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压抑着情绪,说话的声音比平常更低哑:
“太子殿下,奴婢时时听你念书,记住了一句话,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我并没有背叛你,只是选择了更值得侍奉的主子。”
说完,就转身走向池婙,将诏书交到她手上。
赵纯愣在原地,什么?你个奴才居然敢自比贤臣?
要是在平时,他肯定要赏灵琼几个巴掌,让她看清楚自己的身份。
可眼下池皇后在他殿中,平日侍奉他的宫女太监们又都被他赶了出去,他根本不敢造次。
更重要的是,唯一能够威胁到池皇后的诏书也没有了,他要如何反抗她?
赵纯越想越觉得绝望,抬起头,就见池皇后缓步朝他走近,心脏不由得狂跳起来。
他后退一步,挣扎辩解道:“阿娘,这份诏书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不要相信灵琼那个贱人的话!”
池婙停步,站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唇角勾起一个轻蔑的笑,“贱人?我看这词形容你倒是很合适。”
赵纯立即涨红了脸,正要反驳,池婙就把诏书怼在了他眼前,声音压得低沉:
“太子,你一定要杀了池皇后!这封诏书,就是扳倒她的利器,更是她谋害圣上的铁证,请太子务必保管好,等到了都城就就把它交给……李宰相。”
赵纯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是李贤佑死前跟他说的话,几乎是一字不差。
池皇后怎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
他立即扭头看向灵琼,却见她低垂着头,和往常一样,一副顺从怯弱的样子,可微微扬起的嘴角却泄露了她的内心。
原来都是假的,什么胆小怕事,全都是她装出来的!
李贤佑死的那晚,灵琼肯定是躲在外面偷听,是她把一切都告诉了池皇后!
赵纯内心摇摇欲坠,几乎要被击垮了,他从没有遭遇过这样的背叛。
自从阿爹死后,身边所有人都变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赵纯看向池婙,脸上的委屈瞬间被愤怒取代,既然她已经知道真相了,那么他也就没有伪装的必要了。
他又不是李贤佑,他可是阿爹亲封的太子,大荣王朝的储君,是名正言顺的皇位继承人,他就不信,池皇后真敢拿他怎么样!
想到这,赵纯立刻有了底气,梗着脖子,怒视池婙,咬着牙斥问她:
“没错,我是答应了李贤佑,要把诏书交给李宰相!但这又怎么样,难道皇后你还想杀我灭口不成?你如此作恶多端,就不怕遭报应吗?”
看着赵纯脸上不断变换最后定格为坚决的神色,池婙笑了。
她从未想过能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脸上,看到这么复杂的表情,真是有趣。
“报应?真正该遭报应的人,似乎不是我吧。拿砚台砸破姐姐的头,将宫女的指甲一个个拔下来,还有,把太监摁进水盆里淹死……你做的坏事,好像并不比我少啊。”
赵纯嗤笑一声,毫无愧色道:“他们不过是奴才,奴才又不是人,死就死了!至于赵明月——”
他看向从进门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的赵明月,讥讽道:“你不就是受了点伤吗,这点小事记这么久,真是小心眼。居然还向皇后告状,她杀人不眨眼,残害了那么多人,难不成你还指望她给你做主,这也太好笑——”
话还没说完,赵明月冲了过来,扬起的拳头裹挟着劲风,毫不留情地砸在他左脸上。
脸颊一阵剧痛,后槽牙都好像被打掉了,嘴里弥漫着一股血腥味。
赵纯再次摔在地上,手肘撞上身后的桌案,砰的一声重响。
这么大的动静,按理说殿外的人已经都听到了,然而没有一个人进来查看。
赵明月捏着拳头,脸色涨得通红,很是生气的样子,“赵纯,你给我闭嘴,我不许你污蔑阿娘,阿娘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赵纯捂着脸颊,错愕地看着赵明月,池皇后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迷药?值得她这样维护,连亲娘都忘了。
池婙也是一怔,赵明月居然敢动手打赵纯了?不过赵纯这次倒是没说错,她的确是杀人不眨眼。
至于赵明月说她是个好人,这话要是叫她爹听见了,只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赵纯也是,他气炸了,直接从地上跳起来,指着赵明月的鼻子骂,“赵明月,你竟然为了池皇后打我?别忘了,我才是你的亲弟弟!”
“你知不知道她都做了什么,她杀了阿爹,杀了伴伴,说不定还要杀了我灭口,最毒不过妇人心,她根本就是——”
声音猛地顿住。
殿内三个人目光阴沉地盯着赵纯,那眼神就像在看死人一样。
赵纯顿时汗毛直竖,意识到自己一时忘形,说了不该说的话,想要收回,却已经晚了。
真相一旦被戳破,就无可挽回了。
赵纯直觉不妙,抬脚就往殿外冲去,口中大喊,“来人啊!快来人啊!你们一个个都死了吗?!”
眼看殿门近在咫尺了,忽然,后领被一把揪住,脖子上传来一下重击,痛得他大喊一声。
扭头去看,发现是赵明月,心中更怒,捏紧拳头就朝她下颚打了过去。
却不想赵明月一歪头,就躲了过去,跟着在他脚下一勾,他站立不住,登时仰头倒在了地上。
赵纯感觉脑袋都被摔裂开了,一阵眩晕,心中震惊,她一个久居深宫的公主,从哪里学来的拳脚功夫?
还不等他想明白,便觉身上一重,紧跟着脖子被紧紧掐住,顿时呼吸不上来了。
赵明月愤怒的双眸直盯着他,厉声道:“道歉!我不许你骂阿娘!”
赵纯脸色渐渐变得青紫,难受极了,他挥舞着双手想要把赵明月从自己身上掀开,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又慌又急,眼泪都憋了出来。
艰难喘息着,软声求饶:“姐,姐姐……放……放开我,我错了,我道歉,对不起!”
“你哪里错了?”
“我不该……不该拿砚台砸你……也不该跟阿娘作对……骂她恶毒……刚才的话都是我……胡说八道……求你……放开我……”
赵明月顿时怔住,眼睛缓缓睁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赵纯,他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地认错求饶?
不是说不懂事,分不清对错吗?
不是觉得这根本就不值一提,在阿爹面前死不悔改吗?不是对她颐指气使从不拿她当姐姐敬重吗?
为什么?为什么你的道歉能够如此轻易地说出口?而我却要为此日夜纠结辗转,最终只能借酒浇愁哭诉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你可以毫无愧疚地折磨虐待那些宫人,而我却要为此受尽良心的折磨,直到现在都不敢直视她们祈求的双目!
忽然,赵明月感觉到了什么,僵硬着脖子,扭过去头去,倏地对上了灵琼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记忆的山海中,呼啸而过。
她听到了,心中封闭的高墙,轰然倒塌的声音。
灵琼看着赵明月,眼神和赵明月想象出来的一点也不一样,这让赵明月愣住了。
记忆中,她的眼神是那样卑怯脆弱,可如今,她眼神依旧柔软,但在这份柔软的表象下,却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决绝。
赵明月不知道这种决绝是什么,只是忽然意识到,是她把灵琼想象得太脆弱了,一直被困在过去无法解脱的不是灵琼,而是她自己。
察觉到这点,赵明月浑身一轻,就好像一直压在心上的石头移开了,瞬间释然。
掐着赵纯的手下意识放松了,她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忽而,肩膀被猛地扣住,跟着被赵纯从他身上一把掀开来。
“赵明月,你可真好骗,蠢货!”赵纯从地上跳起来,大笑着,蹿向了门口。
唰地一声,刀光闪动,两柄单刀交叉,架在了
门口。
玉照冷声开口:“太子殿下,你想去哪里?”
赵纯刹住脚步,看着头顶泛着森然寒气的刀刃,顿时冷汗涔涔。
难怪他怎么喊人都没人理,原来这外面守着的全是池皇后的人。
他逃不掉了。
赵纯绝望而悲愤地转回身,池婙坐在殿内正中的椅子上,脸上笑吟吟的,看着他的眼神却十分漠然。
“灵琼,帮我把太子的舌头拔了吧,他知道的太多了。”
听到这个残忍的命令,赵明月眼中闪过一丝不忍,犹疑着,想要为赵纯求情。
而外表有些瘦弱的灵琼却心硬得多,脸色都不带变的,转身就去取来了铁钳。
赵纯吓得膝盖一软,扑通就跪在了地上,“不!我是太子,你们不可以这么对我!”
池婙不为所动。
赵明月犹豫挣扎。
灵琼拿着铁钳,咔嚓咔嚓开合两声,脸上神情和往常一样恭顺,“太子殿下,奴婢会小心伺候您的。”
说着,就把手中铁钳朝他戳了过去。
赵纯吓得尖声大叫,“母后,皇后殿下,我知道错了,求你饶了我吧,我以后一定听您的话,你让我做什么就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