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安地处南方,青山绵延,绿水逶迤,盛产茶叶。幸安曾单单为寻茶一事来过这里,回到京城时还不时同贺扶夸赞此处的风景人文。
好山好水,好风好茶,这也令贺扶生了向往之意,也曾想过寻个时间来此游玩,可未曾想过他第一次来此竟是为了办这桩疑案。
但当他越过草木抬眼去看那座亭亭玉立的山峰时,原本因为办案而生出的严肃之意也消散了不少。
山水之乐,果真能让人忘忧。
马车摇晃,路边的鸟鸣也此起彼伏,熏香之下温余也是昏昏欲睡,为了缓解睡意她只好将头伸出窗外去看路边的景色。
入眼便是一大片接着一大片的深绿色,只是看着便生出些潮湿之感。她不由想若是自己能化作鸟儿,定要飞上高空俯瞰这一片绿色,还要绕着远处的山峰打个几转。
“诶?那里可是寺庙?”温余眼尖的在远处的最高峰上看到一座建筑。
贺扶凑上前去看,只见亭亭高峰上正立着一座如鸟儿展翼的建筑。他微微一笑,向温余解释:“那是道观,名为红叶观。”
“红叶观?就是前朝太子修行的那座观?”温余曾听说过这个故事,据说那位太子是个爱民如子的贤士,无论是当时的帝王还是朝中大臣都希望他能成为帝王,奈何他既不好王权也不喜美色,只一心修道。帝王盛宠,自然也就是随他去了。
但为了改善太子起居,便特意在这山上建了这座道观,因年年秋日都有红枫盛开,便由那位太子取名为“红叶观”。
“不知我们办完事情后能否前去那边看一看?”温余似是疑问,但也带着些委婉的恳求。
那般名胜,她若是不去看看可就浪费这次外出的时间了。
反正也不着急。
“好,正巧我也从未去过。”贺扶笑得温和,一双桃花般的眸中,神色却是旁人都模仿不来的。
要说温和却又能在细微处窥见几分意气,要说疏离却又带了些与老友相对时的熟稔,让人看了想要接近却又不敢接近,怕稍不注意就冒犯这位天仙似的公子。
温余正看得出神却感到脑门被轻轻扣了一下,她眨眨眼,“贺大人为何打我?”
贺扶坐回车内,轻轻拂袖,眉眼间带了些无奈:“最近怎么总是对着我发呆,可是有什么话要说?”
这一路走来温余看着他的脸发呆的次数可是不下二十次,几乎是遇到两人相对的时候,温余就会盯着他看许久,像是痴了一般。
温余吐吐舌头,解释道:“贺大人实在是太好看了,忍不住就想多看一会儿。”
“喂!”马车外的启蛰突然叫一声,“你可别老调戏我家大人!”
温余愤愤拉开帘子,冲着启蛰道:“要你管!”
“我就管,我就说你是个色胚吧,一天到晚就知道对着我家大人流口水,谁知道会不会在晚上谋算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吓人得很!”启蛰哼哼几声,一副“我早就看透你了”的表情,仿佛对着一个罪大恶极的采花贼。
“你也不看看你什么样子,无论身份礼数,有哪里能配得上我家大人?我家大人那么好,要是他娶了你可就是周生的污点了!”
温余只觉得心中一刺,撸起袖子就要和启蛰争斗一番,启蛰也不甘落后,丢了缰绳就和温余掐了起来,丝毫不管正在前行的马车。
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贺扶开口想劝却压不过他们的声音,又想出马车就抓那根被丢在一旁的缰绳,可两人纠缠着将车门挡住,贺扶竟是寻不到一个缺口去伸手。看着马车越行越歪,他又看了看小道旁的矮坡,最后只能选择一个较为安全且不会太过丢人的姿势等待着稍后的翻滚。
不出他所料,马车没了人的牵引越行越歪,最后在启蛰硬生生的一声“你放屁!”中翻下了坡。
天旋地转间,温余还用手扯着启蛰的袖子,下一刻便感受到青草的味道在口中弥漫,还带着丝丝潮湿的意味。
等一阵翻滚后,温余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一片厚厚的草上,透过深绿的树叶去看上方湛蓝的天空。
刚刚没分出胜负,下一次一定要赢了启蛰,让他学会闭嘴!
忽然,一只手出现在她眼前,遮住了一半蓝天。
“可是哪里伤到了?这地上潮,快些起来。”
温余盯着贺扶看了一会儿后往侧边一转,仿佛是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怎么了?没吵赢生气了?”贺扶收回手,提着衣摆蹲下身。
温余将胳膊抬起捂住脸,声音有些闷闷的,“我虽然有些不会的东西,但我会学的,我会学得比那些人还好,我也有很多旁人不会的能耐,我才没有不如别人,我特别好,不需要别人的承认来肯定。”
“就算是要配,我也配得上世上最好的人!”
她也不是不能忍受旁人拿她的身份说事,毕竟从小就是被这么说着长大的。这些日子以来,她和启蛰虽然总是吵吵闹闹,但她也是真心把启蛰当朋友的,可他今天却用自己的身世来中伤她。
“身世,就那么重要吗?”温余闷闷问一句,但她心里知道,在这个世上,身世确实重要。
有些人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被父母长辈宠着,诗书六艺,琴棋书画,哪一样都是被名士教导而成的,自然是会凌驾于其他人之上。就算是天资愚笨也能拿着金银堆起一个外在,一样让旁人望尘莫及。
说什么旁人哪里哪里都比不上人家,可这是从一出生就注定的东西,教育都是不平等的,又怎能将结果放在一处比较?
只是越有权势的越往上走,越没权势的越被旁人踩在脚下罢了,她又能怎么办?她不服,想往上爬,就要总被拿身世说事吗?
她不服,当真不服……
念此,她不由鼻头发酸,眼中似乎也盈处一些泪珠来,好在手臂挡在眼前,能将泪水抹在衣袖上。
“你确实有些不会的东西,但以你的天资定能尽数学会,甚至比旁人学得要更好。你那些擅长的东西,是要令我都惊叹的,若是能在旁人面前展现出来定能收获很多夸赞。你特别好,要比很多人都要好,勇敢、机智,富有生气,当然不需要旁人来肯定,也不需要为你臆想一个相配的人来确定。”
“就算是要配,自然是也要配这世上最最好的人,要比我还要好,比师父还要好。”
贺扶的声音很轻,却在温余听来很有力量。每一句说出的话都在肯定她方才的话,每一句话都在告诉温余:
你很好,是世上最好,不必妄自菲薄。
“至于身世是否重要……”贺扶沉默了片刻,温余也慢慢放下了手臂,将那张带着委屈的脸露出来,一双盈盈的眼就这样看着贺扶,等待着他的下文。
“如今世上,身世确实重要,但我相信终究会有一日,人们不再因为身世、男女而相隔。就像你所为,不正是为了打破这种规定吗?”
说罢,贺扶站起身,再次向温余伸出手,带着笑意道:“还不快些起来去教训启蛰,若是他不服教训,我便帮你去揍他。”
温余噗嗤笑了出来,她竟是没想到贺扶还会说出这种话来,好像是位帮自家孩子讨公道的长辈。
她伸出手触上贺扶温热的手掌,借着他的力再次站起。拍拍身上的树叶和泥土,但有些地方被湿泥土沾上了,怎么都弄不下来,她也只好放弃。
一点脏污而已,并不会毁掉这件衣裳的全部。
“嗯,我先揍,要是揍不过贺大人再来帮我!”
贺扶点头:“好,那我们先去找启蛰吧。”
两人说了这么久的话,竟是丝毫没有见到启蛰的身影,莫不是掉进哪个沟里去了?还是说被杂草给掩盖住了?
温余和贺扶边喊边找,找了大半天,直到天边都泛起了霞红,最后却只找到了侧翻的马车和在马车旁低头吃着草的红马。
温余走上去摸了摸马的头,但马正忙着吃草没空理会她,只是漫不经心地甩了甩尾巴,算是问好。
“还好你没事,若是摔出了伤我可就要自责了。”温余一下一下梳着它鬓边的长须。
贺扶又在附近找了一圈,还是没有见到启蛰的身影,只好回到了马车边上。
“启蛰还能去哪儿呢?”温余秀眉蹙起,有些担心启蛰的安危。
贺扶摇了摇头后又往远处看了看,道:“还是先离开这里吧,天马上要黑了,这林中怕是会有些走兽之类,等到了夜中会很危险。”
“那启蛰呢?他会不会被野兽给伤到啊?”虽说闹了矛盾,但再怎么说也是朋友的,温余不能放着他不管。
贺扶虽说也是担心,却也不能带着温余在这林中找一个晚上,只能相信启蛰的能力,应当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我们先走,以启蛰的能力就算是在这林中遇到什么也不会有事的,至少不会让自己受太大的伤,我们在这里留些痕迹,他见到了自然会来找我们,可好?”
温余心下也思索了一番,确实不能没头没脑地在这里打转。她对着贺扶点了点头,“好,我们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