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敏、黛玉一行回到林府时已是晌午,按常理,林如海也该下朝回家了,人却不在家。
贾敏正有些心急,见人不在家,哼了一声:“我们母子几个不在家,老爷也舒坦了,说不定去哪儿喝茶听曲儿去了。若不是咱们提前两天回来,还被蒙在鼓里。”
黛玉笑道:“母亲可别冤枉了父亲,父亲是什么脾性您还不知道?最怕与同僚们闲谈,宁愿一个人看书作画,也许是父亲有要事耽搁了。”
贾敏也知道这个道理,被女儿一说,反而觉得自己小气,便也笑了。
没想到,林如海一直到夕阳西下也没回来,林如海要是真有什么事耽搁了,不知道她们回家,也不会找人回家报信,眼看天色暗了下去,贾敏坐不住了。
黛玉让母亲莫慌,找了几个小厮,到平日走动比较多的官员府上问一下。问了五家,不一会就有信儿了,有两家的官员自从上了早朝,到现在也都没回来,彼此一对,大约朝廷有要事商议,贾敏这才略略放心。
林如海确实是被留在了宫中,因早朝时有急奏说西南地区土司造反,下朝皇上便召集了一帮大臣商议,林如海掌蕃夷朝会和册封首领的礼仪,多多少少沾点关系,便在军机处候着,随时提供一些边角料的信息。
林如海素来兢兢业业,此回翻这个造反土司的案卷,把他家祖上、嫡系和旁系的情况都摘录了下来,恭恭敬敬呈上去给军机处参详。
还是被有心人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凡事破土前,必有苗头,他现在造反,来朝贡时,怎会没有表现?林大人看着心细,还是没留意这些重要细节啊。”
林如海心里暗骂:哪个来朝贡的脸上不是恭恭敬敬、笑眯眯的,这怎么能看出来?况且现在也不只这一处起火,西北和南边,都有事呢,若把番夷造反的罪过都安在鸿胪寺,这活儿可怎么干。
心里骂归骂,林如海知道现在皇上心里烦的很,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招眼生事。面上恭恭敬敬:“张大人说的对,鸿胪寺该有专人记录四方来朝时的言行举止。”
张大人看林如海油盐不进,刺一句像戳在棉花上,便不理他了。
林如海暗中瞄了一眼皇上,正被人团团围住一圈,应该没注意他们外围的动静。林如海小小地舒了一口气,今年考评的上等,怕是已经飞走了。别被皇上记住做事不利,就谢天谢地谢皇上了。
这事说来不凑巧,哪里造反镇压哪里,还好。
可是最近西北大小和卓兄弟拥兵自立,杀了当地的清朝将领,已经攻占了两个重要城池。
南边一个“拜天为父,拜地为母”的秘密组织天地会开始公开活动,宣称要复明。
这两下都不光踩了皇上的痛脚,还让朝廷丢了脸面,于是这两日军机处天天通宵达旦,就在研究怎么平叛。
好巧不巧,西南又有事了。
“林大人,林如海林大人?”
林如海正想着呢,一个不留神,有人叫他,竟是张廷玉,林如海忙屏息凝气,拱手听候吩咐。
张廷玉这才温和道:“这一天也颇辛劳,不必候着了,劳烦去翻一下礼亲王府在鸿胪寺的记录,摘录后给宗人府,让李府丞赶紧呈上来。我们想了解一下礼亲王府的情况。”说完,又怕说的不准确耽误了回禀的时间,补充道:“主要是看看在册的主子们。”
林如海立马应了,转身就去找卷宗了,边走边在想:礼亲王府,像是朝中的定海神针...平常悄默声地,有事就要出山了。此回原用不到礼亲王府,但南边天地会的叛乱占用了南边的兵力。
说不准皇上此回也存了试探礼亲王府的意思,看朝廷需要用兵之时,礼亲王府是一口答应还是推三阻四。
若礼亲王府推三阻四的,虽然现在朝廷被牵制住了,没工夫和礼亲王府掰扯,等腾出手来,就要算账了。
礼亲王府也不是吃素的,清兵入关那会,当时的礼亲王带了最精锐的兵去了云川,自那时一直盘踞在那。这些年朝廷并不太平,类似九龙夺嫡的权谋之争时有发生,而礼亲王府却一直默默发展,只在关键时候出来主持大局。万一礼亲王府在此事上犹豫,给皇上心里埋下刺,只怕不用太久,又要天下大乱了。
林如海想着,身边得用的笔帖式已经把文书呈在了林如海眼前。
林如海一目一行地看过去...每三年朝见一次,前些年是礼亲王代沛亲来,后来上报身体不好,无法长途跋涉,就换了世子代云舟前来。
代云舟,林如海想了想,他见过一次,仿佛极年青,虽谦和有礼,但身上的气势,一看就是上过战场的,又有皇室子弟的矜贵,和常年呆在京城的皇子们不太一样,礼亲王后继有人啊。
林如海感叹了一瞬,想了想词,提笔行云流水地写道:
自初代礼亲王起,奉旨才可入京,我朝虽仅此一封地之王,犹遵前朝旧例,三岁一宣。每逢朝见,亲王或世子,莫不躬亲赴召,未曾辞让。所进之贡,物丰礼重。所记载中,未见失敬之端。
写完,林如海也不用旁人,亲自去交给宗人府的李府丞。
李府丞也将将整理了文书,见到林如海,悄悄压低了声音:“林兄刚从御前来?可否明示一下老弟,这军机处的大人们,要...看到什么?”
林如海暗哂,这个李府丞,重音落在“要看到”这几个字,生怕自己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怪道李府丞就是在贵人们面前混的如鱼得水呢,上峰想看好的便挑好的写,想挑刺便将把柄递上去,自然讨喜。
不过李府丞也有底气,他管着宗人府,即使是皇家,家长里短的那点事,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输谁赢全看圣上心意。
这次么,林如海只道:“如实便罢。”
李府丞也没打算问出点什么来,他早已在来吩咐的太监那里了解了个大概,问一问林如海,只是对照一番,生怕犯错。眼看林如海老老实实地,也没什么慌张之色,便拱了拱手:“多谢林兄,等忙过了这茬,请你到陶怡居喝酒去,我是常客,到时候预定一间包厢,上一桌好菜,包林兄满意。”
林如海顿了一顿:“我请李兄也成。”
李府丞摆了摆手:“你有尊享金卡吗?没有便不提了,走了走了,我得抓紧去交差了。”
宗人府的人看着李府丞撂下话便走了,留下林如海笑了一笑,几人相互看看,又低下了头。
一向沉稳的鸿胪寺卿林大人,一向是风吹不动,四平八稳的神态,今日听了去陶怡居吃席,竟然笑的很是舒心。
所以这陶怡居...真的这么好吃吗?
林如海倒是没留意到他们的眉眼官司,他知道陶怡居是女儿的产业,也去吃过两回,但确实不像财大气粗的李府丞一样,有那个什么尊贵金卡,听到这里便忍俊不禁。
掐指一算,夫人和孩子们快回来了,他也有些想念夫人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