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角包,似乎是唯一的答案。
陆禾不明白朱港明为什么要这样做,无缘无故要监控他的动向。
所有的变化皆有因果,而陆禾回忆了一下,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生活里的唯一变化就只有一样。
祂的出现。
而连带的影响,与朱港明有关的,也只有一件——张朗的死。
陆禾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目光发直地看着前方,陆禾伸手去摸那个微型定位器,但只摸到了桌板。
他转头看去,就见一根触手已经将那定位器外面的胶质物撕开,拿出里面的电子元件,另一根触手高高举起。
祂是打算直接毁掉!
“等等!”
陆禾伸手将那定位器抢过来,但抢到一半,手腕被从旁伸来的触手圈住,又一次拽了回去。
一人一……怪,你拖我拽了好几个来回。
“不要毁掉。”陆禾认真地说,“我还有用。”
既然“祂”有着能碾压人类的智慧,陆禾猜测,其实“祂”也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否则也不可能破译了密码,还替他把光脑升级了。
哪怕只能听懂简单的部分,但话语里的情绪和意思,应该也是能理解的。
正如陆禾所想。
在感受到陆禾的抗拒后,“祂”竖起一根触手,打了个弯,十分清楚地表达了不解的情绪——这个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要留着?
触手上的力道加大,就要从陆禾的掌心里把那定位器抢走。
陆禾一急,另一只手抓着那钻在自己掌心里的腕足。
“不要!”
虽然牛角包的确是朱港明给的,但他是否知情,还需要再确定。
而且朱港明背后的人是谁,也有待观察。
陆禾心情急切,想要把这唯一的线索留下来,而“祂”一直以来不论是智慧还是力量都远超陆禾这个在人类里都算弱小的普通人。
以至于话出口的时候,陆禾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几分可怜兮兮的祈求味道。
方才被触手洗胃,一双干净漂亮的眼睛还带着轻微的血丝和泪光,在室内的灯光下亮莹莹的。
加之触手后半段的径宽过大,以至于唇变得有些红和肿。
额前的碎发被薄汗濡湿,乌黑的发丝衬得肌肤更加雪白,此时此刻的陆禾看起来,就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这个不能毁掉。”陆禾认真地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带有一种怎样的气质。
他握着腕足,轻轻摩挲了一下。
“留给我嘛。”
手腕上缠着的触手缓缓松懈了力道,那颗被拆出来的定位器也落回了陆禾掌心里。
陆禾五指收拢将东西藏好,免得祂一会儿又出尔反尔。
因为从小没被宠过,也没有人可以依赖的缘故,陆禾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无意识的那种行为,在其他人的眼里,其实被定义为“撒娇”。
陆禾起身,还想着找个东西把定位器装起来。
但还没迈出两步,脚踝上传来一股力道。
他低头,看到自己白皙清瘦的脚踝被套上了一圈深紫色的触手,吸盘吻着凸起的踝骨,留下圆形的痕迹。
力量猛地增大。
陆禾啊了一声,整个人直接被反向吊起,拖回到了床上。
手里的微型定位器飞出一个抛物线,落进了沙发缝隙里。
陆禾刚把位置记下来,下一瞬人就被翻了个身。
他趴在床上,双腿脚踝各被一根触手固定住,第三根触手从后绕过来,带着恰到好处让他需要抬起头张嘴呼吸的力道,勒住了他的脖子。
双手抓向颈部的触手,但还没碰到就被另外两根触手卷住。
脖颈上的那根触手圈紧陆禾,腕足尖端高高翘起。
祂居高临下地观赏起来。
一个眼里含着泪光,红唇微张着努力呼吸,不断往外吐着热气的漂亮脸蛋。
陆禾被祂完完全全控制住。
这是全部属于祂的瓷娃娃。
腕足定格了一瞬。
然后勾上了陆禾的舌尖。
*
“陆学长,又当水牛啦。”
陆禾扯了扯嘴角。
他面不改色地把自己的水杯装满,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昨天晚上“祂”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后面大半个小时,触手一直在往陆禾的嘴巴里钻。
不过还好没有一开始取那个微型定位器的时候那样直接进到食道里。
要是再来一次,陆禾觉得自己真的要崩溃了。
但尽管没有那么严重,陆禾还是流了不少失控的泪水。
连同着其他的一起被那触手吃了个干干净净。
所以他今天才这么口渴。
“早啊大家。”
一个声音从前方传来。
陆禾眉毛一挑,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的裤子口袋。
微型定位器被他用之前装耳塞的小盒子装了起来,此刻就带在身上。
脚步声和说话声很快就到了面前,正如所预料的那般。
“早啊,陆禾。”
朱港明笑着到了陆禾身边。
“吃早饭了吗?”他问。
陆禾端过水杯喝了一口,再像是拿不稳一般放下。
他抬起头的时候,手掌捂着胃,脸上已经换上了一副有些难受的神情。
“港明。”
“陆禾你怎么了,不舒服吗?”朱港明像是十分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是胃难受?”
陆禾说:“不知道,我昨晚开始就觉得消化不太好,胃里一直有些发涨,也吃不下什么东西。”
当年去野外考察的时候,陆禾亲眼看到一只野驴在吃了有微型定位器的甘薯后,接近一周都没怎么进食,基本上都是在喝水。
所以该表现出怎么样的反应,他比谁都清楚。
“那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要不要去看看医生啊?”朱港明睁大了眼睛,看着陆禾问道。
“医院太贵了,我早上去了趟校医,开了点药。”陆禾摇摇头,又喝了小半杯水,“就是有些渴。”
朱港明说:“最近的天气是比较干燥。”
陆禾没说话。
“那你如果不舒服的话叫我,我陪你去校医那边。”朱港明道。
校医院的设备简陋,只能开点基本的用药,胃镜之类的设备更是没有。
陆禾经济拮据,根本不舍得花钱去医院做全方位的检查,再熬个几天,那东西就会永远无声无息地留在陆禾胃里,直到死也察觉不到。
朱港明眼底闪过一丝暗光。
他自以为掩饰得很好,却不知陆禾早已生了防备,暗中观察着捕捉到了一切。
目送着“朋友”的背影回到工位,陆禾一直按着口袋的手缓缓抓紧。
如果说昨晚的怀疑度只有百分之三十,那现在他有八成的把握确定,朱港明对那个牛角包里的微型定位器是知道的。
至于朱港明的行为是否和张朗的死有关。
陆禾还有第二步计划。
博士生的时间安排相对自由,陆禾不时会有一段时间自己一个人在实验室里。
因为其他的本科生研究生同门都去上课了。
比如现在。
下午的四点半,正好卡在后两节刚上课没多久。
陆禾将裤子口袋里那只装有微型定位器的小盒子,将盒子拿出来看了一眼。
他一边思考一边出了实验室的门。
陆禾沿着空荡荡的走廊到尽头的楼梯口,整栋学院楼的情况和他们实验室差不多,基本上没什么人,也就零零散散的五六个学生,大部分也都坐在工位上。
他的经过悄无声息,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陆禾一路上到了最顶层。
教室冗余,顶楼的几间教室都是空的,前后大门大喇喇地敞开,窗边挂着其他实验室用久了后拿过来替换的破旧窗帘。
因为没人,打扫也就不必要,连走廊地板上都积了一层灰。
但就在这布满陈旧痕迹的楼层里,却有一处显得格格不入。
洗手间。
张朗死亡的,那间男洗手间。
陆禾抬起手,掌心里的那颗微型定位器,此刻正闪烁着工作状态下的红色小点。
看了一眼现在的时间,下午四点四十分。
陆禾深吸一口气,朝洗手间的大门走了进去。
*
首都大学公共教学楼里。
老师在讲台边坐着念PPT,学生在台下昏昏欲睡。
但最后排却有一个很精神的面孔。
朱港明在算他的存款。
几张银行卡的活期余额,存款,以及不同的支付软件上的零钱……零零总总加起来,大概九万。
这是他上大学这些年省吃俭用存下来的。
虽然相比起周围的富二代来说,这点小钱或许都没有人家一个包、一顿饭贵。
但于朱港明的生活品质而言,已经是六七年能存下来的最一大笔积蓄了。
但很快,这就是笔小钱了。
朱港明眼神渐渐失去了聚焦,他望着面前的虚空,脸上泛开一个愉悦到极致,以至于有些扭曲的笑容。
只要他找到陆禾犯罪的线索,从张朗的妈妈那里拿到那笔承诺的酬金。
也不枉他跟条狗似的在张朗身边讨人欢心那么久。
没有人知道,张朗那天突然回实验室,其实是因为看不惯陆禾,想要趁没人的时候,把陆禾的K-13星球样本毁了。
而当时替张朗关掉了实验室门口监控摄像头的,就是朱港明。
没想到人居然死了。
不过,死的真好,朱港明微笑。
死了还能给他带来20万。
要是活着,不过是大少爷高兴了就请他吃两顿饭,喝两杯酒。
哪有钱来得实在。
至于张朗究竟是怎么死的,丢失的监控怎么解释,陆禾究竟是否无辜……
朱港明不在乎。
他只想要那20万。
所以在知道张朗死了的时候,朱港明就尝试联系张朗的家里人了。
却不想私家侦探更早地找上了他。
朱港明将张朗回实验室的目的说了,张郎家里自然笃定死因和陆禾脱不了干系。
嘟嘟——
手里的光脑震了一下,朱港明低头看了一眼消息,皱起眉头。
[陌生号码:现在马上去一趟案发现场,立刻!]
是张太太请的私家侦探。
为了不留下痕迹,朱港明一向都即时删除和张郎母亲那边的沟通记录,号码也没有存。
朱港明下意识地想发一个问号过去,但考虑到对方是雇主,他忍住了。
[我在上课,一定要现在吗?]
首都大学对硕士的毕业要求很严格,考试没有补考机会,出勤不满不能结课。
朱港明一直以来都没有缺席过任何课堂。
但对方的态度比他想象得还要强硬。
[陌生号码:我说现在就去!]
[陌生号码:除非你不想合作了]
朱港明狠狠皱了一下眉毛,一向外表温和的眼底涌出一股凶戾。
他按在光脑屏幕上的手指有些发白,但闭上眼睛默念了几句一切都是为了钱,最终发出去的消息,仍旧克制。
[好,需要我做什么?]
[陌生号码:陆禾刚刚突然去了死者被发现的洗手间,我推测他就是在那里将人杀害的。
[陌生号码:带上我给你的微型摄像机,看看能不能录到什么线索]
朱港明根本不理解对方在想什么,但据说张家已经找了最好的律师团队,哪怕证据链不足,只要能将陆禾跟张朗的死扯上一丝关系,他们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将人定罪。
而陆禾这样的穷小子,是请不起律师的。
想着事后能拿到的那一大笔酬劳,朱港明咬了咬牙。
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教室的后门外。
*
陆禾站定在镜子前。
今天下午姜荷出门去上课的时候,和他聊了两句,说感觉陆禾跟之前比,似乎哪里变了。
说不出是气质还是什么。
陆禾之前并不这么觉得。
直到他站在这里。
洗手间里已经被警察取证完毕,校方嫌死了人晦气,等现场解除封锁的当天就让人从上到下全部清理了一遍。
听说还偷偷找了人来做法事,虽然被官方否认了。
但空气里很淡的香灰纸钱气味,混合着地板散发出来的消毒水味,都很明显地昭示着,这地方发生过什么。
因为洗手间里常年不见光,虽然在顶层,但依旧有一股从地板上透出来的阴冷。
换成以前的自己,或许早就已经吓得不行了吧。
但也不清楚是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太多,还是因为每日生活在随时可能死亡的压力下。
现在的陆禾抬起头。
他看到了镜子里自己没什么表情的倒影。
唇角被触手从他胃里拿定位器的时候撑破了一点点,先前没发觉,现在照镜子倒是看到了。
看着唇角的小破口,陆禾有点出神。
从这段时间的各种事情,已经确定了人类的血液在“祂”的食谱里优先级并不高。
但接踵而来的就是新的问题。
在“祂”眼里,自己是什么?
食物。
——这是昨晚之前,陆禾毫不犹豫就能给出的答案。
但昨晚之后,陆禾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很多事情的定义和判断,已经悄然变化。
他抬起手,纤长的手指触碰到唇角,下意识地压了一下。
“嘶……”陆禾吃痛,但神经元的反馈也告诉他,这一切都是事实。
捕食者不会在乎猎物的肚子里是否有一个追踪定位器,捕食者只在乎食物新不新鲜,好不好吃。
不管是“祂”替自己把胃里的定位器拿出来,还是拿出来后想要毁掉的行为,都在反复强化陆禾的新认知。
——“祂”,并不一定只把他当成食物。
这个结论有待继续验证。
但只能稍后再说。
因为此时,门外已经传来一阵隐约的脚步声,听得出被刻意放得很轻。
但过分安静的环境里,即使只是落下一片叶子,也能被轻松地捕捉到。
陆禾看了一眼门外,斜照进来的阳光角度正好。
他半张脸迎着阳光,瞳光清澈;
半张脸没入阴影里,看不清眸色里的深浅。
目光缓缓收回,看了眼身后泛着一股凉意的洗手间。
他抬起手,关了洗手间里的灯。
这下洗手间里彻底黑了下来,外面的光恰好被拐弯的墙壁阻隔,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但下一秒,一只手却从身后勒住了他的腰!!!
大脑里乍一下,陆禾头皮都发麻了起来。
他刚刚检查过,这洗手间里分明没有人……
腰间的那只手十分冰凉,隔着衣服陆禾都能感受到手臂上的温度,冷得刺人。
死人的体温,才会冷成这样。
手掌捏成拳头,陆禾望着墙角隐微的幽光,他想着搏一把看看是否能跑出去。
只要进了阳光的范围内,估计就没事了。
那只手的力道陡然加大!
陆禾下意识地将浑身的力道绷紧,腿抬起来,准备往后用力一踹。
但一股熟悉的淡淡甜香味,让他瞬间停在了原地。
“……”
“……是你吗。”陆禾轻声开口。
他的手带着细微不可察觉的轻颤,覆盖上了腰间的那只手臂。
在摸到熟悉的黏液质感和腕足上的吸盘后,陆禾整个人彻底松懈了下来。
是祂。
不是鬼。
放松下来的陆禾大口大口地呼吸,补充着因为紧张而导致短缺的氧气。
一根触手轻轻环上了他的脖颈。
力道稍微收紧,腕足尖端触上微张的唇。
陆禾下意识地想要抵抗。
昨晚这家伙在他嘴巴里扫荡,把口腔黏膜弄得干巴巴的,今早喝了好多水才缓过来。
而且触手上的吸盘总喜欢吸·他的舌·尖玩,那种感觉属实算不上美妙。
但抗拒的手掌都抬起到一半,陆禾却停下了动作。
他顺从地张开口,让腕足进去进食。
舌尖甚至碰了碰腕足尖上的吸盘。
陆禾观察过,腕足前段更细,上面的吸盘也更小,应该分布着更多的神经末梢。
果不其然,舌尖触碰到的时候,那根触手轻轻地颤栗了一下。
随即便是更加热烈的回应。
陆禾甚至忍着唇角的轻微疼痛,又张大了点。
腕足尖端压到柔软,喉管控制不住地收缩,小巧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
直到祂吃饱了收回触手,陆禾又一次渴得开始舔嘴唇。
腕足立起来,有些好奇地观察着陆禾,似乎并不理解为什么这个一向带着些抗拒的人类,今天会对自己的行为如此顺从。
陆禾翘了翘嘴角。
他本来的计划很简单,朱港明来了后一定会进洗手间里观察自己的情况,当对方进去后,他从门外反锁。
楼上没人来,朱港明要是不想暴露自己鬼鬼祟祟地跑上张朗死亡的顶层洗手间,就不能找身边的同学。
那唯一求救的对象,大概率就是背后操纵他的人。
但是这个计划的不确定性太大。
万一朱港明不怕暴露,又或者他有别的人可以求助,再或者,幕后之人不想暴露自己的存在,打算放弃朱港明这颗棋子呢?
但祂的突然到来,却让陆禾的计划,有了一个变得完美无缺的机会。
陆禾伸手,握住一根在旁边晃动的腕足,按到了自己的腰上。
腕足一顿,随即紧紧地将他缠着。
其他几根腕足也在挥舞着,看起来,祂似乎对陆禾的主动“献身”感到很高兴。
而让祂高兴了的陆禾,也趁此机会开口。
“一会帮我一个忙?”
“既然我都喂饱你了……好不好?”
腕足在空中打了个弯,表达出询问。
——什么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