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摇曳的枝叶间,她小声哼着歌,调整着横幅高度:“这样,这里可以吗?……好嘞,我给你们系个结实点的绳结……放心,解得开,另一头一拽就开。”
系好之后,她蹲低身体,李澍下意识张开双臂,想接她一下。
“没事。”她摆了摆手,“哦,帮我把那个椅子拿开吧。”
她双手勾在树枝上,一扭转身体就荡了下来,向前轻摆,落地时蹲低卸力,轻盈得像是一只花猫。
嗯,抹了一把脸,就更像花猫了。
她还是看到了李澍想要保护的双手,回头一笑:“谢啦。”
旁边的人围上来。
“果然是小猴姐,简直迅雷不及掩耳盗铃啊。”
她半是埋怨半是嬉笑:“都说了,别叫我小猴。”
还有人双手做大喇叭状,对啧啧称奇的新生们广播:“专业人士,危险动作,未受过专门训练的小朋友请勿模仿。”
师兄拱手:“唱姐仗义,改天报告你。”
“没事啦,举手之劳。”她挥挥手,背起大包,“我赶紧回岩壁那边,还得整理装备。”
她走出去两步,经过李澍时忽然转身,“啊,不好意思,那个……”
“好像有点化了……”李澍连忙将冰激凌递过去。
饶是她动作敏捷,几分钟便蹦了下来,但天气炎热,表面也微微融了一层,粘在手上有些黏腻。
“啊,真是太不好意思了。”她一迭声道歉,拉开腰带上的小包,递过一张单独包装的湿巾,“冰棍送你啦,一会儿擦擦手吧。”
李澍“哦”了一声,不知道应该推辞,还是道谢。她并没多做停留,塞过湿巾就连跑带颠地和队友汇合,说说笑笑间,便只留了一个背影。
甚至不知道她的名字,总不能说,谢谢小猴姐。
刚刚听师兄喊她,李澍不知道是哪两个字,自然以为是“李姐”,或许单名一个“畅”。李畅,那就和自己的堂妹同名了。所以,便这样记住了她的“名字”,好像也不算多刻意。
后来开学选课,李澍偶然间发现,可以在学校系统里根据师生的姓名查询所在院系。鬼使神差的,他就输进去“李畅”这个名字。
全校有五个“李畅”:一位教师,两位研究生,两位本科生。那位小师姐,这是李澍心中对她的称呼,笑起来自然真挚,还带了一些稚气,应该就是后两位中的一个。那么,谁才是那天的小猴子呢?
黎晓唱没有单独留心哪一个新生,但从开学返校,她就一直感慨,校园里一下子多了许多小朋友。
“是真的不一样,一看就是小孩子。”她每次回到寝室都要感叹两句,“我总觉得咱们高中毕业也没多久吧,但你看那些大一新生,真的特别稚嫩!顶花带刺那种嫩!”
室友们忍俊不禁:“别人这么说也就罢了。晓唱你这么多年长大了吗?”
她照了照镜子:“岂止长大了,都沧桑了。”
不过总体而言,黎晓唱对大三师姐的身份还是满意的,想着自己也是攀岩队中成熟老练的骨干了,今后堪当重任。她脑海中不知跑过多少未来的训练计划,迫不及待想要和队友们分享。
开学后不多久,登山协会内部碰头,商定本学期安排,部署分工。大家纷纷领了任务,黎晓唱听到最后,举手问:“那我呢?这学期我课也不多。”
会长一指:“攀岩队的具体分工,听你们祁队安排吧。”
黎晓唱还想发问,队长祁飞侧身轻声道:“一会儿单独和你说。”
散会后,两人没走近路回宿舍区,在校园里绕了一圈。
祁飞问:“晓唱,你上学期期末成绩怎么样?”
她嘻嘻一笑:“还行呀,反正都及格了,不耽误毕业。”
“呵,”祁飞不以为然,“都及格了,这也好意思说?是不是有一门专业课没考,最后退课了?”
“哦,那个不是专业必修课,可以以后补的。”黎晓唱吐吐舌头,“我也的确手腕受伤了,没法答题。在校医院拍了片子,医生出了假条,老师就允许我退了。”
“不是专业必修,也是限选吧?你是明知道考不过吧……”祁飞对她的借口嗤之以鼻,“手腕受伤?暑假去阳朔攀岩的时候,怎么没看出来你受伤?”
黎晓唱扁嘴:“难得去一趟,不爬多浪费?就磕了几条简单线嘛。”
“本来想过,这学期让你带攀岩训练。不过有人赞成,也有人反对……听他们说,我才知道你上学期旷考了。”祁飞想骂她两句,又不忍心,稍微将语气放得柔和,“不是觉得你技术能力不行,或者不够严谨认真,恰好相反,大家都觉得,你对攀岩的事儿太上心了,平时的训练和备赛已经投入不少精力,要是再让你忙队里的事儿,你都毕不了业!”
想想自己的成绩,黎晓唱有那么半分羞愧,但又忍不住辩驳道:“师兄,你成绩很好吗?”心下又把几位骨干的名字念叨了一遍,你们的成绩都很好吗,排名都很靠前吗?
“马马虎虎。”祁飞坦然道,“总是比你好吧——至少我没说退考,或者在不及格的边缘徘徊吧。”
“不会不会,我也不至于不及格。”黎晓唱摆手,“这个可以保证的,我还想顺利毕业呢。”
“知道你想,但你想做的事儿是不是太多了?”祁飞反问,“你又不是不喜欢自己的专业,还总出野外。人的精力有限,你要想想怎么平衡这些关系。而且,已经大三了,本科毕业打算做什么,也得提前准备了。”
“当然是读研了……没想过出不出国。”黎晓唱望天,“至少,争取保送本校吧……”
“你以为是个人都能保送?先问问自己成绩够不够!”
黎晓唱“哦”了一声,嘟囔道:“师兄今天怪严肃的,老气横秋。”
“还不是你,太不让人省心了。”
“我错了我错了,多谢队长一直罩着我。”
“别嬉皮笑脸,没大没小的。”祁飞也说不出什么狠话,叹气,“下次可不能再旷考了哈。”
黎晓唱举手发誓:“嗯嗯,我保证,一定没下次。”
回到宿舍,还有不到半小时熄灯。黎晓唱抓起水壶冲出去打水,回来又匆忙跑去洗手间洗漱。
“晓唱……黎晓唱……黎……”几位室友好几次想拦住她,都被她风风火火喊着“马上、马上”绕了过去。
好不容易看她进了寝室,安定下来。
室友孟琳凑过来,挑眉道:“听说,你大晚上的不回宿舍,和男生去后湖遛弯了?是不是有什么情况,需要和我们交待交待?”
黎晓唱后退半步:“什么啊,那是我们队长。”
“哦……祁飞师兄啊。那就是你俩有情况呗。”孟琳凑得更近,“你们祁队有女朋友不?”
“没……”
“那就很可疑啊。”孟琳说,“批评教育还得去湖边溜达,啧啧,花前月下……”
“这都谁说的呀!”黎晓唱脸颊有些发热,“哎,要不是你大晚上也去了湖边,怎么知道我在?”
“不是我,是亚岚。”孟琳摊手,迅速出卖室友,“不过人家可真是去约会的……那你呢?”
周亚岚忙打圆场:“我只说看到晓唱和一个男生,可没说别的。”
黎晓唱叹气:“我是被批评教育的。队长给我留面子而已,没在大家面前说我。”
“为什么教育你?你之前不是刚在大学生比赛上拿了亚军吗?”
黎晓唱挠头:“队长知道我退了概率统计的考试,担心我以后不能毕业呗……”
“哦……”众人恍然,“那队长担心的也没错,限选你都敢退……好像你也的确没考虑过毕业后的出路……”
“我总觉得,好像刚进大学一样,一眨眼,就从大学的前半程迈入了后半程。”黎晓唱叹气,“成长和抉择,真的是太艰难了!怎么我年纪小小,就走到了人生的岔路口?”
众人笑她:“你这小小年纪,别在这儿叹气了,快去睡觉吧!”
队里虽然没安排黎晓唱带训练,但她毕竟是骨干,没人能阻挡她参与招新的热情。
周六一大早她就赶去广场前,和同伴们一起支起帐篷,铺好地垫,把各式装备铺陈开来。她也不是一味盲目发传单,也时常四下张望,在一众陌生脸庞中寻找潜在人选。
有高年级学生经过,问:“你们现在招新不爬楼了?”
黎晓唱笑:“学校的岩壁已经翻新了,爬楼缝那是老皇历了。”
“不过那个缝是怎么爬上去的,要翻窗台吗?”
黎晓唱站到墙边,正要比划说明,恰好指导教师路过,在她脑后拍了一掌:“黎晓唱,又淘气呢?不是说了,以后不许随便爬楼。”
“我没想爬。”她吐舌头,拂了拂腰胯,“安全带都没有,不会上高的。”
“一眼看不住,你这个小猴就不知道窜哪儿去了。”老师也是笑呵呵的,喊祁飞,“多给她安排点任务,别让她闲着。”
有队员附和:“还是要老师来说她,这孩子多动症。”
黎晓唱撇嘴:“说谁呢?我大三了,叫师姐,快点的!”
一众人嘻嘻哈哈,没半点敬重。
因为是周末,李澍在寝室睡到将近中午。窗户半开着,隐约传来不远处的嘈杂人声。他睡不着,一路去食堂觅食。路过校园中心的广场,各种社团展演让人眼花缭乱。
他们的快乐和无忧无虑,似乎和他都没什么关联。李澍想要绕开挤挤挨挨的人潮,走后面的岔路,但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些画面:一群人,背着硕大的登山包。
他踮了踮脚,利用身高优势,目光扫过一众展位。果不其然,在登山协会的大幅海报前,晃着传单卖力发放的,不就是那位小师姐?她看起来就是闲不住的样子,发了传单又去解答关于装备的问题,随后和众人笑闹一团。
李澍本来想过去打个招呼,但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在附近几个摊位前溜达,随口应对着热情介绍的师兄师姐们,手中握了一沓传单。
直到听她统计人数,说要去附近的食堂买绿豆沙,他才揣起传单,跟在后面走过去。也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她蹦蹦跳跳的样子让人欣喜,一颗心也跟着轻松起来。
但是她走得太快了,应该说,是连走带跑。这个人仿佛没有耐心好好走路一样,也可能是身体里有无穷无尽的能量,很快就从人群中穿插而过。等李澍走到食堂,已经看到她迎面小跑着要出去——全然不知,身后掉了张校园卡。
他连忙俯身拾起。上面的照片已经被磨得模糊,但隐约还是她的模样,似乎看起来更为稚拙,中学生一样。
上面还有院系和姓名:生命学院,黎晓唱。
原来,不是李畅啊。李澍晃了晃手中的卡片,忽然觉得,这个名字更俏皮一些,更适合她。
他转身追了上去。
于是,在收到冰激凌一个月后,又收到了来自黎晓唱的一杯绿豆沙。
在绿豆沙之前的一切,她没有留心过,甚至没有一点记忆。
李澍自然也没有告诉黎晓唱。那些无心或有意的关注,一个大男生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