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雪深。徐遗和萧程踩着刚扫出来的路进踏了赵眄府邸。
赵眄见着二人并肩而来且举止同往常区别甚大,便知是怎么回事,脸上向徐遗露出“你小子,终于得手了”的模样来。
果不其然地被徐遗瞪了回去。
赵眄收起玩笑味,屏退了下人,亲自上手端茶倒水招待了他们俩。
“五日后动身,你们有什么安排。”
徐遗:“阿程会带着扮成镖局的人,跟着最后一批赈灾粮从水路走。”
与押水镖的镖局合作,是赵眄想出来的主意。这种镖局常在水上讨口饭吃,对付水匪的经验和手段肯定要比官府拿手。
赵眄多问了一句:“什么人?”
徐遗抢道:“可靠,放心吧。”
萧程配合地伸出手,赵眄虎躯一震,这个动作怎的如此熟悉。
“拿钱。”
“你怎么也跟着他学坏了!”赵眄恶狠狠地指着徐遗,痛心疾首道。
徐遗好意补充:“拿钱干活,才更可靠啊。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殿下很该懂了才是。”
赵眄无奈地颓然坐下,嘴里小声叭叭:“你们俩搞在一起我就没富过。”
怎奈徐遗紧追不舍:“殿下,这百姓富了。”
萧程也不遑多让:“天下富了。”
二人异口同声:“你不就富了吗?”
“给!本殿下没说不给啊!”赵眄扭头吩咐屋外的吴内官,故意大声叫道,“吴内官,快带徐学士的世子领钱去!”
“咳……”徐遗不好意思地清嗓,举起茶盏就要遮去羞红的脸,抿一口的同时瞟向萧程,发现他耳根稍红,也变得不自在起来。
徐遗嘴角往上勾了勾,连饮几口才压下来,又恢复一副正经模样。
待萧程跟着吴内官离开后,赵眄立刻凑了过来一番揶揄。
“这就害羞啦?刚才还一口‘阿程,阿程’的叫着,哦哟那个亲热劲儿。”赵眄指着徐遗全身上下挑挑拣拣,“再看看你这身,穿得跟花孔雀似的。”
徐遗笑脸相迎,很是淡定:“你懂什么。”
“……”赵眄一脸好奇和神秘,“你偷偷告诉我,你俩有没有……”
徐遗微怒地放下杯子,瞪着他:“殿下若还这般口无遮拦,下官就去东宫走一趟。”
“……没劲。”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徐遗面色才缓和一些,萧程既已领到钱便要抓紧做安排去了。
徐遗自然地起身与他走到府门外,临别之际,二人前后站住脚步。
“若遇着危险别硬抗,我不想看见你受伤。”徐遗眉宇间尽是对萧程的担忧,目光更是不舍移去。
“嗯,倒是你,别忙起来又不记得吃饭了。”萧程笑意盈盈答应着,忍住了当街想要牵起人的手的冲动。
“那就记住我现在的样子,等你回来好好给你检查,我瘦没瘦。”
萧程没料到这些话会从徐遗嘴里说出,这句本应听起来挺正常的,但配上徐遗那眼神就好像变得不一样了,他的耳根子飞快地红了起来。
徐遗满足地将萧程的反应收入眼中,轻言:“好了,快去吧,我看着你走。”
萧程的脚印即将消失在如玉的雪色中,北风催促着徐遗收回流连不舍的视线。
“阿程!万万小心!”
“好!”
萧程路过济河瓦子,往一处小巷走去,酸腐之味被寒风吹走,被白雪盖去,没有暑天那般难闻。
“程哥,你来啦。”迎面一个守门人向萧程跑来。
“忠爷在吗?”
“在的,兄弟们正在屋里喝酒吃肉呢!”
还没进屋,吵闹的划拳声伴随着酒肉香从门缝里挤出来,刚才迎接萧程的小弟为他推开了门。
“程兄弟来了,来得正好,这有好酒刚开坛,再不来尝尝就要被这群臭小子全喝了!”忠爷嘴里还嚼着刚从烧鸡上扒下的腿肉,抹了抹嘴后为萧程倒了满满一海碗佳酿。
萧程抄起酒碗爽快地一饮而尽,旁边的兄弟们起哄着继续为他斟满,他便陪着他们痛快地喝了个尽兴才说正事。
“忠爷,有个活想请兄弟们帮忙。”语毕,他从怀里取出从赵眄那薅来的钱钞,厚厚一沓,忠爷一看就明白这些钱比他们在节日里开坊赚得还多。
他也是个直爽性子,认了萧程这个朋友,就不会客气得如同做交易般:“既然是帮忙,你就直说,这个倒显得咱们生分了。”
萧程笑着解释:“咱们这次是给官府帮忙,总不能叫兄弟们白干一趟。”
“官府?这是何意?”
“朝廷这次要捉拿作乱的水患,和各地走水镖的镖局合作,我们就扮做其中一支替他们押运往宝州的赈灾粮。”
忠爷抬手打断了萧程,不解道:“你等等,我没听太明白。有镖局的人出手,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萧程笑意加深:“自然是顺藤摸瓜,直捣这群水匪的老巢。”又接着补充,让人放心,“各位在庐陵讨生活不容易,时不时受到官府掣肘。忠爷,你为了他们的生活日日殚精竭虑,就没想过搭上官府这条线,走别的路吗?”
忠爷环顾了个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这群人多了是犯过事蹲过牢狱,出来之后没了活计才投奔到他这的。
这些年跟着他到瓦子上混,同他苦过来的,早些年日子有上顿没下顿,过得紧巴巴。等他们在济河瓦子站稳脚跟,开了关扑场,日子这才好过起来,但也只是在节日多赚得些酒肉钱罢了。
他清楚哪几个又重拾老本行干那脏活去了,也清楚如今得来的钱里参杂着些不义之财,如此一来是走不长远的。
他深思熟虑后终答应:“好!程兄弟我信你,日后就跟着你干了!来!”
萧程举起酒碗:“干!”
全部的赈灾粮已装上船,萧程带着忠爷等人换了镖局的装束候在船上。
船锚收起,江风推开水波,和煦的日光洒在江面,行船的白浪搅动着粼粼波光。
一路南下再西行,两岸青山已不见有皑皑白雪覆盖,萧程站在甲板上吹着风眺望远方。
忠爷走近说话:“程兄弟,到现在了这江面依旧没个动静,会不会是那些水匪得到了什么风声不出来了?”
“马上就到栎阳,这一带水匪最为猖獗,让兄弟们按照寻常官船那般巡视,不可让人瞧出异样,但也别放松警惕,尤其是夜里。”
“好。”
“可有水性好的,还能在夜里盯人的?”
说到这一点,忠爷能将每个人会的本事都交待得一清二楚,他数来:“廿七、孟宝、小二、邓武,这几个小子都行。”
“忠爷,麻烦把他们都喊来。”
天一旦暗下来,绵延山丘即刻变为蛰伏在两旁的斗兽,月色在此夜幕下也显得微弱起来。
前方似是生起了薄雾,四周寂静,危机待出,萧程吩咐上灯,昏黄灯光也只能照得方寸之地。
夜里停了桨,让船自己依着水势而去。他坐在屋内全神贯注听着周遭响动,当有人朝他的屋子匆匆跑来时,他睁开了眼。
“来了?”
“来了!”
萧程疾步上了甲板,忠爷递来一块白布:留下三成赈灾粮,保你后路平安。
忠爷:“他们怎么知道这是赈灾粮,还敢要三成。”
萧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布,上面言简意赅地写着大大的“滚”字,他漫不经心地绑在那支箭上,再起弓送回去,边对忠爷道:“开始吧,越乱越好。”
忠爷接到示意,大手一挥,便有一群人从仓内冲出来,围着整艘船站了一圈,个个背着弓箭。
霎时间,箭如雨下,对方显然没有料到萧程会直接发起进攻,继而亮起了好几盏灯笼。
萧程嘴角一勾,随手拿起弓箭朝着对方的灯就是一射,只见那只灯笼在檐下微微晃动便归于平静。
待人上前查看,前后各有一个小洞,里头的蜡身未断,是擦过去的风熄灭了烛火。瞬息之间,萧程例无虚发,对方的船顿时陷入黑暗之中。
如此好的箭术,他们从未见过。
一阵兵器碰撞的零碎声音在江面上传开,好在萧程他们准备充分,对方又忌惮着这是官船不可杀太狠,空中只有百来支弓箭在来回交手,并无伤亡。
萧程紧盯着水面,廿七四人潜在水下,趁着混乱的时机偷偷从隐蔽之处钻进对方的船上。
眼看人安全上船,萧程便命他们继续加大攻势,紧接是一支箭飞来:最好乖乖答应,否则必葬身江底。
忽而江面火光冲天,自半空中掉下许多火球,其中一颗出现在萧程的头顶,他若是再不避开,就要葬身于此。
“程兄弟,快退开!”忠爷一把拉下萧程退避至安全位置,再向后喊,“快起桨!”
那些火球虽朝他们而来,但落点之处却是离他们几米之外的水中。
“嘭——”巨大的爆炸声从水面震开,激起好几层楼的水浪,波及整个江面。
他面色阴沉,语气极冷:“忠爷,你可识得此物。”
忠爷惊魂未定:“这是火药。”
火药,民间居然有人敢私藏火药。
忠爷向前站定,大喊道:“对面各位好汉,我等是为官府押镖的,若要去三成我们也不好交代,大家都是水上讨生活,都不容易,何不各退一步!”
又是一支箭飞来:二成。
萧程:“给吧。”
不一会儿,几艘小船载着几箱赈灾粮运了过去,对面检查过后,才放人回来。依旧是没能看清任何一个人,但是在船身附近闻到了浓浓的火药味,数量应该不少。
“能囤积这么多的火药,非一日之功。”徐遗捏着萧程传来的信件思索道。
赵眄:“我倒是感兴趣这些火药从何而来,又是如何运输的,竟能躲过搜查。”
火药在南赵民间乃是禁物,只有官府可制造使用,原料的开采也掌控在官府手中,因此每年都会在民间搜查。
徐遗:“那就一并查了吧,不过先不着急上奏朝廷。”
“嗯,不过盈之,你能让这小子练练字么。”赵眄指着如同狗啃一般的行文,“光是这句,我就读了好些遍才看懂。”
徐遗一挑眉,倒拿起来欣赏一番,对赵眄有些不忍心:“是么,我怎么看一遍就明白了呢。知道殿下不好意思承认,但还是好好找找自己的问题吧。”
“……”
徐盈之,你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