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寒生习惯了用最短的睡眠时间恢复最充足的精力。
所以不过几个时辰,便清醒了过来。一时无事,偷得半日闲,漫无目的地想起:也不知道师尊身上的幻蝶发作了没有?索性进入了半月缘,略一寻思:
【九哥哥,你师弟平安回去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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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峰。
聂远风察觉到半月缘的热意,心思一转,趁蒋成峰一个不注意跑回了观清山。
可没想到不过这一会功夫,不仅凤丹不见了,连九瀛也没了踪迹。
莫非,这两个人相约出去了?
正想着,观清殿内传来一道摔跤的声响。
难不成是师弟?
聂远风着了急,推门进去,见九瀛摔倒在床边,地上还有一块暗红色的血迹。
“师弟!师弟你怎么了?”
九瀛没想到这个时候聂远风会来,根本来不及遮掩。苍白脸上那显现出与幽蓝蝴蝶同色的眼瞳,格外摄人心魄。
聂远风吃了一惊:“你这是...”
“这是幻蝶一族的种蝶之术。”九瀛闭了闭眼,只觉目眩神迷,周遭都好似染上了迷离的幽蓝。
“可算上时间,这蝶刚种不过半月,如何就会这样严重?”
种蝶之术聂远风亦有耳闻,可不过半月时间,应当还在梦魇阶段才对。一个梦魇竟也能叫一个中境强者口吐鲜血?连站稳都不能?若真有这样的威力,那妖族皇室怕早换成幻蝶一族了。
“若我猜得不错,因为种蝶之人殒命,我体内幻蝶感知到与种蝶之人失去联络,才会如此异常。”
九瀛没说的是,寻常种蝶之术自然不至于如此。只是他体内这只乃是影蝶心头血所凝之幻蝶。加上在魔界那段时日,他被影蝶逼迫服下许多罂粟所制丹药。更别说他如今的灵力甚至比不上巅峰时期的十分之一。
聂远风急道:“那该怎么办?你那太清书可能指条明路?”
九瀛摇了摇头。
聂远风没法,只得先把九瀛扶到床上,“我去告诉师兄,叫他想想办法!”
九瀛拉住他:“若是太清书上都找不到答案,问谁都无济于事。”
“唉!你说这好歹是个白级灵器,怎么关键时刻不顶用呢?”
九瀛默了默,竟是轻笑起来:“正因为是关键时刻,才不顶用。”
若真一本太清书就能解天下万事,仙门与人族,甚至三界又何至于陷入如今的困境?
九瀛接着道:“总之,此事你知我知,切勿再叫旁人知道。眼下宗门大比在即,你我行事更需小心。”
“你和掌门师兄都是,总有你们以大局为重的说辞!”
九瀛也知道聂远风,再着急也不至于太失分寸,便也不再多说。只是从怀中拿出了一颗留神珠:“之前给你那颗想必已经没用了。”
聂远风瞪圆了眼,惊讶的不是自己正是因此事而来却不等他言明九瀛早已思虑周全,而是他以如今虚弱的身体,竟还做了一颗留神珠出来。“你疯了!将神识剥离本体还要保持其活性,对人族本就不是易事!只是我从前想着这对你来说不过九牛一毛,可如今神识于你不过杯水车薪了,你竟还将其抽入留神珠内!难道就不怕宗门大比之时在诸方强者眼里漏了馅吗?”
九瀛见他真生了气,宽慰道:“这是我回宗门之前抽空所做,并未料到今日的状况。”
九瀛将留神珠亲手交到聂远风手中:“你既叫了海念出手相助,总得告诉她我已平安归来不是?你有没有想过,她身为妖族帮了我们如此大的忙,若是被人发现,又当如何呢?”
影蝶若真的殒命,必然不会甘心就那么死去。
想来如今妖族之人帮了仙族从妖界逃离之事在万妖城已经不是秘密。
但其实,更重要的原因在于,他怀疑海念与鱼寒生的关系。
其实魔界圣女与妖殿侍女有所往来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那么,海念究竟有没有参与到缘网诈骗一事中?魔族圣女知不知道有人借缘网行欺诈一事?
到底,九瀛所说的确在理。况这留神珠已然成形,再指责或者拒绝也没了意义。聂远风便收下了留神珠,不忘将自身灵力渡入九瀛体内,帮助其压制幻蝶、疗养身体。
*
夜如泼墨,月似留白。
鱼寒生推门出去时,通州城早已入了夜。
消失了一日的曲白水正在不远处倚墙而立,背影颇显寂寥。亏得旁边那一道小小的隐入夜色的身影,生生将那迷茫无依之意给冲淡不少。
隔了会,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小小身影转过头来,喜道:“鱼姐姐!”
闻言,曲白水也跟着看向鱼寒生。
后者勾唇,快步过去,摸了摸辛昆的脑袋。问曲白水:“怎么不叫我?”
曲白水道:“眼下又没要紧的事,若是去打搅你的休息,岂非太没眼力见了?”
鱼寒生笑了笑,倒是没话说。
辛昆一直仰着头看她,捡着这空隙,一双眼格外的亮,问道:“鱼姐姐,你晚来的这几天,是去找爹爹了吗?”
小小年纪,已经颇有些八卦的本领与好奇心。
鱼寒生被她问住。
曲白水疑惑问道:“爹爹?”
反应过来的辛昆捂住嘴巴,吐了下舌头,道:“忘记改口了!”
曲白水茫然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一趟平孟之行,辛昆认了个爹?”
“三言两语解释不清,”鱼寒生长话短说道:“总之是碰到一个要跟我们一起进女儿国的人。只是没想到还没告别就中途先离开了。”
说起来,自己还欠易风流一个带他去见师尊的承诺。
“对对!是我说错了,他才不是我爹呢!”辛昆也跟着强调。
两人见她如此,皆不由有些失笑起来。
顿了顿,曲白水便又问:“你女儿国一事处理得如何?”
鱼寒生叹了口气:“基本解决了。”
“既然解决了,还叹气做什么?”
“那你呢?不叹气就是解决了?”
听这么一说,曲白水顿时深叹起气来:“自碧水阁修士来了的这几日,我与辛昆根据他们追踪术的指示跑了许多地方,却都没有结果。”
辛昆在下面也跟着点头。
鱼寒生看她一眼,摸了摸她的后脑勺以示回应,等曲白水的后话。
曲白水接着道:“我母亲生前物件原本都完好保存在她生时所住之地。只是母...曲夫人为使母亲旧居洁净如常,常使人前去打扫。可她总是这样,上心的同时又总爱睁一眼闭一只眼,便叫那些女使偷占去不少,然后不高兴了的时候,又将她们驱逐出府。一来二去,眼下所剩物件不多,又因我母亲去世已久,逐渐沾染了女使们的气息,导致追踪术常有错误。”
便就这么听着,作为旁人都一个头两个大了。
鱼寒生对赫连英那句“我们五个人之间是笔说不清楚的烂账”也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正头疼间,曲无竹的身影由远及近、由快道慢地出现到三人面前。止了步,还撑着膝盖气喘吁吁道:“曲白水你这白痴还愣在这里做什么!你母亲的尸体找到了!”
曲白水闻言,猛地站直身,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急道:“在哪?在哪里?!”
曲无竹痛得皱起眉,忙扒拉开他的手:“白痴啊你!在前厅!”
登时,曲白水便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
鱼寒生看了眼曲无竹,带着辛昆也跑去前厅。
曲无竹见状,才歇了没一会,喘着气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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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曲家还是碧水阁的修士,都严阵以待般围在中间一具盖了白布的女尸身上。每个人脸上都是一言难尽的神情,有不可置信、有深恶痛绝。
便是曲家主也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甚至一路上私下交谈的女使都在说,曲夫人赫连英只是不小心瞥到先夫人尸身一眼,竟然吓得当场晕倒了过去。
鱼寒生到时,曲白水跪在女尸身前,正颤颤巍巍地伸手欲揭开白布。
她止住步,同辛昆和后来的曲无竹静静等待着结果。
只见曲白水捏住白布一角,却是顿住了。
枯坐于正首之位的曲家主满脸不忍,扼腕叹道:“要不你还是别看了。我会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为你母亲报仇的。”
然而,曲正鸿这话,反倒叫曲白水下了最后的决心。他心一横,索性将那遮掩的白布彻底掀了开去。
可只是一眼,脑中便传来“轰”的一声。
简直石山倾覆,海水倒灌,冲击着曲白水与在场众人的双眼和内心。
曲白水目眦欲裂,恨不能自戳双目,以命换命。
“母亲——!!!!!”
划破曲府上空的一声厉叫,近乎刺穿众人的耳膜。
所有人都不忍的别过眼去。
鱼寒生也在第一时间捂住了辛昆的眼睛,透过曲白水的身影,看到那一具被啃噬得不成样子的女尸。
甚至还鼓着肚子。
无数蛆虫在尸身的窟窿处爬进爬出。
曲白水悔极、痛极、恨极,怒急攻心,当场喷出一口血雨。
“是谁!是谁!!!究竟是谁!!!”
那首先找到尸身的碧水阁弟子道:“我们找到先夫人尸体的时候,她的身边围绕着不少妖族。我们杀了一部分,也逃走了一部分。”
“妖族!什么妖族!”
“一些小妖,这样的妖,在妖族有太多太多了。”碧水阁弟子心有余悸道:“你真该庆幸没亲眼见到那个场景。”
曲白水只觉脑中轰鸣,一个字也说不出口了。
关键时刻,曲家主站了出来:“只看那腹中孕育的是什么族类便知罪魁祸首了!”
可谁敢动手呢?
没人敢动手。
正是这时,一道女声忽地响起:“听说你们在找我?”
家主曲正鸿最先看到她,面上划过震惊、不解、庆幸种种复杂的神色。
曲白水跟着回过头,却在看到来人那刻彻底绷不住了,哭嚎出声:“母亲!!!!”
曲母段槿叹了口气,过去搂住曲白水:“你说说你,这么些年过去了,反倒忽然惦记起我来了。这不是扰我的清净吗?”
说着,段槿看了眼女尸与在场之人,解释道:“这不过是滩沾染了我气息的泥巴受气成形而已。”
说着,出手一击,将泥人打散。
那腹中之物也真正露出了本来面目。
竟只是一群生存于阴暗泥中的昆虫而已。
“不然,什么尸体十年了都还没成骷髅呢。”
在场之人大气都不敢出,唯独段槿语调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