又要抓自己回去……为免夜长梦多,还是早来为妙。
啧啧,论机智,还得是我梁惊雪啊。
智慧如此,若生在乱世,便是兼具卧龙与凤雏之才,子龙与奉先之勇的世间良将啊。
“到了,前头排队检票了啊,你一张,我一张。进去了别瞎嚷嚷,别乱跑。”
“知道知道,我就跟着你走。”
两人拾级而上,周围人声鼎沸。她完全没注意到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对鬼鬼祟祟的兄妹。
“李焉识,你费这么大功夫就为了这个?真是好奇,这绝云派究竟有你多少秘密?”
溪客躲在石头后,冷艳的脸上满是不屑。
“少开口,她耳朵好使。”
李焉识躲在树后,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你能把声音换回来吗?听着别扭。”
溪客并不理会,游客这样多,她梁惊雪又不是顺风耳,能听到才有鬼。
“让你来帮忙不是让你来提意见。”
“若是公事,定当效劳,私事嘛,未必。”
溪客卖了个关子,笑着斜着眼睛偷看了李焉识一眼。
李焉识噤口不言。
“私事,得加钱。”
见他不接茬,她也便开门见山。
“你缺钱?”
李焉识反唇相讥。
“你缺?”
“真缺。”
“你这将军当得清汤寡水,好没意思。”
“我是将军,不是土匪。要钱做什么?”
“那便恕难从命。”
她微微一笑,佯装掉头就走。
“回来,”他咬咬牙,“我房间那四个泥人,都归你了。”
“成交。”
溪客得逞,露出罕见的狡黠一笑。
“要是办砸了,就一个也别想。”他威胁道。
“从小到大,我何时叫你失望过?”
她的自我评价很是中肯。
溪客确实是个很出色的伙伴,办事靠谱,手段凌厉,也同他一样,杀伐果断,狠辣绝情。
他有时会想,也许溪客便是世界上另一个翻版的李焉识吧,或者李焉识便是另一个翻版的溪客。
在他们同样困苦艰难的日子里,相互扶持,在守得云开的日子里,各自打拼却合作无间。
宁安司的不少直系下属以为他们应当是天作之合。尤其是千陌,因此只能将对上峰隐晦的爱藏在心底。
只有他们彼此知道,两个过分相像的人,反而会相斥。
这便是李焉识对于周林廷和小游母亲悲剧的理解。苦难之时,相濡以沫,一朝上天,分崩离析。
不过好在,他也从未起过这样的心思,只是一心谋局,所以,也没有痛苦可言。
可对溪客而言,却并非如此。
她很早便清醒地认识到李焉识对权力的欲望极重,早不似幼时心性,她无法掌控,更要自保。
所以她即便做了明面上的司主,替他掌控宁安司,而他匿于身后指挥全局,也从不敢逾矩半步,只怕他留有后手。
可她无法控制自己对强者的渴慕,更无法忘记幼时情谊。从这一点来说,她还是输给了李焉识。
她原以为只要守得够久,他总会看见自己的真心,可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个蒙眼少女,她实在匪夷所思。
那日听闻城墙上他为救她,险些没命,她便认定是李焉识的计谋,必定深有所图。
可看见他抱着她,醉酒哄着的样子,她又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李焉识,也会爱人?
人一旦动了感情,便长出了软肋。李焉识,从今天开始,我没有软肋了,而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