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朱雀坊。公主府外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北宫卫士令卢玄遇刚跳下马,门廊下的甲士就飞奔过来接住了缰绳,错肩而过时,他听到极轻细的一声叮咛,“当心点,殿下正在发脾气。”
卢玄遇悄悄撇嘴,在公主舍人的引领下,大步往里走去。
刚过仪门,便听到皮鞭破空之声。
“这又是哪一出?”卢玄遇好奇道。
舍人面色凝重,如临大敌,低声道:“您进去就知道了。”
两列侍卫分立中庭,一个仆从打扮的人被扒去衣衫,绑缚在春凳上受鞭笞。
兴安公主李雍熙满面怒容,凤目含威,正坐在檐下观刑。她头顶挂着一排琉璃灯,璀璨的光华在晚风中摇曳不定,落在她脸上,愈发显得阴晴难辨。
卢玄遇绕过受刑人,趋步上前见礼。
李雍熙板着脸,看也不看他。
卢玄遇提起宽大的袍摆,三步并作两步登上台阶,从一名女官手中拿过团扇,顺手在她颊边捏了一把,轻佻一笑道:“新来的?”
女官不知所措的愣在那里,却见李雍熙勃然大怒,裙下飞起一脚,斥道:“本宫座前,也敢放肆?”
卢玄遇转过身来,握住她脚踝放回了榻上,笑嘻嘻道:“还以为你瞧不见。”
“本宫又没瞎。”李雍熙一脸烦躁道。
卢玄遇就势凑过来,俯在靠背后替她打扇,眼睛却望向了场中,“又是哪个不长眼的招惹了你?消消气……”
他不问还好,这一问立刻勾起李雍熙的邪火,她反手抢过团扇,恨恨掷到了阶下,厉声道:“李柏年那厮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向我叫板。”
“哦?”卢玄遇来了兴趣,好奇道:“他做了什么?”
底下那人早就被抽的皮开肉绽,却咬紧牙关死也不肯出声。
李雍熙气急败坏,转头吩咐道:“玄遇,你去把那贱奴的舌头给我割下来,我要把它送给那老匹夫。”
“我?”崔玄遇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望向庭中行刑人道:“鲁班门前弄大斧,你这是纯粹叫我难堪。”
“怎么?怕脏了手?”李雍熙一拂袍袖坐了回来,反手勾住他肩膀,拂着他颔下冠缨,不怀好意地笑道。
卢玄遇脸皮发僵,没有同她调笑,也没有推诿,肩膀一沉抽身出去,风一般走向场中。
李雍熙坐直了身体,近乎兴奋地望着鲜血飞溅的场面。女官们却都白了脸,低垂着头不敢多看一眼。
卢玄遇再回来时,颊边多了一抹血迹,在灯火下分外艳丽。
李雍熙心情大好,拍了拍旁边空位招呼他坐。
“不敢。”他抱臂站在一旁,赌气道。
“你不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李雍熙好脾气的哄道。
“爱说不说。”卢玄遇哼道。
她欠身过去,拽住他袍袖,他也不敢真生气,顺坡就驴挨着她坐下,任由她温软的指尖揉胭脂般在脸上打着旋。
“跟着我狼狈为奸,干净不到哪里去,”她将那片血迹涂匀,莫名其妙地冒出来一句,“别想全身而退。”
“殿下这是怎么了?”卢玄遇心里咯噔,面上却装糊涂,扭过头道。
“老匹夫居然找到了柳昭仪,”她将下巴搁在他肩头,状似亲密地耳语道:“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卢玄遇倒吸了口凉气,愕然道:“怎么会……”
李雍熙抬起一根手指,掩在他唇边,面无表情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
卢玄遇如坐针毡,拧眉道:“他们想做什么?”
“议和,”李雍熙冷笑道:“虞相那老狐狸愿意牵线。”
卢玄遇恍然大悟,促狭一笑问道:“是不是虞澈回来了?”
李雍熙烦不胜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道:“好端端的,提他做什么?”
他激动地一拍大腿,朗笑道:“我就说你怎么怪怪的,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原来是……”
“闭嘴。”李雍熙出声喝止,他依言停下话头,朝他嬉笑着挑眉。
丧夫后的李雍熙成了洛阳最尊贵的寡妇,面首三千也入不了眼,唯独看上相府大公子虞澈。以她的身份地位,想得到一个男人也就勾勾手指的事。
但虞澈此人年纪虽轻,骨头却硬。而且品貌出众,才气纵横,自小备受追捧,没有傲气是不可能的。
李雍熙软硬兼施,却处处碰壁,自是大为光火。虞相恐她报复,便命虞澈登门致歉,不料他次日便收拾行囊去了白马寺,扬言要出家。
于是公主强抢良家少年的流言甚嚣尘上,李雍熙也一度沦为坊间笑谈……
“是,”她以手支额,靠坐在隐囊前,皱眉抱怨道:“他回来了,还要代替老狐狸出席宫宴。”
卢玄遇神色狐疑道:“国丧期间,哪来的宫宴?”
李雍熙抬起眸子,狠狠剜了他一眼,卢玄遇不觉有些心虚,可还是不明所以。
“你们干的好事,”她压着怒火,低声道:“七年前出逃的小鸟回巢了,中宫做主,要为她设宴。”
卢玄遇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李雍熙想到那件事便气不打一处来,斥道:“你们百十号男人,就抓不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她要是死了,那件事也就不了了之,没有人会主动提。可如今……那毒妇就是故意设下鸿门宴,想看我和李柏年打擂台。”
卢玄遇委屈道:“我也不想狡辩,可事实上那孩子根本不在家,我们守株待兔的时候,她早都不知跑哪去了。后来翻遍城里城外,也没找到蛛丝马迹。”
“明天那场合,见到虞澈只会尴尬,我就不出席了,由你代劳。”李雍熙用不容置喙的语气道。
卢玄遇一愣,二话不说起身跪下,抓住她裙摆摇尾乞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