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新来的转学生……”
秃头班主任在台上说着,讲台下梁旭和同桌咬耳朵,“又一个转学的。”
“是啊,又一个转学的。”
同桌垂着头,姿态诡异地将脸埋在臂弯里。梁旭看不清他的脸,却听传出声音沉闷,黏黏糊糊地分外诡异。
梁旭探头捣了他一下,“你嗓子怎么了?”
同桌没回答。
这时台上传来介绍声,“大家好,我叫周青。”
好耳熟的名字。
好耳熟。
好,好耳熟……
记忆碎片瞬间闪现在脑海,梁旭惊恐意识到他不是第一次坐在这儿,听过这句话。恐惧让他站起,也使他失去控制肢体的能力。梁旭被身后椅子绊倒,狼狈得匍匐在地仰头去看讲台上的人。
周青,扭曲了。
字面意义上的扭曲了,痉挛、抽搐、角弓反张,身形矮下去慢慢缩成血肉模糊的看不出人形的块状物。
“哈!哈!”
他想叫,声带却扯动着发不出声音,只能传出无意义气流声。
块状物开始融化,化成一坨粘稠液体,像是烧化的脂油发出腥浓臭气。眼睁睁看着浓油向他这边蔓延,梁旭终于反应过来,惊叫着爬起来拽了下同桌。
“你快看!看到了没?!”
手里的人出乎意料的轻,轻轻一拉就动了起来,柔软得不像是人,轻易地向后仰倒。梁旭在一瞬间看清他的脸。
“啊啊啊啊!!”
说脸已经不甚正确,那更像是融化的蜡液,粘稠的丝从桌面拉出连接到同桌已经皱巴巴堆叠在一起的五官,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像堆漫积雪的树枝瞬息滑落。
他也化掉了。
“唔唔……忘,唔唔唔,了唔……吗?”
同桌还在说话,他五窍融合到一起,话语更加含混只隐约听到几个音节,梁旭顾不得其他甩开同桌径直跑出后门。
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他陷入无限轮回,无数次重复着周青转学来的那天,周青和同桌都会像烧光殆尽的蜡一遍遍融化——
滚!滚啊!谁来救救他!
马上就是楼梯口,梁旭很清楚他会在踏进楼梯口的一瞬间昏迷,再醒来会忘掉一切重新开始一次轮回。
可是他别无退路。
余光撇见粘液蠕动着合成硕大一团,看似缓慢实则快速地接近,它吞噬经过的所有,在粘液中有形之物被瓦解同质化。
“咚!”
面前猝不及防出现一个人,这是变数,梁旭一时反应不及撞了上去。
这一下撞的极狠,他狼狈摔倒在地,对方手中的书噼里啪啦砸在他身上,很痛,却莫名让人清醒。
梁旭惊悸不定匆匆往后看,肉团却已不见踪影。连同那些被同质化的物体,一并恢复。
没、没了?
“同学,走廊上还是不要奔跑的好。”
眼前少年身材颀长,长着一张堪称诡艳的脸,潋滟眉眼上一点朱砂痣,随眼皮眨动忽隐忽现。
黑沉眸子没看他,径直俯身捡起落地书本,全然没有扶他起来的意思。
梁旭喘着粗气嗫嚅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少年没应抱起课本打算离开,梁旭不知哪来的直觉,无端觉得少年可以带他逃出无限轮回,强撑着疲软手脚跟在前者身后。
走廊中回荡着两人一前一后脚步声,梁旭出声打破寂静,“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晏竖尔。”少年头也不回地抛给他一句话。
“刚刚……你看到了嘛?”
梁旭扯动嘴角询问道,不等晏竖尔回答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爆呵,“梁旭!”
他一个激灵。
秃头班主任站在教室门口,怒目圆睁,“上着课跑出去你怎么个事儿?!眼里有没有课堂纪律?”
“老师我……”梁旭着急解释,嘴里支支吾吾一通最终又咽了回去,这要怎么解释?解释周青当着他面化掉了?
谁能信?
于是他又垂下头,“对不起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行了快回去上课。”好在班主任没抓着一个问题不放,冲他挥挥手转而对晏竖尔道,“你来。”
晏竖尔撇了梁旭一眼,跟着班主任到墙角说话。
看着近在咫尺的教室,梁旭踌躇着不敢进,频频回头向两人所在位置张望,直到班主任死亡视线落在梁旭背后。
“……”
梁旭鼓足勇气,推门而入。
没有想象中的惨景,门内一切正常,梁旭仍旧不敢放松颤颤巍巍地回到座位用余光去撇同桌。
同桌也很正常。
“你睡蒙了?”见他过来,同桌压低声线询问,“上着课呢一声不响站起来跑了。梦着什么了?”
梁旭盯着同桌,正常,太正常了,正常地不切实际且诡异。
怎么会……难不成真的是他的,错觉?
那么多次轮回、吞噬、同质化,只是错觉?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他不死心询问,喉结癫狂般颤抖不停吞咽口水,呼吸逐渐急促,他死死盯着同桌,眼球充血浮上红血丝,“你看到周青化了嘛?”
同桌表情空白一瞬:“周青是谁?”
是啊,周青是谁。
梁旭拼命回想却死活记不起周青那张脸。
“记不起来了?”同桌笑问,“是不是长我这样子?”
话中引导意味浓重,梁旭不受控制抬眼看去,两副熟悉的五官挤在一张面孔上,纠缠糅合相互排斥,粘腻异常。
“啊啊啊啊!”
融化融化!统统融化——墙壁、桌椅、天花板、人,全部融化!
蜡水蔓延,无所遁形。
忽然一只手搭上他肩膀,梁旭惊醒般猛地瑟缩一下,幻境消失。他呆了呆顺着那只手看上去,诡艳面庞映入眼帘。
晏竖尔居高临下,眼皮下垂上面小痣显眼,“我看到了。”
“……”梁旭张着嘴说不出话,他用力挤出几个杂乱无章的口音。
好在晏竖尔听得懂,他贴心解释,“和你看到的一样。”
*
晏竖尔被安排在后排靠窗位置,窗外风声呼啸,树影摇曳,视线所及最远处是灰白雾霭。
余光扫过楼下有两个人影正朝着教学楼走来。
晏竖尔坐直身子,细细打量一通。
活人?
活人出现在这儿就宛如海鱼上岸怒跑三公里长跑,格格不入不说,连活下去都成问题。
视线停留地久了点,楼下两人中带刀青年警惕抬头,眼神如鹰隼,径直向四楼看来。可惜玻璃反光看不真切只能作罢。
“哥?”身旁人侧头询问。
带刀青年神色凝重,“这次的【崩陷场】有外人介入,精神些。”
“是哦。”他抽抽鼻子,“嗅到了杂乱的气息。”
*
晏竖尔收回视线,感知敏锐行动谨慎,配备武器,多半是老手,熟知崩陷场规则。
他没有主动联络的意思,一则道不同不相为谋,再者……他伸手按住右眼,薄薄眼皮下似乎有颗心脏正在起伏搏动。
【咚——咚——】
缓慢却不失存在感。
有这麻烦在身,还是避着些吧。
天不遂人愿,下一秒,秃头班主任去而复返,带回来两个人,正是楼下那二人。两张相似面庞映入眼帘,原来是双胞胎。
带刀青年一进来,立刻将视线投向教室后方角落,正对上少年潋滟双眼。
晏竖尔不躲不避,友好颔首。
带刀青年盯着他神色微动,侧头和一旁五官更幼态的低声耳语几句。晏竖尔听力很好——或者说自从被寄生后,他的体能五感都翻了几番,突破常人范畴。
青年声音落在耳中,“是他嘛?”
弟弟又是一顿嗅闻,“……有点怪,不纯粹。”他一通比划,“你懂吗哥,就是,介于中间闻不真切。”
“……这个形容,算了,你知道小心就好。”
秃头班主任对兄弟俩交头接耳的行径毫无反应,自顾自讲一些场面话,晏竖尔看着他脸上皮肤皱塌塌挂不住,将掉不掉。
“……转学生今日自行活动校园,明日起正常上课。”
说完他捂着面皮匆匆走出教室。
活人多了就是这样,麻烦,崩陷场里的异端根本无法抵抗活人气息,一、二、三……哦,再加上梁旭,4个人远超容纳上限,恐怕过不了多久这个崩陷场就会扩大演化成大逃杀。
每个崩陷场都有容纳上限,规模不同上限不同,济川中学不过是小型崩陷场,4个人不能再多。
活人带来的影响逐步加重,晏竖尔感受到四周蠢蠢欲动。分明是座无虚席的教室,人头攒动,除去双胞胎兄弟窃窃私语却再无其他声响,静地落针可闻,氛围古怪。
“咕噜噜……”
先是沸水声响起,地板冒出粘稠泡球,啵,啵,先后炸开溅到鞋面裤腿,四周同学开始融化先是舒张,其次蜷曲缩成一团开始化。
晏竖尔蹙眉。
“噢噢噢哦哦!!”
雨林猴子样的闷叫响起,晏竖尔动作一顿诧异抬头,只见双胞胎里的弟弟踮起脚尖跳芭蕾似的到处寻找干净地落脚。
“救命救命救命,炸到我身上了!”
跳着跳着就跳到他身边,弟弟尴尬一笑,僵硬里带着几分真挚:“我叫俞会,那是我哥哥飞鸟,请问你怎么称呼?”
“晏竖尔。”
对方根本不在乎他冷淡口吻,又友好笑笑,扭头踮着脚去找自己亲哥。后者身为兄长,他要比前者靠谱得多,异象突生的瞬间他便闪身来到梁旭身边,第一时间安抚住被幻觉吓得惊叫不已,濒临崩溃的梁旭。
他掏出个证件本放在梁旭面前,两人交涉后梁旭很快被强制安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