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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玩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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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安振玄便往蓝静的院子去,他住的偏房与蓝静中间隔着一道垂花门,因天还是灰蒙蒙的,他也没想过蓝静会早起,是以一跨过垂花门,便直面撞见身穿束衣,手持长枪的女子,雄威威地比划,尖枪一甩,迎着他面门刺来,长枪脱手,擦着他侧脸斜穿入地,力度之大,如投掷之物,入地三分,枪尾余震,安振玄只觉脸颊刺疼,险以为破相,伸手一摸,所幸没有猩红,只是心有余悸。

小声嘀咕,“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蓝静揉捏着紧绷抽痛地右手手腕,二人离得近,对方的嗫嚅她听的一清二楚,想不到跟着她时间长了,脸皮厚了,还学会调戏她了。

“你来做甚。”

“我跟你借怡梅妹妹,找她帮个忙,我想制些药,时间赶。”

“里屋沏茶呢。”不管安振玄,捡起长枪,继续操练。

“不急这一时半会儿,我们说说话。”

蓝静长枪背身,朝安振玄翻了个白眼,“一边去,没见我忙着呢。”

“我就看看。”

安振玄以为蓝静要耍一个帅气的招式,不料,她只是长枪祭出,一刺一挑就完事了。反复动作,细微调整。

“这就完了?”

蓝静练得微微喘气,稳稳收势,眼眉一转,练得有些兴起。“你站我前头来,站远些。”原是安振玄站在侧面看她练枪,蓝静见他轻视,便让他站前来试验。

两人对立而战,持械者猛得气势一提,招式未展,安振玄便觉脑骨一麻,下意识想后退,又觉被镇住没面子,硬生生站定了,只见蓝静仍是那一刺一挑,从侧面看与正面迎敌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按理反应快的是能夺过这直枪,安振玄只来得及见长枪迎面刺来,侧面是直刺,正面却是转枪,尖端极速旋转而来,面门全罩,无论从哪个角度躲都躲不开,但安振玄从小学得是躲跑得功夫,直觉比常人灵敏,他下意识仰头一蹲,险险躲过,不料连招一挑,从下往上利刃直挑颈部,若此刻站的位置是蓝静长枪所能攻击的范围,安振玄已被挑破颈动脉而亡,距离近的,怕是半个脖子都被削掉。

此杀招,惊得他三伏天里出了一身冷汗,摸了摸还挂着的脖子,此刻,脸不疼了,脖子疼。

长枪一收,女子昂首扬眉,一脸得意,“这是我阿爷教我的枪,饮马长枪决,第一招,回天运斗。”晨光熹微,光芒从女子背后逐渐绽放,仿佛披上光彩霓裳,绚烂夺目。

见此情形,不知为何男子脑里却浮现几个成语,巧笑嫣然,星目璀璨,香汗淋漓。

“……真乃绝世枪法。”

蓝静只当他是被吓傻了,白了一眼,暗骂一声呆子。

安振玄熬药的时候,反复回想刚才的场景,那一场绚烂的光,如轻羽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迹,那声轻昵的阿玄,在耳边回响,他不禁恼恨,一场无声的拉锯战,一时不察,他终究失了先头。

一直以来,外人眼里他早是蓝府姑奶奶的入幕之宾,但实际他和蓝静都知道,他们之间比陌生人亲近三分,离枕边人疏远三丈,比不得韩绪有名有份,蓝静信任他,任由他跟随身边,只是因为那晚毒发后伸出的援手,他于蓝静只算是半个救命恩人。而他接近她,也只是阿爷离世,他身无旁物,近无亲友,想见见从小便知道其存在却从未见过面的人。他们之间的调情,亲昵,也只是蓝静顽劣的戏弄。只是如今这半真半假的情谊,不小心被他参杂了半分真心。

“诶,那天要早点来就好了,可我也打不过韩绪啊。”那场擂台,他赶来了,却又没赶上。

“安公子,可是我做错了。”怡梅挫着药丸子,听安振玄一声长叹,惊慌失措。

“没事没事,我想事呢,你做的很好,多谢你能来帮忙。”

怡梅怯懦点头,认真干活。暗想,安公子还想打姑爷,难不成这就是戏文里二女争夫,不对,这应该叫二男争妻,该给小花做早饭了,现在脱不开身,但愿秋萝记着给妮子喂食罢,诶。

想了两日,安振玄终究是不想打开穗华给的春宫看,带着匆匆做好的药丸匣子,想并香囊一道给穗华,便一大早来到红馆。

在偏门双手放嘴上,发出和穗华那晚在蓝府做出一样的鸟叫声,那是他和坊里姐妹定好的暗号,因他没钱消遣,又多是给姐妹们送药看病,就约好以鸟鸣声做暗号,经过的姐妹谁听见了就来给他开门,时间长了,有时坊里的门房或护院巡院,好心的也会来给他开门。

这次开门的是门房,平日贪小便宜没多大坏心眼儿的门房,见他却一脸警惕,半开着门,“你来做什么。”

安振玄想说来找穗华,话到嘴边,咽了回去,“之前约好的,来给姐姐们送药。”

门房思索一番,“雅儿在后院,你走小路去,别让人瞧见。”

“省得。”门房让他进来,锁上门便走了。

安振玄不知为何有不详的预感,平日里他来送药多数都是找穗华,雅儿虽与穗华年岁相仿,但接人待物一般都是穗华出面,这次门房却特意点名让他找雅儿。

雅儿的房间半掩着,走近,听见微微哭泣声,安振玄心头一急,呼喊道,“雅儿阿姊,是我,阿玄。”说罢推门而入,只见雅儿匆匆拭泪的背影。

“阿姊怎么哭了,可是恼我多日不来?”

雅儿背着身子,带着哭腔笑道,“没有的事,你来送药的罢,放桌上吧。”

对方不肯示人,安振玄不知如何劝告,把匣子放在桌上,“阿姊当真没事?可是有人犯浑了?阿姊同我说,我帮你敲他闷棍,给你报仇。”

“能有什么事,左右不过这几日见的人多,身子不爽利,你走罢。”雅儿想起穗华的嘱咐,又道,“穗华给你的香囊,你没看就给我罢,我一会给她。”尾声却忍不住带哭音。

雅儿的话语似在哄瞒什么,就跟那晚的穗华一样,安振玄想不通,听话地从怀中掏出香囊,递给雅儿,雅儿回身要接,露出手背一条深得发紫的红痕,那条被杀威棒鞭打的痕迹,递出香囊的手猛地收回,安振玄打开香囊看,一张白纸,展开,上书雍州州府、冀州副兵马使、赑屃堂香主、红馆嬷嬷、地方乡绅等等十数个人名,白纸黑字,字字诛心。

这是红馆伙同各势力贩卖人口的证据。

安振玄踉跄两步,“穗华,穗华阿姊怎么了。”

雅儿俯桌恸哭,“雅儿阿姊,你说啊,穗华阿姊她怎么了,我,我去找她。”

“她没了。”雅儿大喊,“前夜回来,被嬷嬷逮住,让人,给,给乱棍打死了,尸首今早拉去乱葬岗,嬷嬷说,夏闷之日,今日怕要下阵雨,尸首放不得,臭了要搅了公子们的雅兴,赶早拉走了,哈哈哈哈,人命之贱,死了臭了,还碍人眼。”雅儿又哭又笑,仿如疯了一般。

“你走罢,这事你管不了,往后也别再来了,这是泥坑,沼泽,陷进去就别想脱身,她还妄想救人,能救得了谁,把命搭进去,又救得了几个人。”

安振玄浑浑噩噩回到蓝府,手里还握着那张罪证,几乎被他揉碎的纸张,颤抖着手,小心摊开在桌面,这是穗华用命写的血书。

从穗华来求救的那刻起,她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可明明她都把香囊给他了为何不言明,不,她不是来向他求救的,她是向蓝静求救,此事牵扯一州之长,各方势力,穗华又怎会不知他一个小混混,根本就没这个能力,所以她百般试探他和蓝静的关系,在知悉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足以让蓝静为他犯险,便只求留下小花。可蓝静那晚明明开口留她了,她却毅然赴死,兴许,是为了红馆的姐妹,雅儿的话中,她是知晓这件事的,所以穗华将小花带出,是在众姐妹的帮忙下,她不想连累任何人,所以没有苟且在蓝府,而是自己回到红馆这个虎口。

可为何,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值得她把命搭上。

若是那晚,他拦着穗华,兴许她就不用死了,他明知红馆的人手段残忍,他甚至怀疑穗华的推辞,可他最后却亲自送她回去,亲眼看着穗华被那黑黢黢的洞口吞没,是他,亲手送她去死。

外出办事一日的蓝静回到府,听小润说,安公子早晨回来后在房里坐了一日,下人送饭,一口都没动过,不言不语,问话也不理睬,仿若无人。

她猜测与穗华有关,便往安振玄的房里去。

金乌渐沉,晚霞明处暮云重,房门半掩,跨入门槛,男子静坐在桌前,手按在一张白纸上,秀颀的身影此刻微微佝偻,神情冷滞,脸色惨白,眼露哀色,俊丽的容颜带上一丝脆弱,晚霞余晖从门缝爬入,却停在男子脚边,好似以男子为界,空气也仿佛滞固,蓝静原想直接开口问话,见此情形收回了话语,默默坐在他对面。

蓝静从未见过他这般死寂的默然。心中生起一丝捉摸不透的感受,倏然又消散。

她一直陪着他静坐,直至金乌沉落,素娥升起,大地被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她起身,点燃灯油,一轮光圈在安振玄眼前亮起。

“穗华没了。”安振玄把手上的纸递给蓝静看,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她。

“你打算报仇。”

“……是。”

“你跟谁报仇。”打死穗华是红馆动的手,可归根结底是背后整个贩卖人口的组织。

安振玄呆滞的目光看向蓝静手里的名单。

“就算你杀了这份名单上所有人,也会有下一个填补上去,更何况,这里面还有州府。”

安振玄说穗华不想牵扯任何人,所以毅然赴死,她却不这么认为,若红馆察觉穗华掌握了这份名单,又在众姐妹的帮助下逃离,无论回不回去,穗华和那些姐妹都难逃一死,可独独穗华一人死了,他人无事,那红馆可能只是知道她把小花救出去,甚至不知道其中有他人的协助,穗华的死,也许只是红馆在刑迫她说出小花的下落。

穗华不想牵扯他人,却只想牵扯安振玄,所以嘱咐安振玄两日后带着名单去找她,无论雅儿怎么隐瞒,都瞒不过穗华的死。安振玄得知穗华死了,一定会想尽办法为她复仇,可杀死这些人不是穗华的心愿,她的心愿,是拔除整个贩卖人口的组织,不要让小花这样的无辜女孩陷入深渊。

穗华的结局不是必死,可她选择必死的路,是她知道安振玄一定会帮她报仇,这相当于逼他去死,而作为他的‘枕边人’,蓝静不会看着他出事,所以穗华在逼迫蓝静,以献祭的方式逼迫她插手此事,放眼整个雍州,怕只有她有一丝的可能,对抗一州之长。

“我会给京中写信,此事,你管不了。”

管不了,雅儿也这么说。

“别做傻事,听到没。”

蓝静伸手握住安振玄的手,触手冰冷,他回神过来,点点头。

一个残破身子躺在简陋的床上,略显虚弱,他伸出左手,艰难得朝右边的矮桌,想要够桌上的杯子,却不小心触碰到右边的断臂,疼痛刺激下,失手打翻好不容易够到的杯子,铿锵一声碎响,惊动了屋外的人。

卫通急冲冲推门而入,“你醒了怎么不喊我,可是伤口又痛了?我去医馆给你拿了点止痛散,就是医师说用多了成瘾,少用些为妙。”

李刀本痛的难受,心里一团火似地在烧,见了人就想发泄,偏偏进来的是卫通不是那尖酸刻薄的文奇,他只好憋着火,丧气道,“止不止疼有什么所谓,左右我不过废人一个,何必浪费银子,买这劳什子散啊粉的。”

“又说丧气话了,我今天给你带好消息来的,你若还是这个样子,我就不说了,横竖你也要去,索性我就省下口舌。”

李刀不禁猜测,“是,跟农娘有关。”

卫通一愣,李刀往农娘身上猜,他反而不知如何回应,便转了口风。“你可听过城北蓝府的蓝大小姐。”

李刀听似与农娘无关,略有些失望,但听到蓝府姑娘,这蓝府姑娘他之前听文奇说书时听过,甚至更早之前,蓝氏女进城的场面他也去凑过热闹,城门大开,他挤在两列百姓中,上蹿下跳,只为见那据说从汴梁来的贵人,宝马香车,十里红妆,马车上那一双青葱玉手,轻撩幔帐,皓腕约金环,虽未见仙容,却已酥醉,令人见之不忘,望而却步。

李刀侧过身子向床内,闷声闷气,“人家是贵族千金,与我何干,月前不是还和武馆那小子定了亲。”

“是啊,本与你无关,可她最近干了件大事,无形中,帮了你大忙。”李刀侧回身,疑惑看着卫通。“那马场的蛮夷,被她杀了,连马场也被她包罗去了。”

李刀震惊,猛地从床上起来,压到伤口又哎哟一声躺下,卫通忙帮扶他坐起来,“急什么。”

用仅剩的一只左手抓住卫通,“你说的可当真。”

“珍珠都没这么真,我还能骗你不成。蓝府姑娘,美若天仙,雍州城上下皆知,那蛮夷垂涎人家美色,假借卖饲料名义,将人请到自家马场,想就势欺人谁曾想蓝姑娘事先带了人,见蛮夷动手,先是绞了他的手,再把人杀了,带着人把马场控制下来,现如今城内还没传开,只是那蛮夷背后是州府,此事怕不好过,但再怎么说,人是从汴梁来的,州府也奈她不何,你说这蓝姑娘,是不是无意间帮你报了仇。”卫通不敢说他还知道,直接杀死阿都沁夫的人是农娘,只想着李刀和农娘这段孽缘就此打住罢。

李刀又是震惊又是愤懑又是感慨无奈又是自恼,心中五味杂陈,轻易断他手害他性命视人命如粪土女人如玩物的阿都沁夫就这么轻易得死去,他甚至还没从颓唐中振作起来,眼前的大山就轻易被人搬开了,他想亲手报仇,苦于无能,如今却报仇无门,今后他不知该何去何从。

卫通见李刀面如死灰,不曾想好消息没激励到他,却让他更加颓废,不禁又急又气,“这又是为何,你的仇人死了不好,你甚至不用以身犯险去报仇。”

李刀摇摇头,“男子汉大丈夫,就是拼了命去报仇也能让人称一声好汉,我却靠一个小小女子报了血仇,如今我又没了手,连吃饭的家伙什都拿不起来,还害的心爱的女人……是了,蛮夷死了,那农娘呢?”

卫通听李刀还是扯到农娘身上,不禁叹了一气,“她又回泗水楼了,东家见她孤身一身,便收留她,仍给客人唱小曲儿,只是,不知何缘故,她同她盲父那样,看不见了,终日在眼上蒙上白巾。除了唱曲儿,不和任何人接触,我见她孤苦,送了几次银子去。”

“她为何会瞎了眼,难不成是那蛮夷对她做了什么。”

卫通摇摇头,“送银子那次我见了端倪,她才同我说,她的眼没事,只是历经这次后,她才发现从前她虽目看四方,却不如她盲父那样眼不见心通透,这双眼睁了也是白睁,不若闭上,从此后只以心视物。她还说,你的手,她心有愧疚,可想到父亲,不知如何面对你,这段孽缘就此止住罢。”

李刀闭上眼,想着农娘在何等情形下才决定从此淹没黑暗中,不禁潸然泪下,脸皮上过不去又急急侧过脸擦去泪,好似放宽了心,打趣卫通,“你倒是好心,我这个将死之人你也抗回来,不过打听农娘几句,见她有难还去给她送银子,这些日子,雍州城的乞丐轮番来你这乞讨,你也大发慈悲,来者不拒,文奇也是与你相识于微,他同我说,当年没你资助,他怕是连考秀才的盘缠也没有。卫兄你莫不是神仙转世,来普渡人间的罢。”

卫通摇摇头,“老毛病,眼里见不得凄惨,改不了。”正说着,大门被敲响,一男子瓮声瓮气喊着,“卫通在家吗?”

卫通起身,开门却是安振玄,上回见还是安振玄让他去蓝府,蓝静向他打听消息,雍州城这么大,卖马饲料不多不是没有,他确是存了私心,把阿都沁夫推到蓝静面前,安振玄的到来让他心虚,却见安振玄眼神飘忽,神思恍惚茫然,衣衫不洁,卫通猛得开门,他半晌才回过神,“卫兄。”

“阿玄,你来了,进来坐罢,实在抱歉,屋里有病人,不便见客,咱在院子坐坐,我去给你倒杯水来。稍后。”卫通不敢引安振玄和李刀见面,只好让安振玄在院子石凳上坐。

进屋倒水,往里加了点糖,转头对李刀说,“我有客人来了,我们在院里谈事,你安心在屋里躺着,我一会儿送了客再给你送吃的来,若疼得厉害,就吃一点止疼散。”

卫通将水放到安振玄面前,对方愣愣端起喝了一口,顿了顿,卫通见之,识趣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放了一点糖,振玄跟着蓝大姑娘,定是吃过不少好茶,若吃不惯放着便是。”

安振玄自嘲,曾几何时他也同卫通这边,若能给客人喝上一杯糖水,便是诚心待客了,现如今不过跟着蓝静月余,已经吃不惯糖水,难怪在外人眼里他就是蓝静身边的小情儿,攀附权贵。

一口饮尽,“卫兄,实不相瞒,我想跟你打探点消息。”从怀中掏出两个钱袋,放桌上,推向卫通,卫通接过,打开一看,却是满满两袋银子。

“这……”卫通推了回去,“你这单子可够大的,我怕是接不下。”

“卫兄还没听我的请求。”

“能让你出这么大手笔,我怕是听也不敢听。”

“我也知为难卫兄了,可我除了你,找不到别人能帮我这个忙,我只求卫兄告诉我一个消息,其余后果,鄙人一力承担。”说罢,安振玄起身对卫通深深作了个揖。

卫通叹气,扶起安振玄,“你说说罢,丑话说前头,你要的消息我不一定知道,我知道了也不一定能应承。”

片刻后,“我虽不知你要做什么,但此事非同小可,我会试着给你打探,但不一定能得,消息也不一定保真。”

“卫兄肯帮忙,这便够了。”把钱袋留下,安振玄潇潇然离去,留下一个孤注一掷的背影。

雍州长街虽不设宵禁,但南街州府四巷一到戊时便禁止行人,安振玄未免打草惊蛇,在戊时前趁府内交班之际,便潜入躲在庭院假山内,临近亥时才敢露面。

他身手矫健,顺着阴暗从庭院往东南角到小院子去,经过偏门,察觉到动静,忙飞身一越隐身在树丛中,枝影摇曳,他在偏门洞开前,及时把住摇晃的树枝,一切归于平静。

只见推开偏门的是州府的陈师爷,还没到院子就见到目标人物,简直是意外之喜,可没等安振玄动身,就见陈师爷引着一人进来,那人身高几近八尺,比中原男儿都要更高更壮,细看斗篷下的胡络,分明是谟羯人。

安振玄尾随他们一直走到东南角的小院,也就是陈师爷的院子,兴许是陈师爷也不想惊扰他人,一路上都没见到门房,形势比安振玄想象中顺利,那二人敲门,开门的竟然是州府,三人鬼鬼祟祟四周查看,见无人跟随才进房内,彼时安振玄早已悬挂屋檐,翻身而上,悄无声息来到屋顶上,翻开一块瓦片,窥视下方龌蹉。

那谟羯人进了屋也没脱下斗篷,安振玄看不起对方的脸,可谟羯人隐忍震怒的声音却清晰传来。

“陈大人,好本事,居然能找到我们,还能让人送消息来。”

陈州府不疾不徐,泰然处之,一手扶须,“老夫也是不得为之,你我之间一直是靠阿都沁夫周旋,阿都沁夫横死,老夫若不略施小计,如何能联络到贵人,再且,阿都沁夫此人蛮横贪嗔,不受贵国控制,却偏偏占据雍州城外一片沙漠据点,常年与沙匪勾结,不仅为祸我雍州,更让贵可汗很是头疼,如今人死了,不是更好,为你我铲除心中大患。”

“说的轻巧,多年来你我三方互相制衡,阿都沁夫从中调和,他一死,那些沙匪定要生事,你雍州物产丰盛,届时,他们定要卷土重来,我们王爷乐见其成。”

“老夫自然深知其中道理,这不是忙请来哈吐金你来商讨商讨,毕竟你我三方制衡之事,贵可汗可是蒙在鼓里,彼时,只有我们合力剿灭悍匪,才继续你我间友好往来。”陈州府挥手,让陈师爷端出一盘银锭。

“这么说,马场如今在陈大人手里。”

陈州府略叹一气,“阿都沁夫是死在一个女子手里。”

谟羯人冷笑,“那女子难道不是陈大人安排的?据我所知,那女子是州府大人引见给阿都沁夫的。”陈州府听此一愣,他没想到那次小小引见,竟让外人误会。

“那不过是巧合,那女子是我们雍州的大族的贵人,从汴梁来的。”

“大族?该不会是蓝氏。”

“怎么,你听过蓝氏?”

“此女子可是容貌昳丽,年仅十七,是汴梁蓝氏独女?”

“正是,若不是阿都沁夫贪图她美色,也不能落她手里。”

“既是她,那便不足为惧,她不过是左贤王手里的玩物,据我所知,左贤王一直有派人暗中监视她,就怕此女子所为受左贤王指使,我们王爷与左贤王不和,若真是他授意,马场落左贤王手里,怕是对王爷不利。”

陈州府震惊,一个贵族女子何故是谟羯王爷手里的玩物,难不成蓝氏女非真正的蓝氏女,而是他人冒名顶替。

哈吐金知言多必失,不欲在此事上多说,“也好,若从她手里夺回马场,定能煞煞左贤王的威风,我有一计。”

陈州府附耳听之,半晌,略微迟疑,“此事不妥,先不论汴梁是否追究,她毕竟是左贤王的人,此举会不会激怒左贤王。”

“放心,你不也说她是汴梁弃子,若她不受汴梁重视,于左贤王也是可有可无之人,我们王爷要与之争夺王位,终究要和左贤王对上,此乃杀鸡儆猴。”说着,将那盘银子推了回去,还掏出两袋银子,“事成之后,马场你我分管而治,我也会在王爷面前多多给你美言,雍州,迟早是你的。”

安振玄紧握双拳,按捺住心中激愤,缓缓将瓦片合上,悄悄从屋顶翻下,躲在丛中,不多时,陈州府和谟羯人哈吐金分头而出,陈师爷仍旧送哈吐金出去。安振玄如枯木定石,藏匿丛中一直没动,直到陈师爷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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