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静王临进宫之前,召唤宝玉前去问话。
宝玉听完李元宝的要求,犹豫了片刻,她不想去。
她这一路走来,若说完全没有北静王的影响,是不可能的事。可她弑君也并非是为了合他的心意,她不想看到他一脸得意的样子,好像她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的指引一样。
“李公公,我才受了伤,行动不便,便不去了吧。”宝玉说道。
“既如此,那朕就亲自来看你。”窗外响起的声音令宝玉面色发白,袭人等忙搀着她站起身来见驾。
许久未见,北静王竟然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秀温柔,他神色自若,只是微微带了些成功者的骄矜。
宝玉行过礼,低着头站在一旁,许久不说话。待到北静王挥手将其他人都赶出屋门,宝玉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轻声问道:“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北静王背着手笑道:“这话应当朕来问你才是。”
也是,如今北静王气色红润,事业有成,反而是她自己面色苍白,走路都要人搀扶,自然应当是他来问她“别来无恙”。
“托皇上的福,民女身子还挺得过。”宝玉抿嘴笑道。
“这事还多亏了你。”北静王不绕弯子,直言道:“你在宫里也受了罪了,放心,你父兄今后一定是朝中重臣。”
“多谢皇上。”宝玉也不推诿。
“你还有甚想要的,都可以一并和朕讲。待朕入了宫,往后相见就难了。”北静王说道。
宝玉想了想,干脆跪倒在地上,下定决心说道:“民女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皇上恩准。”
“你说。”北静王神情松快——她的请求,无非就是一些儿女情长的想法罢了,最多不过是赐她和林逸潇完婚,亦或是赐逸潇高官俸禄,这些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无关痛痒。
宝玉思前想后,还是觉得要直白地说。
若是因此得罪了新皇,那也不怕——说明新皇心眼子小。
她长吸一口气,猛地说道:“还请皇上赦免宫中妃嫔和裴宣化。”
她虽未抬头,可也用余光感受到北静王防备和怀疑的目光猛地射过来,随后,这目光收敛了些,可怀疑的种子更加深长,揉碎融化在心里,透过眼神散发出来。
他不动声色地走了几步,却在观察着她的反应,见她跪得笔直,且面色沉静,从外表看来并不能确定她是否心中有鬼。
“为何?”他先不作回答,且先看看她的反应。
“因为宫中妃嫔本就无辜,她们入宫也不能自己做主。望皇上念在她们离家已久、举目无亲的份上,饶过她们一命。”宝玉说道。
“哦?那裴宣化又是为何呢?”北静王继续问道。
宝玉见他面色真诚,不像是动怒了的,但也不敢大意,便实话说道:“民女能成事,许多时候都靠着这位裴大人。他在宫外娶的夫人也是从贾府出去的,只为这个,不为别的。”
北静王叹了口气,他抬手示意宝玉站起身来,可宝玉竟像没有看到一样,一声不吭。
“朕知道你小女儿心意,想着帮身边关系不错的人说情。朕也不是全无心肝,可以答应你,除了皇后和裴宣化之外,其他人性命无虞。”
见宝玉不起来,他的笑意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你还年轻,不清楚许多事做过了就不好了。”他的语气还算轻柔,可是比刚才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威严。
宝玉听了,直接站起身来,像是同意了他的说法,可下一秒她又问道:“皇后的性命,症结点在于她怀有身孕。民女想同皇上打个赌,若皇后这一胎是女儿,便饶了她们母女性命,仅赶出宫去做平民可好?”
北静王终于有些生气,他虽然才登基,也不想有人总是忤逆自己。
宝玉不等他发脾气,继续问道:“裴宣化的问题在于他是殷景诚的人,知晓许多秘密,而且身手不凡,可我有的是法子叫他忘了之前的事,甚至能忘了他的功夫,若是这些问题都解决了,皇上看他的性命能否留下呢?”
“留着他也并非全无好处,自从他管理锦衣卫后,从无大的差错,锦衣卫上下都对他言行一心,若是留着他,锦衣卫也更容易对皇上您心服口服。”
宝玉说完,用余光瞟了一眼北静王,见他怒意明显消散了,便知道有些效果,继续说道:“说句僭越的话,皇上您身居王爷之位多年,未曾续弦,想必与先夫人感情甚笃,听闻那马道婆有还魂之术,宝玉可以帮着劝服她为您效力……”
此话尚未说完,北静王已是脸色一变,极快地伸出一只手来,制止了宝玉继续往下说。
“人死了就是死了,无需再提。”他艰难地回过身去,摆手道:“今日之事,算朕答应你。”
北静王回宫后,正式接受朝臣群贺,登基做了最尊贵的天子。这一天刚刚立夏,天空中隐隐地闷着几声滚雷,仿佛随时会有疾风骤雨来,贾府中人的心里也随着这阴晴不定的天气而七上八下。
只有宝玉觉得清风徐来,洗去了前些时日的暑热,心中畅快不已——更有可能是因为逸潇秉明皇上,恢复了前朝探花之子的身份,如今已经到了贾府,正在前厅同贾政和贾瑛等人议事。
宝玉闲闲地用手指波弄着窗边摆放的花叶,雨水裹挟着泥土的清芳,滴滴点点落在花上,宝玉将花抱起来,仍回到内屋来,却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小红走上来接走了花,口中笑道:“姑娘小心,别擦着了手。”
一时间,宝玉恍惚觉得回到了从前,那从未经历挫折的时候,所有丫鬟都在,都是昔日的样貌和笑颜。
这里头唯独少了香菱和紫鹃。
想起紫鹃来,她神情一黯,垂下头去。
雨下得小了些,袭人等嫌屋内憋闷,将屋子打开来,见门外站着一人,撑着油纸伞背对着门,仿佛也在欣赏雨景,可他本人已经同雨幕融合为一体,像氤氲着花香的清风。
恍惚中,宝玉听到晴雯笑道:“是林大爷来了,许久不见。”
逸潇笑一笑,并不说话,而是直接闪身入内室来。两人乍一相见,却并无什么感慨的言论,仿佛只是一日未见一样平常。
宝玉轻声问道:“来了?”
逸潇回道:“来了。”
雨后的风一阵一阵地吹到两人身上来,他们都有些醉了。宝玉捧上茶来,笑道:“这是专门为你泡的。”
“是么?”逸潇接过来饮了一口:“的确不错。”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还是逸潇忍不住先凑过来,轻声说道:“叫我好好看看你。”
她并未有什么大的变化,无非是瘦了些,显得眼睛格外地大,她眼眶里隐隐夹杂着湿意,四目相对,她便再也忍不住,叫那泪珠畅快地滚落下来。
“你受罪了。”他将她牢牢搂在怀里,喃喃道:“好在以后好起来了。”
他身上有一种青草的香气,宝玉只是闭着眼睛贪婪地嗅着,顾不上说话。
他们之间曾经隔着山海,如今阻隔都已经消失不见。
“你父兄都已经同意你我再续姻缘。”逸潇缓缓擦去她的泪,问道:“听到这个可还开心?”
宝玉撅起嘴来,佯装不高兴的样子问道:“什么叫再续姻缘?我们的姻缘明明就没有断过。”
“好好好。”逸潇没辙,只得同意她这个无理取闹的说法。
外头丫鬟们都悄无声息,却在暗中交换着神色,挤眉弄眼地“笑话”着蜜里调油的这二人。
终于,袭人走进来敲敲门,小声说道:“姑娘,林大爷,方才老爷遣人回话,说叫林大爷今夜就在潇湘馆歇了,不必出府去了。”
这是贾府的礼节,不会叫他风雨里回去,也不会叫他直接同宝玉住在一处。
“知道了。”宝玉回道。
听到袭人的声音,逸潇想起了什么,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帕子来,递给宝玉。
宝玉展开来一瞧,见上面的图案是一只紫红暗线绣的杜鹃,站在柳树上,绣工精细,一看就是大家丫鬟的手笔。
宝玉将帕子翻过来,见上头歪歪扭扭地绣着两个字:紫鹃。
她猛地站起身来,心跳加速,还未及问什么,逸潇已经笑道:“最近这些日子,妙玉也在帮我找寻紫鹃的下落,她没死,落水之后被一个绣娘所救。你想见她吗?”
宝玉点点头——她恨不得即刻就去,她要亲自去批判紫鹃如何那样傻。
逸潇摇头笑道:“如今天色已经晚了,明儿再去吧。”
宝玉踌躇半晌,说道:“我想见的人其实还有很多,那日宝钧哥哥也来找过我,我避嫌未见,可他毕竟是在这些时日对我哥哥们多有照顾,我……”
还未说完,逸潇已然笑着摆手,示意她不用再解释了。
“你想见的人何尝不是我想见的人,不如你将想见之人列一张清单出来,咱们后面闲来无事,一个一个去拜见好了。”
这倒是个好主意,她释然地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