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只吊篮向对岸滑去。
然而到了石潭正中央时,变故陡生,最当先一只吉玉郎的吊篮竟然颤颤巍巍地停下了,似乎不堪重负,直直向潭心坠去,不过片刻之间,篮底已没入水中。
吉玉郎惊慌失措地叫道:“救我!”却见岸上站着的女道士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毫无动作。
与此同时,其余八只吊篮也纷纷向潭心掉下去,一时间人仰马翻,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篮子只能禁得住两人的重量,我们带了太多珠宝了!”
要想活命,只能将珠宝扔出去。
可是,要扔出去多少才能保住平安呢?
静娘的丈夫,那个姓石的新郎抖着手往外扔,先是一件件扔,金锭、玉佩、元宝……接着是一把一把往外抛,抛到最后,那只简易口袋完全空瘪下去,吊篮才终于止住了下坠的趋势,夫妻两个忍不住抱头哭泣,不知道是在哭劫后余生,还是哭以后美好生活的破灭。
他们两个装的最多,都需要倾倒下去这么多才能让吊篮停止下坠,其他人的珠宝更是一件也别想留了。
就在此刻,洞顶突然扑簌簌地往下掉落起白色的小石块来。
人们最初并不在意,一心只顾着舍不得自己刚到手的财宝,等那石块掉落到身上,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才骤然响起——那根本不是什么石块,而是白色的蛇茧!
在掉落的过程中,无数小蛇从蛇茧里孵化,从天而降,人们尖叫着将蛇从身上摔下,身上、吊篮中、潭水中一时密密麻麻全是白红两色的蛇。
“道长救命啊!”
情势危急下,虽然明知有次数限制,蔚禾还是迅速召唤系统,一记“抠图成符”甩出去,从天而降的蛇茧纷纷变成小纸片,直直坠入谭中。
洞顶恢复了平静。
然而还没等人们松一口气,又一波蛇茧再次密密麻麻从天而降,当他们再次向蔚禾尖叫救命的时候,却发现蔚禾的法术似乎已经被上一波蛇茧消耗干净,无力施救,人们再次被两色蛇缠绕包围。
“红蛇有毒!”吉玉郎惊叫道,他面前的新娘唇色发乌,显然被刚落下来的毒蛇咬到了。
上有蛇茧,下是深潭,谭中遍布无数毒蛇,唯有留在吊篮中、赶快滑到对岸,或许还能保住一条命。
吉玉郎脸色变换莫测,突然一伸手,一把将中了毒的新娘推出了吊篮!
新娘毫无防备,连惊叫都来不及发出,就一头栽进了黑不见底的石谭中,瞬间被蛇群包围。
吉玉郎原本下坠的吊篮停住了,缓缓向对岸滑去。
这一幕比从天而降的蛇群带来的冲击力更大,尖叫声被一瞬间的静默所代替,然而这一息静默之后,不少人神色闪烁,纷纷看向吊篮中的另一个人。
只要他/她下去了,不仅可以保全性命,还能带回价值连城的珠宝……
在场的许多人,虽有夫妻的名分,实际上却是新婚当天才和对方见上面,根本说不上有多么深厚的感情。
她要是不在了,我带着这么多珠宝回去,难道找不到一个更好的吗?
无数见不得人的想法在这一瞬划过所有人的心头,有人不忍,有人犹豫,自然就有人行动。
文子由一咬牙,也如法炮制,猛然发难,想将新娘推下吊篮。
然而他的新娘似乎早有预料,紧紧拽着吊篮不松手,文子由正恼羞成怒,丑态毕露时,突然听到一声厉喝:“蛇妖受死!”
他惊慌地看到,那个叫明十七的上清宫道士正冰冷地看着他,同时搭弓射箭,一只玉色小箭如疾风流星,骤然向他射来。
几乎与此同时,蔚禾也朝着同一个方向念道:“抠图成符!”
她还剩这专门为蛇妖留的、最后一次机会。
“我不是……”文子由两腿发软,仓皇想逃,却觉得两股不同的威压瞬间先后逼近,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那两股威压却只在他身上短暂地逗留一瞬,便与他擦肩而过。
那只玉色小箭精准地射中了文子由身后,已经快要到达岸边的吉玉郎。
吉玉郎被射中的瞬间,脸上猛地现出银白色的细小鳞片。
明十七的箭似乎给他造成了极大伤害,一下子就将他逼出了原型。
那是一条足有一人高的两色蛇——在阴冷的两只蛇眼下,是显露在外的长牙和毒腺,接下来是白玉色的蛇身,然而蛇身自蛇颈之下又分叉成两条,一条仍是白蛇尾,另一条稍小些的蛇身却色如朱砂。
或许是升了级的原因,蔚禾隐隐能感知到,她的“抠图成符”念完之后,有一股能量自她身上喷薄而出,正将蛇妖笼罩。
蛇妖似乎也有所感应,虽中箭现出原形,流血不止,却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似乎忍受了极大痛楚。
随着他的嘶鸣,就像壁虎断尾逃生一样,他的两条蛇身瞬间撕裂分开,白蛇趁机遁逃,红蛇却被蔚禾的“抠图成符”所擒,变成一片薄薄的符文纸片。
原本射在蛇身上的玉色小箭,一声嗡鸣后竟然自行飞回了明十七的弓上。
蔚禾和明十七一是万万没料到蛇妖还有这样一张保命底牌,二是没想到这箭竟然如此有灵性,会自己认主,两人一时都吃惊不小。
“看着像是个法宝。”蔚禾看着那只小箭,原本忍不住好奇,想摸一下,但突然想起来她曾去训练场馆看周鲸鸣射箭,跟周鲸鸣队友聊天时得知,射手对于自己的弓箭都极为爱护,是不会愿意给第二个人碰的。
她也只摸过周鲸鸣的弓箭。
蔚禾便收回了手。
明十七却无比自然地将弓箭递给了她:“可惜只有一支,不能多箭连发,不过也比那时到处捡用过的箭好多了。”
他说的“那时”,也只有王仲和诬杀王夫人那天了。
蔚禾想起来那时他们两个苦无证据,只有直觉,明十七为了制止众人剿杀小苇儿和王夫人,将箭囊射空了,只好捡射出去的箭用。明明上一秒还在帅气拉弓,下一秒就满场捡箭。
两人想起来都觉得好笑,忍不住看了一眼彼此,同时弯了弯嘴角。
吊篮上的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再看向蔚禾和明十七时,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个为什么突然发笑,却只想哭着簇拥到他们两个身边——尽管随着白蛇的遁逃,那些从天而降的蛇茧已经都消失了,此时的石潭已不再危险。
可惜吊篮只能从高处向低处滑落,绝无法原路返回。
几乎所有人的肠子都悔青了,懊悔自己当时只顾着抢吊篮,不听蔚禾的话,如今却也只能尴尬地呆在悬止的吊篮中,期期艾艾地看着蔚禾和明十七:“道长……”
他们该怎么办啊?还能救一下吗?
蔚禾回过神来,道:“你们坐吊篮出去,叫官府来人收拾残局,等我们捉到逃走的白蛇,就将这里彻底焚毁。”
“不过,坐吊篮可以。”她盯着文子由:“谁再丢人下去,我就让谁下去。”
文子由被这一眼看得汗如浆出,只能唯唯诺诺地连连点头,在心里大骂蛇妖,又在心里懊悔,自己明明一开始就抱对了大腿,后面却因为和那个温姬拌嘴,埋怨蔚禾没有替他做主。及至到了潭边,想着马上就要逃出去了,还管两个臭道士什么脸色?
如今看到这两人有这样的神通,才后悔不迭。
等到看到篮中的新娘望向他时,也是一脸冰冷鄙夷的神色,才灰头土脸,开始肉痛无比地往水中丢珠宝。
蔚禾和明十七看着众人丢弃珠宝,又坐着吊篮到达石缝,等他们全部离开,才回头折返。
蛇妖受了重击,一定不会远走,多半是躲在他老巢中的某一个地方疗伤。
就在两人转身时,薛嘉平突然高兴地叫道:“温姬!”
“你刚刚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你都没有看到,刚刚两个道长好厉害!那蛇妖一下子就被打烂成了两半!”
消失了半天的温姬小心地藏到薛嘉平身后,小声说:“我刚刚太害怕了,就藏起来了。”
蔚禾和明十七不动声色地对视了一眼。
这样漏洞百出的借口,在场之中也只有薛嘉平一人相信了。
“别怕,两位道长在呢!”他非常可惜温姬没有看到刚才的精彩场面,卖力地跟她说书,用词极其夸张,譬如“明道长的箭,就是天上的雷和电”“何道长一道符,半条蛇妖烤全熟”之类。
蔚禾听得有些不好意思去纠正他——蛇妖不是被烤熟了,人家天生半边就是红的。
温姬心不在焉地听着,偷眼打量着蔚禾和明十七,然而一旦蔚禾也看向她,她就连忙收回目光。
“对了,道长?”薛嘉平讲到一半挠头:“你们什么时候发现那个吉玉郎是蛇妖的?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们要杀的是那个文子由。”
什么时候?
最开始,他们其实并没有确切的怀疑对象,是刚刚拿到弓箭的时候,两人都觉得,蛇妖应该就隐藏在这些新郎新娘之中,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蛇妖将人抓来,又眼看着他们逃走而不管。
那么,蛇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