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鹤楼正门外便是华都最繁华热闹的主街,终日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而景禾的医馆则隐匿于幽深巷弄中,门面朴素低调,仅悬挂妙林二字。
若非来过此地或留心门楣招牌,寻常过客常疏忽此处还有一家医馆。
推门入内,医馆大堂四周皆是药柜,房内药香淼淼。
窗户边一药炉在烧的正旺的炉火冒着轻烟,一个年轻女孩儿坐在药炉边一手拿着扇子,一手举着一本书正看得入神。
她听见动静,探起身子看见是魏洵,一笑唇边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魏公子,您来了。”
魏洵示意她坐着:“春和,你们家景大夫呢?”
“正在里屋给病人问诊呢。”
“待会儿她忙完了,你告诉她去后院找我。”
小姑娘脆生生地应了一声,又朝文卿远露出了一丝好奇的神色。
“他就是文卿远,你日日闹着想见一面,如今见着本人了,如何?”
小姑娘面上一红扭开了脸,又冲着文卿远害羞的笑了一下:“文大人果然和传闻中一样好看,魏公子在身边竟也黯然失色呢!”
这话魏洵爱听,他大笑着冲春和挥挥手,领着文卿远往大堂后侧走去。
后院不大但是布置得井井有条,一侧设一整排长架,横贯南北,上面放满了各色药材。
另一侧一棵大树下有一青石案几,周边错落放着几个雕刻着花草仙鹤的石凳。
角落里还种有不少草药和一株青葱翠竹。
文卿远步入院内,四处打量:“这也是殿下手笔?”
“自然,文大人觉得如何?” 魏洵满心期待文卿远点评一二。
“嗯……”文卿远走走看看,观赏一圈才回过头来,“不如文府。”
魏洵窃笑着走上前拍了他一掌。
“殿下,文大人。”景禾走进院内,冲两人行了礼,“怎么夜深了来找我?又是哪位受伤了?”
“不巧,这次我两都安康。”魏洵从文卿远怀里掏出那油纸包着的布袋,递给了景禾。
“今夜来,是想麻烦你看看这个香囊。”
景禾带着二人走入院旁一个小屋,她解开香囊,拿出内袋将其中的香料药草小心抖落在托盘上,用夹子将不同药草分开,低下头一一辨识,又拿起些许闻了闻。
“殿下,这香囊里有丁香,豆蔻,肉桂,艾叶,沉香,苍术,都是些寻常草药,并无异样。”
魏洵指了指香囊袋子:“那你闻闻这个呢。”
景和捧起袋子闻了闻,突然皱起了眉头,她看了眼两人,又埋下头屏气凝神更细致的嗅闻着。
“这……袋子上沾染了些许阿芙容的味道。”
“阿芙容?”
景禾走到靠墙的一个书架前,翻翻找找取出一本颇为破旧的古籍,她翻看多时才将一页递给魏洵。
“此物出自乌户,乃罂粟之果实,采其乳汁,日曝夜炼而成。阿芙蓉之名,意寓欢愉之境,因其效用,能使人心旷神怡,忘却烦劳。
其味初嗅,似有幽谷之香,草木之气,间或夹杂些许土石之息。细品之下,又觉若有若无之香料,如丁香、豆蔻之属,缭绕鼻端,令人陶醉不已。
服少许阿芙蓉,即可缓失眠心悸,夜不能寐之症,亦可借由此物,令人心神安宁,梦乡甜美。
然而,久用恐致沉迷,不得不慎,是以医书告诫世人勿陷溺其间。这阿芙容极为罕见,我也只是曾经在父亲那里偶然见过一次。”
魏洵大致看完将书递给了文卿远:“这物可是你所说的弱水?”
文卿远转向烛光看了许久,有些犹豫的摇摇头:“当年在河顺我也只见过弱水粉末之状,这书上所画植物我未曾亲眼见过。但这味道与功效描述,倒是与弱水一致。”
魏洵将此香囊来源及文卿远所见所闻转述一遍,景禾会意点头。
“听文大人描述,应该就是这阿芙容了。不过我敢断言,华都正经医馆绝无此物踪影。至于是否有人暗度陈仓于黑市私自购买,此事难以臆测。”
“能确定香囊上的味道是什么已是极好,今日麻烦你了,景禾,阿芙容一事我们先回去查探一二,你和各家医馆熟,也帮着大听打听。”
景禾点点头,又叮嘱到:”“殿下,若能查到此香来源,请务必设法切断其根源。此药万不可泛滥,荼毒百姓心智。”
魏洵颌首:“放心,若是能追查到源头我定会处置。”
夜深人静,街上只能听见马蹄阵阵声,魏洵靠在文卿远肩头长长叹了一口气。
“殿下这是怎么了?”
魏洵直起身子,抬眸看向文卿远:“只是忽然觉得有些累了,夜袭之案幕后真凶还未找到,又牵扯出什么阿芙容。”
一只粗壮有力的胳膊将他揽入怀中,魏洵侧脸贴在文卿远胸口处,声音自头顶传来。
“殿下若是觉得累了,靠着我闭目休息会儿吧。”
魏洵刚阖上眼睛,突然又想起在阁楼上正事儿还未说完。
“阿远,那大理寺调任之事还未说完,我……”
话未说完,嘴便被人堵上了。
魏洵慌乱地吞咽下文卿远的气息。
磨蹭了好一会儿,那人才微微拉开距离,手指轻抚着魏洵侧脸:“殿下,今日.您累了,万事留待明日再说吧。您和秦掌柜所托我无异议,只是调去大理寺一事,要仰仗太子殿下周旋一番了。”
兹事体大,文卿远答应的却这么爽快,魏洵察觉出一丝反常,直觉心生犹豫:“阿远,你不必因为是我嘱托而勉强自己答应。此事凶险,又恐有后续之忧。你无需急着答复我,再多考虑几日吧。”
“殿下,怎么我应下了您反而后悔了呢?
想必此案您和太子殿下调查多年都未觅得合适人选于大理寺任职彻查此案,要不也不会至今还未翻案。
倘若我若并非最佳人选,您亦不会于今日坦诚相告。殿下委以重任缘于全身心信赖我。而我向来不是会被感情之事影响决断之人。
殿下放心,我想接掌此案绝不只是因为您所托付。
若能为秦大人昭雪前嫌,洗刷不白之冤,是我辈义不容辞之使命,我势在必行。”
这话说得魏洵更是心生愧疚,他坐了起来:“阿远,你能这样说我自然很高兴。但此事我确有私心,我明知以你秉性若是知晓秦大人的事情,必会挺身而出接下此案,我……
你嘴上虽说不会被感情之事影响决断,但你分明就是因我才牵涉其中。”
放在文卿远腿上的手被他紧紧握住:“殿下,何故自添烦扰?我文卿远就算是因殿下牵连其中,也是我自愿。今殿下既有决意与我开诚布公此案,切莫犹豫徘徊。能与殿下携手前行,亦是我私心。”
手背上落下温热一吻,魏洵心中激荡,无言以对,最终只得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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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往常官员调任非数月不可完成,只是罗永政声称一月内便可让魏洵出口恶气。
魏淳也不敢懈怠,连续几日上书密奏天子,此事终得圣裁,各部连夜赶制授官流程。
只是按照文卿远的意思,此事秘而不宣。
文卿远仍循旧例,每日去吏部报道理事,身边也仅有一侍从跟随。
十几日过去竟是无事发生。
文卿远办公时一向专心致志,坐在暖阁上的魏洵也不敢出声打扰他,看书久了也有些百无聊赖,他推开窗户缝隙,深秋寒风瞬时钻了进来,迎面打在他脸颊上,吹得魏洵眯起了眼睛。
自身后伸过来一只手合上了窗户。
文卿远拿起榻几上的书看了看:“殿下,若是看书看乏了,您要不躺着歇会儿?”
“无妨,心里有事我也看不进去。”魏洵将书合上都推至一边,环住站在身前的文卿远,将脸贴了上去蹭了蹭隔着布料依旧起伏的胸腹肌。
“你说,这都过了快二十天了,但罗永政还是毫无动静,难道他临时心生退意了?”
后脑勺被人顺着发丝往下抚,魏洵舒服的阖上了眼睛。
“无论是罗永政抑或罗永政背后之人,首次夜袭之时,箭矢皆朝我要害而未遂,如此大事我并未声张,官府也未大力搜查,这便是有可乘之机,我预感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定有后续图谋。”文卿远眸色深沉,面上难得毫无温柔之意。
“那罗永政近日足不出户,只是偶尔外出买些吃食,未接触旁人,府中也无访客。你说,是否我们的人打草惊蛇了?”魏洵仰头看着文卿远,有些犹疑是否要把盯梢的人撤回来。
“静观其变吧,既然是我们抛出去的饵,殿下暂且沉住气。倘若真是被他有所察觉,我们再另行计划便是,总归是有法子的。”
深秋时分还未到酉时,天光已暗了下去,寒风呼啸,夹杂些许雨丝席卷而来。
下雨了,街上也无行人踪迹,只一人逆着寒风匆忙赶路。
魏洵见文卿远已收拾妥当,才起身拿起大氅给他披上。
见文卿远想把暖手炉塞进自己怀中,魏洵推了回去:“哪儿有侍从拿着暖手炉的,你自己收好就行了。请吧,文大人。”
魏洵推开门,微微弓着身子比了一个请的手势。
文卿远笑得无奈,摇摇头,跨出了房门。
两人一前一后刚走出吏部侧门,还未踏上马车,只见一侍从打扮的男子直奔文卿远而来,魏洵暗中握住腰中佩剑,云松赶紧从马车上下来,往前一步挡在那人面前。
那人停在云松面前,躬身递上一封烫金红底请柬:“文大人,敬禀大人尊前,今值秋高气爽,正是马球竞技之佳时。我等特备马球场地,精选良马,诚邀大人拨冗莅临,共赏此等盛事。
文大人德高望重,文武双全,若是大人亲临指导,必能使我等技艺精进,赛事更添光彩。望大人垂怜下情,赐以光临之幸。谨此具柬,恭候大人金安!”
云松上下打量了来人一番,才接过了请柬侧身递给文卿远。
魏洵仍不敢松开手中剑柄,直至此人告退,他才放开手。
“深秋举办马球赛?有意思。”文卿远将摊开的请柬递给了魏洵。
魏洵未接下,只扫了一眼便皱起了眉头。
“赵煜枝,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