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均行放下杯盏,朝闻钰点了点头,转身下楼。
谢真已扑到沈庭萧身边,让小厮转告秦均行,他和沈家一同出去观灯。
二人一手一个料丝灯,瞧见了,还彼此恭维吹捧番。
走来的沈家众人:“………………”
你们,还是个孩子啊。
到底从哪学来的此种风气?
正想着,忽有一人走来,众人抬头,见是秦均行,互相行礼问安。
谢真最是高兴,笑和其说,他等下要和沈庭萧一同去观灯,就不回来了,晚些拜过午门,直接乘马车回秦府。
十五是正日子,百官宴后,帝后将同赴午门观灯。
秦均行看向沈庭文,笑着点头:“麻烦您了。”
沈庭文笑笑,“这有什么麻烦的,我本还说着,若是他在,该有多好。”
沈家府里的姑娘都到了年纪,将要定亲,出行前后,定要带着仆妇,一是为了身旁有人伺候,二是为了其它方面考虑,真出了不干净的事,也有人护着,方慧可没那么心大。
仆妇乌泱泱的,多带个孩子,并不算事。
秦均行说还有事,众人笑说两句,人便散了。
沈宝婵本想等沈长宁,沈长宁方才本离他们挺近的,秦均行出来,不知怎的,又到了最后面。
她差点以为自己记忆出现错乱了。
沈宝婵找到沈长宁,朝秦均行福礼,正要走,秦均行忽道:“我有些话想和四姑娘说。”
沈长宁:“?”
说什么?
沈宝婵在这不能说吗?
她不想沈宝婵走,沈宝婵却未多想,朝沈长宁道:“那我们在前面等你,你别急。”
周遭人来人往,车过如流,还有仆妇跟着,不会出什么事。
换句话说,秦家沈家都要脸,做事知晓分寸。
青天白日的,两人就算说说话,也传不出什么难听的出去。
沈宝婵走向前,和等着的人说了声,众人都无甚大的反应,看两眼,皆走了。
许是有什么私事。
沈长宁:“…………”
都走了啊?
行。
我们回家就绝交。
她不知秦均行为何留她,忍不住向后退两步,想和他保持距离。
二人间隔约莫三丈远。
很快,变成了五丈远。
秦均行凤眼微眯。
他并非狠厉之相,但凤眼薄唇,难免显得寡情凌厉。
射来的目光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人不动,视线也未带有太强的攻击性,可就是让人觉得此种俯视姿态极具侵略感。
沈长宁只觉此种感觉有些熟悉。
……有点像看狗。
沈长宁:“…………”
她想起上辈子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这般模样,若非穿得好,还真以为是谁家的土匪头子进了京。
他一脸对她生了兴趣的模样,沈长宁躺平了。
爱咋咋地吧。
反正现在有过了明面的李家,秦均行再怎么样,最近也碍不到她的眼。
至于李家被贬后,则到时候再说。
船到桥头自然直,车到山前必有路。
沈长宁成功开解了自己,礼貌性问了句:“世子有事?”
秦均行顿了顿,“没有。”
他不知该如何形容形容心中感觉,他就是单纯地想见见她。
沈长宁:好的——
她这就退退退退退下了。
沈长宁欠身福礼,提裙就走,下一刻,灯笼线被人用手指钩住。
还未来得及转身询问,忽听身后声音:“你定亲了吗?”
沈长宁:“??”
她好半晌,都没反应过来,他问的是什么。
等反应过来,啪嗒一声,松开灯笼,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顷刻间走了。
灯笼跌落在地,滚了两遭。
秦均行:“…………”
秦均行:“…………?”
他很让人避之不及吗?
还是他在她眼中,就是豺狼虎豹?
而且他只是问问,也没说一定要上门提亲。
秦均行微微蹙眉,本提步欲走,可人却如被定住般,怎么也挪不开步子。
半晌,冷着一张脸,到底捡起掉在地面的灯笼。
……还挺好看的,扔了怪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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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长宁整晚都没精打采。
泼天的冷水,到底是又浇在了她脑袋上。
可两人只见了一面,他到底怎么了,对自己这么有兴趣?
重活一次还这样,老天爷,你对得起我吗?
沈宝婵总觉得沈长宁回来时有些不对,像是缺少了什么似的,一路左瞧瞧右看看,倒是沈妙仪问了问,秦均行找她有何事。
沈长宁不想将事情弄得太复杂,刚才对方说的话,她准备只当没听到:“楼上有贵人看上了我的灯笼,想重金买下。”
沈妙仪咋舌。
这贵人,可真没眼光。
难道是细糠吃多了,总想吃点粗粮?
沈宝婵也震惊贵人眼光,问给了多少银子。
沈长宁笑摆手,“他喜欢,我赠他就是。”
只是个插曲,众人问过,也就未曾放在心上。
中间还有个插曲,路上瞧见了个模样极好看的男子,惹得身后三人,齐齐扭头,用目光注视那人离去。
……男子竟有此等惑人的皮相?
这是谁?
都是闺阁里的女子,谁知晓,又跑去前面问。
沈庭瞻与许多达官贵人有交集,许知道。
段劭那张脸,想忽略都难,沈庭瞻默然片刻,忽笑。
“你们喜欢?”
沈宝婵和沈妙仪不管心底怎么想,到底是未出嫁的姑娘,哪好意思说那么直白,只问。
沈庭瞻答:“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使。”
两人:“……”
两人顿时想起了京中有关此人的种种事迹——
杀神,命不久长,冷心冷清。
对他感兴趣的,都死了。
沈长宁也在思考。
前世她未见过段劭,她自冷宫出来,对方已然病死了,皇帝恸哭不止,三日都没能上朝。
这是个圣眷尤为昌隆之人。
而且早死——早死?
大脑电光火石间闪过什么。
沈长宁:“?”
世界上还有这种顶好的夫婿??
貌美短命,有权有势,死后还有余荫护佑。
这要是嫁过去,熬上两年,待对方一病死,守个寡,没事打打牌种种花,再无痛过继个孩子,该是什么神仙日子?
但沈长宁只能在心里想想。
沈家和他,哪来的交情?连见一面都困难,何况论亲。
上辈子直到死,也没听说他有个小妾通房。
沈长宁想此,叹了口气,不得不将所有想法压下。
二更过半,帝后与娴贵妃齐至,夜宴群臣。
人过如蚁,摩肩接踵,百姓山呼如啸。
沈宝婵和沈妙仪头次见两位娘娘,被其芳仪惊到呆住。
这就是万人之上的娘娘吗?
全天下最尊贵的人,天下女子的表率?
沈宝婵激动到直拽沈长宁衣角:“要是站在上面,会是什么感觉!”
沈长宁笑笑。
自己来的话,还是很爽的。
如果身边有狗东西的话,那就不爽了,只觉得烦。
苍天在上,让他这辈子快些死去吧,如果愿望能实现的话,就是让她后半辈子每日吃香喝辣、安详度日,她也是愿意的。
-
沈长宁回去后,早早睡下,将秦均行和各种惹人烦恼的思绪都抛诸脑后。
大不了就去庙里做姑子去——
再不成,将她打发到庄子里,混吃等死一辈子,也可以。
说不定,还没那么糟。
老天爷既让她重生一回,总不会让她就这么死去。
烛烟升腾。
沈长宁在青纱帐中,睡得酣甜。
-
风过窗隙,烛火潋滟,晃动不停,在案前拉出一道长影。
秦均行默然盯着刚提回的灯笼,良久方挪开目光。
灯笼明明是葱绿色的,不知为何,他总想起那日初见,沈长宁戴着的嵌有粉红宝石的项圈。
不知何时,意识朦胧。
一片轻浅冷香中,他瞧见了沈长宁。
三春花艳,香气萦鼻。
日光大好,遍照长廊广庑,重檐八角攒尖亭飞度一层莹亮光辉。
廊中夹亭,他立于亭中。
远处花繁柳密,叶稠荫翠,群香争放,竞吐芳华。
远处,遥传一阵说笑声。
视线尽头,是一窄窄弓鞋,水鸭色团蝶百花凤尾裙随着走动,层层叠叠荡开,不知何时,那人走至自己身前。
她与身侧人说笑,未曾瞧见自己,脚步声由远及近。待察觉廊中有人,停住身子时,已至他身前。
薄纱擦过黑靴,一丝丝香气渗透开来,随着风动花梢,飘至鼻尖。
香气极淡,肖梅似竹。
他蹙眉屏息。
那人面露惊讶,笑颜淡收,视线自身侧人挪开,掀眸望来。
一双情韵盎然的眼,直面撞进他黑沉沉的视线,微怔又惊,怯怯盈盈,禁不住僵住身子。
他眯眼。
他是修罗恶鬼不成。
她为何惧她,怕他?
可这人是谁,他为何从未见过。
他禁不住掀眼,摄去目光。
不足盈尺间,一人,薄施香粉,色如瑶瑜,云鬟雾鬓,仿若濯露蔷薇,一身灵香玉骨。
她却未肯瞧他。
她身侧尚站一人,着绣蟒貂裘。
她的视线,由始至终,一直落在他身上,除了撞见他,再不肯离开。
是谁?
一种想要侵袭的本能战栗着升腾,他要知道,这人是谁。
视线摄去。
在看清对方瞬间,瞳孔猛缩,视线战栗——
秦均行睁眼。
他不知何时,伏案微歇。
余梦仍惊,莫名情绪滋长。
他坐直身子,案前风动,摇动不停,一抹冷淡香气,好却又似萦于鼻尖,勾他想起梦中之事。
秦均行蹙眉。
他好像,真的对她上心了。
他说不清为何,但就是觉得,见到她,就移不开目光。
他不喜欢在一件事上浪费太多时间。从小家中就告诉他,机会只一次,稍纵即逝。
方才梦中,站在沈长宁身边的,正是他。
可即便是他,他也觉出了深深的,被掩盖的……嫉妒。
他就是……喜欢她。
秦均行整夜未睡,清晨,终在正常时间去正院给母亲问安。
听闻他来,周婉登时起身,走向外间,捏住身旁妈妈的手,让她关键时刻提醒自己些,莫要再和孩子置气了。
到底是自己的亲骨肉。
又到了该娶亲的年纪,她马上就是做婆母的人,闹那么僵做什么,让别人嫁进来看笑话不成。
可一想起成亲一事,周婉就深觉头疼。
秦均行过了年,就要十九,已然到了成亲的年纪,秦时寄来的家书中,也说让她留意些。
可她,哪管得了秦均行。
他不松口,难不成定下来后,她娶?
周婉叹气,总觉得心底压了块石头。
秦均行不落礼数,长辑行礼。
妈妈马上扶他起来,周婉试探着问,有何事。
秦均行沉默半晌,才道:“我想娶沈家的四姑娘。”
“什么!??”周婉登时从凳子上起身,喜不自胜,总以为自己听错了,耐着性子再问:“好孩子,你再说一遍,你要母亲去做什么?”
天下间还有这样的好事?
他终肯松口了???
我的老天爷!
真是祖宗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