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课没到下课点就提前放了。
八班是个典型的不能放松管理的班级,换个座位都能闹腾的人声鼎沸,能溜出去的早溜了,徐老师眼看着管不住,干脆提前下了课,还能卖学生一个人情。
程图南推了下桌子,起身,敲了敲荀墨的桌角,懒洋洋道:“走吧。”
荀墨觉得自己仿佛收到了一张死亡通牒。
她欲盖弥彰地从课桌里抽了一本教科书,抱着书默默跟在程图南身后,一言不发。
路过的人偶尔向他们投来神奇的目光,程图南没理,荀墨也不敢回。
直到程图南带着她爬了三层楼,来到最后一个楼梯转角,开始从口袋里找东西。
荀墨茫然地往上看了一眼锁着的门:“天台?”
“嗯,天台门坏了。我替它换了把锁,重新配了把钥匙。”
荀墨:“哦……”
半天后她才反应过来不对劲,重复了一遍他的话,“重新配了把钥匙?”
学校!
公共财产!
门说换就换!
荀墨觉得自己的世界观又一次被程图南颠覆了。
她甚至有点想问程图南,这学校是不是其实是他家的私有财产。
程图南往上走完最后十二格台阶,“嗯”了一声,从钥匙串里找出一个,轻松开了门:“带你来看看。”
天台最后这个门是背对着走廊的,所以也没人看到他俩在这。
然而荀墨还是战战兢兢地四处张望,生怕有哪儿有摄像头。
程图南伸手抓住荀墨的后衣领把她提了进来,“别看了,没摄像头。这边已经被学校遗弃了。放心好了。”
天台上的景象和荀墨想象中不太一样。
并没有那么空空荡荡,上面堆了七零八落的杂物。
程图南熟门熟路地绕过一堆脚下的杂物,带着荀墨走到一个废弃阁楼旁边。
阁楼门旁边支了个遮阳伞,下面放了一桌一椅一垫子,给人的感觉,要是加杯咖啡,就是大佬午休的休憩场所。
“都是我搬来的。”
“角落里那边还有个废弃阁楼,”
“别想了,这里早被废弃了,我在这大半年了,也没人来查过。”
程图南回身看向荀墨,略勾唇,“第一次来,坐坐?”
荀墨可不敢坐大佬的龙椅,她使劲摇了摇头,只疑惑道,“那为什么……带我来这?”
程图南垂眸,语气低了下来:“我有的时候想一个人待着,就到这里来坐一会,也没人会来打扰我,挺好的。”
荀墨眨了眨眼。
哦,一个怪可怜的校霸。
没人疼没人爱的,每当出去打了群架,受了一身伤的时候,也没人可以诉说,只能一个人躲到天台来疗伤。
荀墨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突然对程图南莫名地多了两分怜悯。
程图南侧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补充道,“所以,你要是被谢泽拒绝了,又没地方哭,就可以来这里躲一躲。”
荀墨:“……”
那还真是谢谢您了啊。
她把自己那点儿就要掏出来的、不值钱的怜悯重新拾掇拾掇,塞回了自己的心房。
程图南又变戏法似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小把钥匙,摊在掌心,“备用钥匙,先给你,别丢了。想来的时候,可以自己来。”
这算什么?
大佬恩准她进入他的秘密基地了?
程图南觉得自己这件事做的挺诚恳的,就这个地儿的钥匙,他连钱宇和杨烨两个狐朋狗友都没给,单给了荀墨。
他能感觉出来小姑娘有点儿怕他,他思考半天大概是以前那些舆论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想着对她好点儿大概能解开心结。
没想到荀墨眨了眨长睫毛,愣是没接。
程图南看出小姑娘始终放不下的戒备,挑眉,语气放轻了点:“你是不是,有点儿怕我?”
她当然怕啊。
关于这位校霸的流言,学校里早就传了至少有七八个版本了。
其中最著名的一个版本说,这位大佬,高一的时候就和学校外面混□□的人有往来,还被选中了当下一届的□□老大继承人,将来就能坐拥上万□□小弟。
简直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动一动手指,就可以颠覆整个学校的厉害角色。
程图南没等到她的回答,又问了一遍:“是不是?”
“啊,没有没有。”
荀墨求生欲特别强,马上意识到了这句话隐藏的危机,甩甩头忘掉脑海里配上古惑仔BGM的画面,瞬间开始拍起他马屁来,“您特别好,我一直受您恩惠,不敢不敢。”
“不用怕我。”程图南顿了顿,笑了一声,“我们俩现在大概算……朋友?”
不得了了。
妈妈,校霸兼未来□□老大说他要和我当朋友。
该怎么回,挺急的,在线等。
程图南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荀墨觉得自己总不能把钥匙甩在大佬脸上说不行我没你这种朋友吧。
她乖巧地点了下头,去拿钥匙。
大概是因为紧张,她的指尖有点发烫,碰到程图南掌心的时候稍顿了一下,随即飞快地取走了钥匙。
大佬的手好冰哦。
荀墨暗暗地想。
“行吧,收了钥匙我们俩就是朋友了。”程图南收回手,把玩着自己那一串钥匙,“再说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荀墨应了一声,蹭了蹭鞋尖,斟酌着给大佬的称呼:“那个,程同学?”
程图南略一扬眉:“嗯?”
喔,看来不是很满意。
荀墨硬着头皮,学着其他男生的叫法,“程哥?”
程图南微微怔神。
他把钥匙放回口袋,语气随意而松散,“都说是朋友了,叫名字就行。”
荀墨迟疑两秒。
我哪儿敢直呼您名讳呀。
程图南微微前倾,看着荀墨,桃花眼里有散不开的笑意,“当然,你要是想叫我哥哥,也可以。”
好的,明白了。
荀墨小心翼翼道:“那么,程图南同学,你刚刚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
“上课铃声。”
“……”
“我俩,好像迟到了。”
**
荀墨怎么想也没想到,她早上那种火烧眉毛的时刻都赶上了,竟然会栽在陪大佬上天台,忽略了看时间。
她站在教室门口,乖乖低头挨着数学老师的一顿臭骂。
数学老师名叫曲娟,脾气不太好,是喜怒无常的类型。
也就是说,她发不发脾气完全看当天心情,心情好的时候你旷课都不算事,心情不好,你上课捡个笔都能挨上一顿骂。
“上课第一天啊,就迟到啊!你们这是什么学风,什么态度!是不是不想学好了,不想学给我出去!”
喔,看来她今天心情那是非常的不好。
荀墨当然不能说出自己陪大佬视察秘密基地去了,只能继续低着头,表现出极好的认错态度。
程图南手还插在口袋里,整个人懒懒散散的,一点儿都没有犯错的样子:“曲老师,我们也就迟到了两分钟,不至于吧?”
“两分钟,你们一个人是两分钟,四十四个同学就是八十八分钟,就是两节数学课,你们赔的起吗!”
你在这训人的时间都快不止两分钟了。
程图南暗暗地翻了个白眼。
“说,为什么迟到,不说一会儿我给你们俩家长打电话。”
荀墨闭了闭眼,小声扯谎:“上洗手间去了,队排太长,耽误了。”
她在老师面前一直是挺乖的好学生形象,小姑娘家垂着脑袋,两只手拉着自己的校服,看着怪可怜的。
她这个借口还算合情合理,曲娟念她往日是个好学生,放她一马,随即把视线扫到程图南身上,“你呢?也上洗手间去了?”
“没有。”程图南扬眉,“我陪她上洗手间去了。”
荀墨:“……”
程图南这是在身体力行帮她破解两人不合的谣言。
不过下面人显然吃了不少关于两人关系恶劣的洗脑包。
白故紧张兮兮地戳了戳江子依:“你说,校霸是不是刚刚绑架了咱们墨墨?”
江子依:“……”
果然,曲娟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情绪又炸了。
“你们俩,给我拿着数学书,站教室后面去听!”
荀墨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刚刚课桌里抽出的那本就是数学书,这个时候也不用回位置拿了,直接踱步去了教室最后面。
程图南却也没有拿书的意思,一路跟着荀墨到了教室最后,站在她身边。
曲娟怒不可遏:“你们俩给我分开站!”
程图南一副无所谓的表情,“哦。我没带教科书,必须和荀墨同学合看。”
他稍顿两秒,还是决定装个道歉的样子,“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一定带书来。”
曲娟没话讲了。
她觉得这程图南真是朽木不可雕,干脆不管了,继续讲她的课。
程图南又往荀墨的方向挪了挪。
荀墨疑惑抬头看了他一眼,小声问:“你真没拿书啊?”
程图南舔了下下唇,声音压得很低,“假的。想和你站一块儿。”
他微微弯腰,凑近她手里拿着的数学书,假装一本正经地看书,嘴唇动了动,“对不起。”
荀墨愣了愣:“啊?”
程图南语气很真心实意:“这不是,连累你罚站了吗?”
曲娟一个粉笔头丢过去。
“你们俩罚站还讲什么悄悄话呢!”
“荀墨,你上来,把这道题做了,再给同学讲一遍。”
荀墨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叫上讲台,只能认命地合上书。
高二上,第一节课讲的是数列,荀墨之前在家里预习过,第一节课还停在等差数列的阶段,不是特别难。
她套了个基本公式,很快把这道题的过程写了出来,稍稍犹豫了一下,轻声开口,“这里用的是等差数列的基本公式,an=……”
“声音这么轻,能不能大点声,你不是讲给我听,是讲给全班听!”
荀墨放大了一点声音,“这个公式……”
“你没吃早饭还是怎么着?声音放不出来是吗?”
“你问问下面的人,听得到吗?”
荀墨捏着粉笔,手微微发抖,有汗顺着她的指尖冒出来,沾湿了粉笔。
她知道曲娟是在故意挑刺,可她孤身一人站在黑板前面,底下四十三人注视着她,窘迫和无助的感觉一点一点从心底溢出,慢慢吞没了她。
没人会来帮你的。
你要自己扛过去。
她抿了抿嘴,有点想哭的欲望。
曲娟又拔高了一点声音:“你问问站在最后的程图南,他听得到吗?”
“听得到。”
程图南手肘撑在后面的置物柜上,一字一顿,声波穿过教室十几米的距离,温柔而坚定地抵达荀墨的耳边,“我听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