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眠说完回视过去,就见陆凛直直望来,薄唇启合:“不是叫小酷?”
陆眠:O.O?
坏了。
让他学到了。
被车撞都没死的陆眠此刻终于体验了一回,从尴尬,到社亖,脚趾都要蜷起来了,果然抽象不能随便玩。
他一时没说话,而对面的陆凛亦未再开口,面上神色微凝。
不知为何,方才脱口便接上了这小傻子的话。
陆凛眸光定在陆眠身上,回过神时,是指甲掐进肉里,皮肉中渗出红色的鲜血,浸染指尖。疼,但还想掐得更深,似在抑制某种情绪,眼神逐渐变得阴暗。
也是可笑。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旁人面前如此肆无忌惮地表露出本来面目。
对方是个小傻子。
这样的陆眠……倒比之前的面目可憎好了些许。
思及此,陆凛皱眉,指尖更为用力。少顷后他撩起眼帘,眸底晦暗直视陆眠,后者眼睛忽然睁大,陆凛挑了下唇角,“怕我?”
陆眠本来还在因为陆凛的一声‘小酷’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承想尴尬着尴尬着便瞥见后者在抠手心,都抠出血了还面不改色地继续。
疯了疯了!
原书里,这是反派发疯的前兆。
不怕反派疯,就怕反派在跟前疯!
陆眠被眼前人平静的疯感搅得心下一团乱,他强自镇定下来,顾左言他,开口却有些发虚,“陪、陪一个。”
话落,也学着对方抠起手指头。
要疯大家一起疯。
反正脸都丢光了,不差这个。
陆凛停了动作,看着他抠。
陆眠怕疼,他低着头,左手食指曲起,对着右手中指的指甲盖挠了挠。
忍着,得忍着。
不能竖起来,反派还看着呢。
紊乱的情绪无端恢复过来,陆凛倏然唤他,嗓音徐徐,“霹雳…火狼?”
陆眠猛然抬首,怎么还真有人信的。他看着陆凛,从后者平静的面上瞧出了股‘打不过就加入’的精神,尸体都要凉了,感觉像是看到了千年木乃伊转眼进化成变形金刚,对着他就吐出满嘴的蜘蛛丝。
他连忙道:“是小酷!”
诶嘿!
既然要装傻子,那么傻子的思路怎能让人轻易看透呢!
陆凛从善如流,继续加入:“小酷。”
话落他却又在掌心掐了一把,竟被个傻子带着跑。
陆眠撇到他的动作,扫到那顺着掌心低落的血珠,心中呐喊。
教练,我不想学这个啊!
陆眠没有再抠手,他平移过去,屁股一点点蹭上木椅,站着太累了。
末了道:“小美小美,小酷在呢。”
说罢,陆眠傲然抬头,唇角微微上扬,一副骄傲的小模样。
叫反派小美。
他就问问还有谁!
陆凛果然被他的气势镇住,都不说话了,陆眠正得意,就见跟前人影一晃,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昨日下巴被掐住,那种命运的后颈皮被掌握的失控感骤然侵袭,陆眠战术后仰,接着陆凛停在他身侧不动了。
宛若天籁的嗓音跃入耳畔,“公子,饿坏了吧。”
柳絮领着一众下人端着膳食进门了,食物的香气瞬间在房间内弥漫开。陆眠吸溜一声,蹿了过去,那双雾蒙蒙的眸子此刻晶亮一片,似藏了星星。
-
膳食被一一摆上桌,陆眠迅速进入状态开始扫荡,连陆凛坐在他旁边陪着一起用都顾不得了。
余光中,身旁人吃得专心致志,眼里只有美味,一口接着一口,令旁观者也不由食指大动起来。
陆凛执起玉箸,敛眸,慢慢跟着进食,朝里的掌心还在丝丝渗着血,却被他全然无视。
两人一个安静进食,一个风卷残云。
门边,用完膳就过来看儿子的陶柔绚摇了摇头,眼底却带着笑。
柳絮低语一句:“公子胃口比午时好了许多。”
陶柔绚点了下头。
“有大公子在,公子的精神看着亦是不错。”
陶柔绚沉吟,“是。”
停顿几息,她简短开口:“今后大公子的吃食用度可以精细一些。”
“是。”柳絮心领神会地点头。
陶柔绚又在门边静立片刻,睇了眼受伤后因着失去记忆变得格外纯稚的儿子,再扫向看起来沉静内敛的陆凛。
两个孩子相差不过两岁,却因经历不同,性格迥异。当初因为心底的芥蒂加之儿子同样不喜对方,陶柔绚也算出手打压过对方一阵,眼下儿子态度大变,且因伤离不开对方,她亦不禁改变了一些看法。
只要陆凛安分陪伴儿子左右,她自然会好好看护对方。
膳桌旁,陆凛不动声色地掠向门边,将那一闪而逝的一截衣摆纳入眼底。
陶柔绚见儿子吃得专心也便不去打扰,转身离开宇临阁。
陆眠吃完饭在屋中绕了一圈才发现,里间内他的卧床一侧,多了一张小榻。
他茫然,抬脚就往小榻边靠。
身后,待下人们收拾完桌子离开后进来的陆凛道:“那是我睡的地方。”昨夜他是在外间的长椅上度过的一晚,许是打算让他在这里常住,陶柔绚今日特意吩咐了人搬了张小榻进来。
卧室爆改寝室,陆眠脚下蓦地一刹!清冽的气息从后方笼来,几乎瞬间就让他汗毛倒竖。
“你为什么,”声线自身侧响起,近在咫尺,“只认我?”
陆凛视线凝向他,漆黑的瞳底清晰映着陆眠的身影,带着明晃晃的探究。
废话,不这么做怎么把你从祠堂里捞出来,只不过陆眠没想到这么做会搭上自己就是了。此时此刻面对陆凛的质问,陆眠默然一瞬,他才不回答。
停滞几秒,陆眠又歪了下头,当着陆凛的面就往他的小榻上栽去。
果不其然,他一躺下,房间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反派有些小洁癖,不喜欢旁人碰他的东西,更甚者连与旁人接触都难以忍受。陆眠想了想,又在上面滚了一圈,眼神悄悄往旁边挪去。
陆凛一语不发,看起来尤其沉默。
须臾,他走向书桌,开始研磨。
陆眠:ovo。
不理他,那他可就睡了哦。
马车里终究没有宽大绵软的床榻舒服,陆眠陷在被子里昏昏欲睡。他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加上又受了伤……
绝对不是因为他贪睡!
意识沉入梦乡的前一刻,陆眠恍惚觉得自己似乎忘了什么,但他尚不及细想便直接睡了过去。
待陆眠再次醒过来,他看着头顶上光秃秃的一片,熟悉的床幔在余光中掠过。
陆眠倏地坐起,他好像是霸占了反派的床!
许是因为昨日睡得太多,此时外面的天才蒙蒙亮,陆眠磨蹭着起床,想滚回自己的床榻继续躺,下床的刹那禁不住往外间走去。
绕过屏风,他看见了靠在矮几边上睡着的人。
陆凛的脸色有些苍白,那双独处时看向他总是充满侵略性的凤目轻合,无端显出几分脆弱来。
陆眠盯着人看,心里突然冒出一股愧疚感。
反派除了心性残忍了些,变态了些,其实也挺可怜的,只是从小的环境造就了他过于偏执扭曲的心理。
对方身上有伤,昨天他还占了对方的床。
陆眠非常自责地折回去拎了张毯子出来给人盖上,接着他又回到里间,躺回了自己的床。
现在他没有霸占对方的床了,是对方自己不回来睡的。
陆眠说服了自己,把那点自责说散了。
他躺了不知道多久,眼睛又慢慢合拢起来,陆眠心安理得地睡了个回笼觉,第一次觉得帮人盖毯子也是需要耗费很多精力的啊。
再次醒来就是晌午,阿青阿平伺候他穿衣洗漱。陆凛不在,陆眠猜他应该是去书院了。
正院,柳絮同陶柔绚道:“又不说话了。”
说罢她见夫人神色不是很好,忙不迭补充:“等大公子回来就好了。”
-
当日下午陆凛回到陆府就被迎进了宇临阁,只见陆眠趴在院子里的小秋千上荡,脑袋倒垂,一只手撑在地面,一只手在地面扒拉。
陆眠本来正在荡秋千,一只蚱蜢忽地飞到他衣服上,下一秒就跳到了地上。他当时就转身去抓,却忘了自己正在荡秋千。
他秋千荡着荡着,变成了秋千荡他。
陆眠憋着口气,又不好呼救,那样多傻啊,于是只好等着下人进来发现他,带他回房间。
结果等啊等,他等来了一个倒立的陆凛。
陆眠反应了一下,哦……
倒着的是他。
“救救——”陆眠憋不住了,向反派呼救。
不知他在玩什么,正欲抬步往房里走去的陆凛一顿,过去把人拔了起来。
陆眠:“啊啊啊啊,谢谢谢谢谢谢!”
陆凛看了他一眼,取出手帕,擦手。
见状陆眠当场哽住,谢不出来了。
被嫌弃的陆眠:盯——
还好,三个‘谢谢’可以消除,就当他没谢过叭。
陆凛擦完手,转身回房。
陆眠洞察先机,准备抢先一步进去,结果刚走两步他就趴下了。
陆眠:qvq。
踩到衣摆了。
古人的衣服就这点不好。
陆凛听到身侧传来‘扑通’的一声,耳尖动了下,院外有脚步声传来,他语气缓和,“我拉你?”
陆眠不理他,决定在哪里跌倒就在哪里躺下,索性伸展了四肢,摊平了。
结果就是晚间沐浴的时候,木桶的水在他进去的一瞬,变得浑浊。
“公子,你看,头发上好多泥点子。”阿青在给他洗头。
陆眠往桶里缩:“咕噜咕噜咕噜。”
水有点脏,他又探出了水面。
陆眠决定,从今天起,他不跟陆凛讲话了!
出乎意料的是,陆凛也没有跟他搭话的意思,即便是房内只剩他们二人,对方也未如同前两日那样和他对话。
陆眠隐约察觉。
陆眠沉默。
陆凛……
真把他当傻子了。
毕竟,正经人谁会跟傻子说话啊。
陆凛不说话,陆眠只能自言自语,相处起来倒是难得和谐。
他发现,只要有旁人在,反派还是会维持人设和他说话,纵使陆眠故意不理人他也仍是会十分耐心地同他讲解。
“凛儿。”陶柔绚进门就看见陆凛在给陆眠读书,眼中带了点笑,“在读书?”
陆眠眼神幽幽。
骗子,陆凛是个大骗子!
陆凛:“只是一些话本,讲给眠眠听。”
陶柔绚笑容渐深:“好孩子,明日旬假,可要同母亲一起去寒光寺进香祈福?”
先帝笃信道教,晚年欲寻长生之道,听信了假道士的谗言,使得朝野上下一片乌烟瘴气。待新帝继位方才得以镇压,寒光寺便是在这个时候开始香火鼎盛的。
如今正值三月,上巳刚过,进香的人仍是不少,月底还有香会。
陆凛:“但凭夫人安排。”
陶柔绚满意颔首,“如此,眠眠也算有个伴了。”
被点到名字的陆眠一下坐直,心中有些期待,像是上学时要参加学校组织的春游秋游,难得激动。以至于晚上睡意一直不至,平日里倒头就睡的他在床上摊煎饼。
左滚一滚,右瘫一瘫。
之后还有庙会诶,一定很好玩。
陆眠:“嘿嘿。”
一不小心笑出声。
隔壁的小榻上,呼吸轻浅,半晌,似是忍无可忍般,悠悠响起一句,“再不睡就别睡了。”
陆眠:OoO!
被威胁了一顿的陆眠老实了,睁着眼又躺了好一会,眼睛方才缓缓合上。
黑暗中,陆凛侧了侧身,听力异常敏锐的他能清楚闻见室内另一个人的呼吸声,从混乱到绵长。
睡眠质量好得惊人。
整日里跟只皮猴子一样乱窜的小傻子。
可能正是因为这点,他竟难得感到安宁,可以忍受身边有其他人的存在入睡。
还有前几日醒来时身上盖的小毯子……
陆凛一瞬阖目,呼吸逐渐与身旁人同频,睡得却并没有对方深,外面的一丝虫鸣都会成为扰乱他的睡眠。
从小的生长环境让他睡觉都保持着警惕,那些刁仆乐于看到上位者的陨落,并以此取乐,时常深夜里在他门外敲锣打鼓。
陆父有所察觉,却也放任自流。
没有人在意他。
‘咚’的一声。
重物落地的声音顷刻将陆凛从睡梦中唤醒。
“呜呜,痛——”
陆眠梦到自己在抓兔子,兔子跑得太快,他追啊追,最后一个恶狼扑食……他就从床榻上摔了下来。
摔了个屁股墩的陆眠眼睛疼出泪花,半天爬不起来。
好痛好痛好痛。
他侧躺着,一只手伸出去想揉揉又不敢揉。
冷冽的气息拂过鼻端,陆眠手指动了下,碰到了什么东西。
月色隔着窗棂穿透窗纸洒进屋中,一道身影立在他身边,陆眠吓了一跳,“鬼啊!”
紧接着,他被鬼抱了起来。陆眠正要挣扎,腰身便被猛地掐住,动弹不得。
冷冰冰的声调自头顶上方落下,“老实点。”
陆眠:QvQ。
不是鬼,是陆凛。
陆眠老实了,陆凛正欲将人抱回床榻,带着哭腔的嗓音就响了起来,“谢谢。”
陆凛唇微动。
他还未出声,耳边又是一句。
“你是个好鬼。”
陆眠最后倔犟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