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睡得死死的林小堂被林大金一嗓子吼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该去学校报道了,寒假躺在家里睡懒觉的日子即将一去不复返。
打了个哈欠,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吃过早餐,她背着空书包精神抖擞朝外走。
下了楼道,刚走几米远,迎面而来的两位陌生面孔引起她注意。
两人一身浅灰色制服,帽子正中央刻着帽徽。
看来是公职人员。
公职人员神色严肃地越过她,脚步匆忙地朝着筒子楼奔去。林小堂心里一顿,这是谁家摊上事了?
算了,谁家摊上事都和她没关系,她还要赶着去学校报道呢。
收回目光,林小堂迈着轻快的步伐朝学校方向走去,她背后的书包发出咚咚响声,里面装了两个苹果,她想路过初中时再给她三哥林三满捎去。
上次给他送的苹果应该早吃完了吧,不知道叮嘱他多锻炼身体的话他有没有听见去。
林小堂边走边琢磨着事情,身后一阵由远及近的慌乱脚步她丝毫没有察觉,直到林大金跟着两位公职人员匆忙离开的背影闯入她眼帘。
“大哥?”林小堂震惊。
感情摊上事的是她家?
“你去哪儿啊?你为什么跟着他们走?”林小堂迫不及待追上前,扯住自家大哥衣袖,问得急迫:“你犯啥事了?”
“不是我犯事。”林大金苦着一张脸,“是你二姐,她被抓了!”
工商局的同志送来的消息太过震撼,林大金内心惶然,一下子慌了神,林二玉在隔壁县被抓,他现在得立刻马上赶往隔壁县!
坐在去往隔壁县的班车上时,他才发现林小堂也跟着过来了,“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要去学校报道吗?”
罢了。
林大金这会儿实在没精力关注这些事,他满脑子都在思考刚才听来的信息,工商局同志透露林二玉是被打投办抓走的,这可不得了。
打投办是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的简称,他二妹被打投办抓了,是不是说明她犯了投机倒把罪?
投机倒把是大罪,前些年还有人被判死刑呢!
虽说改革开放的口号已经喊了一年,但是政策并不十分明朗,很多人抱着谨慎的态度并不敢轻易下海,那些个摆摊的都得偷偷摸摸。
他二妹是个胆子大的,不听劝,非得拿小手工品去隔壁县城做买卖,这下好了,被抓了,不知道要面临什么样的结果。
老天保佑,过世的老爸老妈保佑,可千万别让二妹把命搭进去啊!
这样想着,林大金额头的冷汗不知不觉流了下来。
坐在他旁边的林小堂很懂事的没有问东问西来烦他,只安静地握住他的手,宽慰:“没事的,二姐只是卖些小手工品,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听到林二玉被抓的消息,林小堂几乎是马上明白前因后果,她二姐拿了小手工品去隔壁县做买卖,出了事大概是这个缘由。
据说70年代的确有因为投机倒把而判死刑的,但现在毕竟已经改开,政策松了些,不至于有生命危险。
“大哥,你振作点,二姐不会有事的。”顶多会罚罚款吧。
小不点的安慰并没有用,林大金一路提心吊胆。
他回想昨天接到二妹的来信,内心泛起一丝苦涩,昨儿还说赚到大钱呢,今天就被抓,唉,世事无常啊。
不知不觉走到工商局门口,林大金惴惴不安挪动步伐,还没进门,一阵嚣张的争吵钻入他耳朵。
“你们凭什么说我投机倒把,我侵吞国有资产了?我贩卖假货了?我生产伪劣产品了?我倒买倒卖走私货物了?我一个都没犯,你们凭什么抓我?”
“真正投机倒把的人你们不去抓,专门和咱小老百姓过不去,你们对得起身上这套衣服吗?你们对得起人民的信任吗?”
语气咄咄逼人,气势摧枯拉巧,不用猜,一定是他二妹,林大金赶忙快步走进去。
工商局的大堂里,林二玉叉着腰怒视她面前的工作人员,“我跟你们讲,你们这么做是违规的,我不认,什么处罚都不认,我要上诉,我要告到中央,我就不信没个说理的地方!”
“咳咳。”眼看她越说越不像话,工作人员面目严肃地解释:“你的行为存在扰乱市场,破坏经济秩序的危害,定你个投机倒把不算错误。”
“哎你……”林二玉一百个不服,张嘴就要争辩,衣袖突然被人扯了一把。
她向旁看去,林小堂不知何时站在她左手边,眨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给她使眼色,示意她别争了。
身后的林大金也走过来,揽住她肩膀,沉声劝道:“二妹,你低调点。”哪有和公家对着干的。
骂人也解决不了问题,在办公的大堂里发泄一通,惹了人家不舒服,万一人家抓着不放把事情闹得更严重就糟了。
没料到家人突然出现,林二玉面色一怔,登时忘了反驳,林大金趁着这个当口和工作人员沟通一番,了解到只需要罚款两百就可把人领回去。
搁平时,让林大金掏出两百块无异于将他抽筋扒骨,这会儿他倒是掏得很利索。
来之前他甚至做好要和林二玉生离死别的准备,最后一瞧只用两百块就能息事宁人,不要太划算!
交了罚款办好手续,又听了工作人员一顿教育,林大金拉着林二玉便走。
被林小堂缠着的林二玉和小妹寒暄几句后,一回头瞧见她大哥连罚金都交了,气得不行,撩起袖子就要返回去大闹一场。
眼疾手快的林大金一把将她薅了出去。
“算了算了,破财消灾。”
被架着从工商局出来的林二玉这会儿才咂摸出一丝味儿,她左看看林小堂,右看看林大金,终于明白这大哥小妹唱的是双簧,一个负责缠住她,一个负责解决事。
嘿,被自家人给算计了。
林二玉窝火,“大哥,你以为就破了你那点财吗?我赚的两百多块钱都被没收了!”想想就来气。
她一个兢兢业业、老实本分的小商贩,和投机倒把能扯上什么联系?
买卖点小手工品而已,那些都是她用竹片做的竹蜻蜓玩具,是她本本分分靠双手生产出来的正当东西,怎么就不能卖了?
再说她定价又没高得离谱,才一毛一个,赚的都是辛苦钱,凭什么把她那些辛苦钱都没收啊?
这么一想,林二玉差点气出泪来。
“二姐,你舌战全儒,口渴不渴?”林小堂从书包中掏出一个苹果递过去。
林二玉憋回泪花,接过苹果狠狠大咬一口。
她还真有点渴。
一旁的林大金琢磨出一丝不对劲,“你怎么赚了两百多?”
平时林二玉出去一趟,顶多能赚十几块钱,她做的那些小手工玩具也卖不出高价,一个卖一毛,十个才一块,一百个也就十块钱,要想赚二百多,那得卖出两千多个。
林二玉绝对没有两千多的货,她怎么赚的?
“嗐,别说了,我卖手工玩具的时候被一家玩具店的老板瞧见,他觉得这玩具有市场,想买一批放到店里试试,和我签了字据,先付一半定金。”
那老板挺阔绰,大方付了两百定金,她还以为自己赚大钱的好日子要来临,过了一夜,这钱全赔了。
算上她大哥搭进去的两百,总共损失四百多。也就是说,这趟生意跑下来,一分没赚。
天呐,亏大发了!
林二玉咬牙切齿:“让我查出是哪个黑心肝举报我,我非得扒他一层皮!”
“有人举报你?”林大金震惊,“原来你是被人举报的?”
“不然嘞,我一向小心,不是被人举报,怎么可能被抓到。”林二玉愤愤不平,“我胡搅蛮缠好一阵子,那帮穿制服的就是不吐露到底是谁举报了我,气死我了,到底是哪个红眼病,嫉妒得都快出血了吧。”
“一定是顾家干的!”林大金无比笃定。
顾家那帮人没一个好东西,林家出什么事,肯定和顾家脱不了干系。
“我也觉得,不过……”林二玉咬着苹果思索,“他们应该不知道我在哪儿做买卖吧?”
当初选择去周围县城做买卖,就是为了防止身边那群熟人见她赚了钱眼红,举报她。所以她每次出去基本没和外人透露过,她也觉得是林家干的,但是林家是怎么知道的呢?
一直静静听着没吭声的林小堂突然开了口:“二姐,你去哪儿做买卖没对外人提过?”
“是啊。”
那就怪了,林小堂脸色沉下来,千头万绪在晦暗的眼睛里流转。
她也倾向于是顾家从中作梗,可如果她二姐根本没对外透露过行程,顾家人是怎么知道她二姐具体在哪个小县城里做买卖?除非……
除非顾家也有人和她一样,是穿来的,能提前知道一些事情。
顾家最特殊的人是顾云,如果顾家真有人是穿来的,这人非顾云莫属。
“大哥,顾家以前和咱们家是邻居吧?你是不是看着顾云长大的,能和我聊聊她以前的事吗?”
林大金:?
话题怎么突然扯到顾云身上?
难不成是顾云干的?
不能吧,她才多大。
“咱们家以前和顾家还真是邻居,不过互相不对付,关系极差,至于顾云,也算是看着长大的吧,不过她以前没什么好聊的,小时候她还没你长得可爱呢,说话也晚,看着压根没你机灵。”
“也不知道是不是顾家祖上冒青烟,小时候挺普通的孩子,突然间一下子变成天才……”
“她什么时候变成天才的?”林小堂打断。
林大金想了想,“大概六岁的时候吧,上小学之前,在幼儿园里突然就变聪明了。”
六岁?
呵,不应该是三岁半吗?
林小堂心里有了确切的猜测。
一旁的林大金还在喋喋不休,“你突然问顾云做什么,这事难道和顾云有关系?”
林小堂没吭声,垂下的眸子晦暗不明。
“放心吧,这笔账一定会讨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