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12
向昭从空中落下,乔俏的声音响彻云霄。
“向昭!!!!!”
向昭落地前一秒,和大门外的男人对视上。
他不疾不徐,身后是很多官方的人,应是有备而来。
向昭躺在地上,鲜血从后脑流出,浸透蓝色的衣服,血色斑驳,像盛开的玫瑰。
她是笑着的,笑自己的痴心妄想。
不管以前现在,谢北阑都永远冷静,永远置身事外。
向昭,你见他第二面就该知道,只是你太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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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昭在的剧组,是租了还没开发完的商业用地做临时场地。
据说这块地当年可热乎的很,不少人争抢开发,只是最后被一位不知名的人买下,到如今,荒芜了快整整八年。
剧组靠人脉,借来了这块地拍摄。
向昭当天要拍摄的是一场雨戏,恶毒女配被拆穿,穿上最华丽的衣服,在雨天淋雨,此后,再不复当年的荣华。
晚上七点,天气晴朗,没下雨,导演说,用人造水。
房檐上挂了一排水管,就等着到时候往下冲水。
向昭平静的换上衣服,导演满脸的不怀好意,顾音也是一副看热闹的样子。
这场戏,注定不会让她好过。
事实也是如此,向昭在铺天盖地的水下,被浇的浑身湿透,头发附着在脸上,狼狈不堪。
然后,导演说,她不够惨,让她加上在雨天摔倒的动作。
向昭不记得重拍了多少次,她站在雨里,机械式的往下摔,到最后,连手指都发白。
最后一次摔倒在地的时候,向昭是真的摔倒了,膝盖着地摩擦,地上的水迹被砸开,和落下的“雨”相撞,看不清她的脸。
而导演早就拍好了要用的部分,招呼所有人收工。
没人管向昭。
向昭在原地缓了一会儿,默默回去换衣服。
她摔的太狠,膝盖血肉模糊,流出的血水落在裤子上,撕扯不开,一碰便是密密麻麻的疼。
向昭在原地愣了两秒,然后控制住声音,刷的一下掀开,血就从膝盖涌出来。
血腥味散步在空气中,外边路过的人纷纷皱眉。
“哪来的味道?!”
向昭随便拿几张纸擦拭,换上常服,强忍着不适走出换衣间。
巧的是,这下天上真下起了雨。
才一小时不到,就演变成了瓢泼大雨。
向昭没带伞,剧组也只剩下她一个人,她走出去,一直走到剧组最外边,躲在房檐下,企图招下一辆出租车。
一直等了很久都没车,只有对面有一辆黑色的卡宴,熄了灯,在原处等了很久。
向昭看过去,车窗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一条缝隙,从缝隙中,她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剑眉星目,眼神锐利,这样的气势,她只在一个人身上见过。
向昭心一沉,把脖子上挂的扳指拿出来,放在手心,然后冲进雨幕。
才受了伤,向昭走路姿势不雅观,头发本就是湿的,冲出去后,她全身也都湿透了。
向昭趴在车窗前,不停的用手指敲击,另一只手拿起扳指,想要让里面的人看见。
她敲了很久,手指发麻,浑身都湿透,身下也积了一滩血水。
直到向昭放弃,转身离开,犹犹豫豫走了两小步,车窗毫无预兆的打开。
向昭转头,欣喜的又上前,问:“谢总,您,您还记得我吗?”
可能是因为太累了,谢北阑彼时眼神有些疲惫,没搭理向昭。
于是向昭自顾自的说下去,“我回去想过了,我和灰姑娘,好像没什么区别。”
“只是少了一双水晶鞋,和一个王子。”
向昭把手上的扳指拿出来,放在她和谢北阑的中间,说:“可是水晶鞋不一定要水晶鞋,能找到人就好。”
“它是我的水晶鞋。”
在黑夜里,翠绿的扳指发出温润的光。
谢北阑目不转睛的盯住向昭,好像在看势在必得的猎物。
倏然,他轻笑,然后伸手去拿扳指。
向昭吓得收回来,不肯让谢北阑拿走。
谢北阑在半空中的手收回去,眼睛闭合又睁开,又变成生人不近的梳理样。
他眼里冷漠一片,好似在计量什么物件。
然后,谢北阑在向昭眼前,升起车窗。
他侧过头,向昭心急,整个人趴在车窗上,压住玻璃。
“我给你!”
谢北阑勾唇,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后来向昭才明白,她和谢北阑从来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谢北阑的世界太华贵,一切都在谢北阑掌控中。
他生来高贵,不知道向昭膝盖破损是多疼,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而向昭,做了贪心的人。
于是才懂得,比深可见骨伤口还刻骨铭心的,是爱,也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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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昭无缘无故的做了很多梦,醒来时候,窗外阳光正盛。
乔俏坐在一旁,正在玩手机。
向昭想开口说话,张好几次嘴,也没成语调。
舌头和下巴都麻麻的,还很干,起了一层干膜。
乔俏才发现她醒来,努力让表情看起来正常。
“你醒了啊。”
乔俏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向昭点头,然后让她把手机拿来。
她一向没心没肺,能如此气恼,多半是和她有关。
乔俏不肯,向昭硬要拿,差点挣扎着从病床上起来。
“怕了你了,好好养病不行吗?”乔俏把手机递给向昭。
向昭看过去,却没什么反应。
这下乔俏不理解了,“你不伤心吗?”
顺着乔俏的手指看过去,是向昭的个人微博。
[向昭:身体抱恙,无法参加m家的有关工作,现已和平解约。]
向昭和张佳费尽心思要来的代言,被轻而易举取消了。
向昭摇头,苍白的脸上笑的恬静。
比起过去种种,这也不算什么。
乔俏看的心慌,调出另外一则社会新闻给向昭看。
“看这个,高兴高兴。”她说:“谢总心里还是有你的,你看,于冬要坐牢了。”
向昭轻眨眼睛。
“于氏集团总裁于冬,涉及私自买卖人口,偷税漏税......现均已取得证据,进行拘留......”
向昭伸出手,把乔俏的手机拿过来,反反复复的看那一小截报告。
她神情平静,越平静,就看的乔俏越来越心慌。
向昭哽咽一声,发出的声音很细很小,像是困兽的最后一声怒吼。
“......”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打开,谢北阑一身宝蓝色西装,优雅华贵,还有一个装饰性的手持拐杖。
他身后,是帮忙端白粥的保姆。
谢北阑走进来,看乔俏一眼。
乔俏立马站起来,把座位让给谢北阑,也没叫向昭还手机,拉着保姆就出了病房。
但想了想,她还是不放心,贴在门口张望。
病房的气氛属实不算好,向昭没管谢北阑,低下头,睫毛慢悠悠的扑闪。
“嗯。”谢北阑嗯一声。
向昭依旧没理他。
谢北阑宛若施舍的开口:“你看见微博了?”
向昭把手机扔在床上,抬眼看谢北阑。
“于冬已经解决了......”
向昭闭上眼睛,又睁开,最后拖着沙哑的声音说:“谢北阑,你早就知道了,对吗?”
不然为什么,就那样恰好,乔俏和谢北阑都出现在门外。
太巧合了,不是吗?
而且,向昭想起来,她早就和谢北阑提过于冬。
谢北阑当时说:“于家?他们和谢氏有合作,不过他们现在不敢动你。”
向昭彼时只是高兴的答应,全然没看见谢北阑皱起的眉头和深思的神情。
所以,绑架是真的,隔了这么久才找到向昭,是假的。
被绑架两天,向昭都没哭,安全了,她眼里反而涌出泪水。
“谢北阑,你知道的,对吗?”
向昭的泪水流过眼角,没入发丝,太安静,连抽泣的声音都没有。
谢北阑看见这样的向昭,内心有一丝抽痛。
他沉默,向昭笑了起来。
向昭说:“谢北阑,不要骗我。”
“是。”
向昭嘴巴张大,喉咙干呕,胸口像压了块石头。
谢北阑把放在一旁的白粥递给向昭,“你先吃点东西......”
向昭不知哪来的力气,把碗打碎砸在地上。
她流着泪,蜷缩身体到床边,不停的干呕,谢北阑坐在一旁,不知道她怎么了。
他问向昭:“我去找医生。”
“谢北阑。”
“嗯。”
向昭话不成声,“谢北阑,因为最简单,对吗?”
谢北阑早就有吞并于氏的想法,对于他而言,收购于氏并不难,只是不值得。
只牺牲一个向昭,太划算不过的买卖了。
可没有人问过向昭的想法,没人问她愿不愿意牺牲。
谢北阑平稳的声音响起,如往常一般精准冷静,像是运行的机器。
他说:“你不会有事的。”
向昭反而大笑起来,又哭又笑,头发乱糟糟披散在肩头。
“谢北阑,我早该知道。”
你这样的人,没有心。
谢北阑站起身,皱眉说:“你情况不好,慢慢养病。”
他说完,整理好袖扣,决绝的走向门口。
连步子的大小都没变过。
“谢北阑,会不会有一天,你想起这件事,会后悔。”
谢北阑在门口顿住,仿佛不知道为什么向昭会问这个问题。
他头也不回。
“不会。”
向昭浑身卸力,倒在床上,模模糊糊的举起手指,去抓窗外的阳光。
可光是抓不住的,只剩徒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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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小姐状态很不好”,医生对谢北阑说。
“她总是在半夜惊醒,一句话也不说,护士进房间的时候,她也不理,只是一个人抱着膝盖坐在床头,往窗外看。”
“我们在向小姐精神崩溃时注射镇定剂,向小姐的第一反应是去看左手,并且左手会抑制不住的颤抖,我们怀疑,向小姐的左手曾受过伤。”
“另外,向小姐如今完全分辨不出人,每天不说话,也不怎么吃饭,基本上是靠葡萄糖维持生命体征。”
“我们不得不遗憾的告诉你,向小姐并没有求生意识。”
“再这样下去,她活不了多久。”
白大褂的医生宣判向昭的未来,谢北阑站在门外,透过玻璃看睡的正熟的向昭。
她看起来瘦了,指节骨头更突出,下巴也尖的吓人。
谢北阑看了向昭很久。
那天过后,周助理送到病房的东西更多。
向昭只要一睁眼,床头柜子就摆满了各种各样的奢侈品。
有时候是裙子,有时候是高跟鞋,有时候是卡,还有时候是香水......
都是当季上新的新品,很贵。
只有这个时候,向昭才会像活过来了一样,做起来,不管手背上有没有针管,都会发疯的把柜子上的东西往下砸,没有例外。
向昭住院的第七天,谢北阑让周助理联系了向玉和向月。
电话一挂,两人就跑到医院。
谢北阑依稀记得,他每次见到向玉,向玉都是端庄优雅的贵妇样,可这一次,向玉打扮潦草,一进门就开始叫向昭的名字。
“昭妹?昭妹?”
向月在向玉后边,平日里精英派的她此时狼狈极了,酷帅的短发随意飘在脸上,抓住人就问向昭在哪。
谢北阑站在远处,没有出面,让周助理带两人去了病房。
他最后在病房外看了一眼,向玉和向月两人神情激动,向玉抱着向昭哭,向月则是不停的数落抱怨。
“有事情为什么不跟家里人说?被夏广宗找到了为什么不告诉姐姐?”
“向昭,从你八岁到向家,改名为向昭,你就是向家的一份子。”
“我们是亲人啊,有什么不能说的?”
谢北阑看见向昭原本还麻木的靠在向玉怀里,听见向月说的话,她慢慢把手放到向玉背上,开始嚎啕大哭。
这是除了第一天见到谢北阑外,向昭第一次哭。
再后来,谢北阑也忙起来,再没来看过向昭一眼,只是听医生说她的情况。
医生说,向昭情况有好转。
知道的那天,谢北阑让周助理又去买了向昭喜欢的饰品,他想,这一次应该能行了。
......
向昭其实还是很浑噩,她晚上还是会惊醒,只是不想打扰向玉和向月。
向月明明在经营公司,忙的脚不沾地,每天还要来看向昭。
向玉更不用说了,白天晚上两班倒,恨不得把向昭放在手心。
向昭晚上又醒了。
她躺在床上,耳朵里出现了似有若无的辱骂声,很快又变成女人的呻吟声,慢慢的,又变成乡下夜晚的知了声。
向昭六岁开始,耳朵一直有幻听,六岁的时候,她耳边总会响起一个女人的辱骂声和哭声。
七岁的时候,她听见了两个不同女人的声音,六岁的那道声音却模糊了,几乎到听不见。
八岁的时候,向昭耳边每天都是小女孩甜美的声音,中年男人粗犷的声音,年轻女人尖叫的声音。
六岁的那道声音,离她远去,最后只剩下一道轻轻的,哄孩子的歌谣。
她却忘却到,唱不出来。
今晚,向昭又听见了另外的声音。
“你以为你是灰姑娘?”
“求我?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
她很久没见过谢北阑,只有床头的各种礼品。
向昭咬住背角,喉咙里有声音没发出来。
背角湿润,有人轻轻扯住被子,抱住向昭的背,说:“昭妹,哭吧。”
向玉温温柔柔的替向昭整理额头碎发,说:“哭吧,妈妈在呢。”
向昭躺在妈妈怀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流。
向玉说:“你上一次靠在妈妈的怀里哭,还是在八岁。”
“你八岁的时候也是这样,小小一团,每天晚上睡不着,又不敢说。外公外婆说你懒,早上起床迟,你也不反驳。”
“直到有一天,你外婆起夜,看见你门没关,再一看,你这姑娘坐在地上发呆。”
“你外婆找到我,就说,玉儿啊,养了孩子,就要养好,你这孩子一看就心思重,藏得深,这样的人最重情,也最痛苦。”
“然后妈妈就陪着你,一直从晚上到天亮。”
“后来有一天,你躺在妈妈怀里哭了,之后就再也没在半夜醒过。”
向玉的声音轻柔,语气里慢慢都是疼爱,“昭妹,你现在都已经长大了,妈妈都抱不过来你了。”
向昭听见这话,默默的把自己缩成一小团。
于是向玉就笑,说:“不管多大,在妈妈眼里,你永远都是小孩子啊。”
“妈妈。”
......
向昭病情好转的第二天,周助理趁向玉和向月都不在,给向昭送了不少礼盒。
周助理讨好的说:“这都是谢总亲自选的,他忙,才没来看您,心里其实有您。”
“您看,还有卡呢。”
向昭看向大大小小的礼盒,突然起了兴致,说要拆。
周助理把礼盒递给她,礼盒封起来,向昭没有刀。
她说:“给我把刀吧。”
周助理把系在钥匙里的小刀递给向昭,向昭拿起来,先划开礼盒,一件一件的拆开。
礼盒的外表被弄得破破烂烂,向昭兴冲冲的一件一件拿出来。
里面有向昭以前一直想要的东西,也有前几次送来被她扔了的东西,很新,估摸着是重新买的。
拆到最后,向昭看见好几张卡,还有谢北阑的字。
“缺的钱,别气了。”
向昭盯着那六个字很久,周助理站在一旁,只觉得病房里的温度一直往下降。
“缺的钱,别气了。”向昭鹦鹉学舌,语气里是几分自嘲。
她和谢北阑一开始,就是普通的金钱交易,只是最后,她忘了,谢北阑也没提起。
如今,他们又要回到当时的关系。
向昭笑了笑,可是太迟了。
她这辈子,好像一直是负累。六岁前是小姨的累赘,六岁后是亲妈的累赘,七岁后是亲爸的累赘,八岁后,成了向妈向姐的累赘。
好不容易以为遇见了爱自己的人,结果却是假象。
她这一生太苦,好不容易有了两颗糖,其中一颗还包裹着酸芯。
向昭想,如果没有她,小姨不会那么苦,向家不会破产。
如果没有她……
到最后,一定只有向妈和向姐为她哭泣吧。
但是没关系,没了她,她们会过得更好,很快就会忘记她。
然后,谢北阑也能够摆脱她这个只爱钱的女人。
向昭掰断所有的卡,把辛辛苦苦拆出来的东西都用小刀滑烂,扔在地上。
最后,刀抵上向昭的手腕。
大动脉被割破,鲜血止不住的往下流,周助理眼里红艳艳一片。
“医生,医生!!”
病房外人员进出,忙碌到极致。
向玉抱着一盏汤,才回到病房,就看见向昭脸色苍白,嘴角带笑,鲜血染透病床上的高定衣裙,血流的太多了,氧化成黑色,冲击她的大脑。
滚烫的汤汁落在地上,溅起来的汁水落在向玉腿上,她却感觉不到疼。
“医生,医生,”向玉茫然的站在病房前,“救救我的女儿。”
“她才二十岁啊。”
她还什么都没见过,她还这样年轻。
医生没日没夜的抢救,吊了向昭一口气。
自那以后,向玉再也不肯让向昭离开她半步。
/
六月过半,六月十六那天,向昭突然想起什么,苍白的脸上有了光彩。
像是回光返照般,她拉住向玉的手,说:“妈...妈...包。”
向昭才说话,向玉就把所有注意力放在她身上,听见她说包,立马把向昭的小包拿来。
包和向昭一起被绑架,加上没人清洁,现在十分破旧。
向昭在包里翻来翻去,最后翻出一张邀请函。
日期是六月十六晚上七点。
向玉也看见邀请函上的名字。
“徐甜×谢北阑”
向玉记得徐甜,也知道谢北阑,却不知道他俩如何有了牵扯。
向昭说:“妈妈,我想去。”
向玉不想同意,这么多天,谢北阑从没来看过向昭,只是不停的送礼物。
向昭缺哪些礼物吗?
“昭妹,不去,好吗?”
向昭拉住向玉的手,表情纠结,“妈妈,我想去看看。”
“妈妈,答应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