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通讯的半小时后,塔尔将屋子里的所有东西放进储物戒,指尖燃起一丛火,烧了带不走的一切。深渊烈焰融于白昼,没留下半分灰烬和烟雾。
他们在这里留下的痕迹过于暧昧,一旦公之于众就将万劫不复。
塔尔点燃火翼,牵起虞影溯留下的一根金色丝线飞向内城。那根引路的线最终停在了喷泉广场的废墟上,地下泉涓涓不断,没了水池和暗道的引流,让原本就下沉的广场积了厚厚一层水。
东北方向传来了坍塌的声响,塔尔猛地回头,下一瞬就看见了远处悬浮在高空的虞影溯。对方点了点手上的戒指,塔尔一怔,本以为是有什么新的消息,结果看了才发现刚才被他收进储物戒里的东西变了。
虞影溯竟然……一边打架,一边抽空把碗给洗了。
西侧亚恩城驻军的方向如约响起了爆破声,燕拾的传信也在十余秒后准时送达。十人小队成功突袭驻军指挥部,指挥官没了虞影溯庇护,被邵凛一刀割喉,扔进火里烧成了一具焦尸。
时间到了。
火翼拍打地面,塔尔腾升向天空,片刻的疾停后宛若流星一般朝着虞影溯所在之处俯冲而去。地面上的昆德尔兰只觉得一道白光掠过眼前,带着半空中俯视他的虞影溯骤然消失。
“塔尔!”
不远处的玻璃破碎,连带着建筑物也随之一同坍塌,扬起数十米高的尘埃。昆德尔兰受制于封灵结界,匆匆赶到时只看见满地不知道是谁的血,刚一踩上去,鞋底就被腐蚀了大半。
血族的血液平时没有这么强的腐蚀性,只会在他们极具攻击性时或刻意控制下才会有这样的效果。这是血族还在北大陆时常用的伎俩,但即使是他也已经很久没碰到过,更何况毫无防备的塔尔?
昆德尔兰顺着地面上的拖拽痕迹一路向前,不过多久就看到了靠着残垣坐在石堆上的塔尔。他似乎没受多少伤,弯着腰掰着自己的左脚脚踝,不过多久就发出一声闷响。
“你……”昆德尔兰欲言又止,“他人呢?”
“传送门,我追不上,”塔尔说,“亚恩城交给我,你去无令城找百里渊。”
昆德尔兰顿了顿,问:“你一个人可以?”
“我不是一个人。”
塔尔给自己左脚脚踝绑了绷带,起身之后尝试着着力,确认影响不大之后再次燃起火翼,往城西而去。昆德尔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依照先前的约定和灰线中枢的指示往无令城而去。
距离爆破仅仅过去十余分钟,亚恩城并不算大,以稀有混血种的脚程,直袭驻地的那三成应该已经穿过了喷泉广场。虞影溯或许能料到他的安排,但决不会当那把深入敌后的刀。
然而片刻之后,塔尔就知道自己想错了。他刚一升空就看见亚恩城内不知何时多了很多零零散散的小队,连忙收了火翼回到屋顶。
城中的那队混血只要再往前数百米就会完全进入他们的包围圈,他不能阻止这支队伍的前进。即使有法术傍身,邵凛他们区区十人也不可能一锅端了亚恩城驻军,更何况虞影溯离开的方向就是西边。
『燕拾,能带路吗?』塔尔联系灰线,『我在喷泉广场东北方向,旁边有一个一人高的海鸥雕塑。』
对面顿了片刻,回答:『去哪里?』
这座城逼仄狭窄的道路太多,复杂得像一张错乱织出的网。即使燕拾能带他在军队被彻底围攻之前及时赶到,进入包围圈后也会因为自投罗网而陷入被动。
房屋的高度不够看到全城的状况,最合适的地方……只有靠近罗茵莱河边那座钟楼!
『和军队汇合?』燕拾问。
『不,去钟楼。』
虞影溯之前和他提起过那座钟楼,不仅是报时的地方,也是一座攻守兼具的瞭望塔,钟楼地下就是亚恩城最大的地牢。这里常年有人驻守,负责将城内情况第一时间上报指挥处。钟楼的高度不仅可以观察亚恩城,甚至能够触及一小半罗茵莱河对岸的卡什拉尼。
塔尔刚跑出去不过几分钟,身后便传来了交战的声响。燕拾的指示简洁明了,钟楼近在咫尺,仅能容纳两人并肩的窄巷过后,钟楼的守塔卫兵便出现在转角。
雪白大剑的光稍纵即逝,塔尔踏着墙面借力突进,眨眼间便取了他们的性命。卫兵们直挺挺地站在原地,颈上铭牌沾了血,被塔尔尽数收走攥在掌心。
血脉带来的蜕变仿佛脱胎换骨,塔尔本以为自己长久不用的隐匿技巧会因为时间而荒废大半,但直至此刻才发现有些东西早已变成了本能。
钟楼一共十四层,从入口外圈到塔顶层层重兵把守,单枪匹马极难悄无声息地入侵。他尽可能躲避着巡逻卫兵,抹杀入口的守卫后踏入楼内,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每一层都加派人手。
建造塔楼的砖石被磨得失去棱角,到处都是空洞,腐朽的木板让本就逼仄的楼梯看上去摇摇欲坠,轻轻踏上去都会摇晃。他一层层向上,抹开楼梯边与间层守卫的脖颈,刺穿试图逃离瞭望洞边的观察者。
深渊烈焰让高塔变成了一座垂直而建的焚化炉,金属溶成铁水,骨血化为灰烬。他们脖颈上的铭牌追在塔尔的手腕上,撞击的声响仿佛送行的离别曲。
人类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仅他一人就能轻易抹除上百人存在过的痕迹,一旦南北大陆大战开启,人类的未来又会是怎样的光景?
『塔尔,』燕拾低声提醒,『杀太多人记得控制心智,你的魔血会被人类的亡魂点燃。』
『我有数。』
他几分钟就抵达了钟楼的第十二层,但就在此刻,一道风刃却从狭窄的间层突袭而至。塔尔下意识侧头避开,风刃将砖石凿出了一道洞穿的裂缝,塔内霎时间吹进了外界的凉风。
“恭候多时了!”
风刃接二连三袭来,塔尔轻易就能避开攻击,但塔楼却经不起更多的破坏。深渊烈焰向外延展包裹住墙面,塔尔抬起头,看见了一个人类。
“你是混血种——”
“受死!”
深渊烈焰在风刃扫射的瞬间骤然聚拢,将间层上的那人裹成了一个茧。塔尔有心留他一命,可当火焰散去后,却发现那人已经被自己的风刃割成了数不清的尸块,血淋淋地散了一地,连铭牌都未能幸免。
『燕拾,』塔尔问,『他也是……稀有混血种?』
燕拾没有及时回答他,深渊烈焰散去后再次聚拢,燃尽了第十三层的一切。同一时间,塔楼顶层传来了打斗的声响。一道橙红色的光从十四层狭窄的楼梯口一闪而过,那女孩拥有一双属于血族的眼睛,满身的血腥气。
一具尸体从楼梯上滚落,那人的颈边留着一个狰狞至极的牙印,像是被野兽撕咬过。
“讲实话,你不太好吃,”那个女孩对着滚落的尸体露出了满口尖牙,“昨天酒喝多了吧,一股味儿。”
『是的,』燕拾此时才回答塔尔,『但很可惜,他效忠于另一面。』
『另一面?』
『一面有光,另一面就是影子。』
十四层的血沿着楼梯流淌到了十三层,塔尔捡起断裂的铭牌放进口袋,火焰顺着血迹攀爬到塔顶。尖牙的女孩瞪着眼睛贴向墙壁,火没有触及她半分,但空气烫得像是要把她一起烧个干净。
“厉害,明明我的人类血脉比你还少一点,”她目瞪口呆,“怪不得燕拾说我还有得练。”
这是塔尔第一次从山脉以南的陌生人口中听到燕拾的名字。
“小主人好,我是阿楚。燕拾让我搭把手,可惜我能力不佳,你都快到顶了我才解决完一层,”阿楚朝着他笑,“我妈妈效忠你爹,所以我效忠你。”
她的眼睛不发光时与人类一般无二,塔尔能感受到她身上属于血族的气息,但那一口的獠牙却暗示着她还有更多不同的血统。
『阿楚是半血族,他还有八分之一的兽人族血脉,所以长得比较怪,』燕拾突然出声,『你可以信任她,尤其当对手是暗党的时候。』
言下之意,她和暗党即使不是血海深仇,也必然是绝对的敌对关系。可阿楚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比庭岚的年纪还小。
“你以前在这里做什么?”塔尔问阿楚。
“敲钟,整点的时候敲,有意外的时候敲,有时候重要的人死了也会敲。”
“那就继续敲,”塔尔把手上挂着的铭牌放到顶层的大钟之下,“一百七十六下。”
阿楚一愣,看到铭牌之后却明白了,说:“那等你们成了亚恩城的主人,记得给我把工钱补上,一百七十六下可是不一样的价钱!”
塔尔一笑:“成交。”
城中的突袭队已经与亚恩城驻军开战,包围圈逐渐缩小,但好在时间并未被浪费太多。销雪化身的雪白大剑再次融化,变成了一把带着细碎绒毛的弓,深渊烈焰凝聚成箭矢,在阿楚敲响第一声钟鸣时,从钟楼塔顶朝着城中呼啸而出——
爆燃的轰响被紧随而至的下一声钟鸣吞没,火墙阻挡了埋伏的突袭,但驻军终究在这座城中生活已久,不过片刻就找到了新的路。第二支箭蓄势待发,钟鸣盖过了离弦时的音爆,箭矢擦过房梁嵌入墙体。坍塌的墙面将侧面的捷径小路同时封死,白金色的火烧得砖石滚烫,连靠近都困难。
丧钟连绵不绝,一支支箭矢如火流星般从高空降下,纵使有人能看得清高塔上的人也无能为力。那些埋伏大多都卡在必经之路的斜侧方,一旦混血大军经过,轻而易举就能从视线死角中偷袭成功。
亚恩城的地貌易守难攻,尤其是对这些地头蛇来说。
火焰逐渐点燃了小城的大街小巷,塔尔此时才发现包围圈的分布形状整体呈圆弧形,而这种散点分布的阵列……和他们昨晚特训时的那些玻璃窗一模一样!
虞影溯想暗示他什么?还是昨晚的一切只是今天的预演,他在尝试用这样的方法告诉他自己的安排?
“那是你们的人吗?”阿楚在钟鸣的间隙问,“河边!”
最后一支箭落在了亚恩外城边缘,埋伏被塌落的建筑彻底阻隔,稀有混血种们宛如利刃一般破开了包围圈。塔尔往罗茵莱河边望去,幸存的巡逻卫兵发现了那一支小队的踪迹,本想请求支援,却发现同僚们已然尽数消失不见。
河岸边的那支小队规模很小,但应对所剩无几的守卫却绰绰有余。对岸的卡什拉尼驻军即使能够立刻发现他们的行踪也无济于事,先遣部队已然抵达驻地,而大部队也会紧随其后,从另一条路绕行抵达。
而就在此刻,一支漆黑的巨大箭矢从河对岸呼啸而来,塔尔侧过头,箭矢擦过耳边的发丝,牢牢扎进了他身侧的石墙。阿楚连忙俯身躲藏,塔尔顺着尾羽的方向望去,对岸一座钟塔的某一个瞭望洞中,出现了一闪而过的反光。
“这是哈普兰特的箭!”阿楚一边敲着钟一边喊,“他那双龙眼能看得清很远的地方,还出了名的会躲,天生就是当弓箭手的,你千万别和他——”
第二支箭矢径直朝着他的眉心而来,塔尔单手将箭从墙面拔出,疾速拉开弓。箭矢的残影稍纵即逝,两支在空中相向对撞,其中之一被穿心而过,铮鸣被最后的钟声掩盖。
塔尔盯着对岸,深渊烈焰再一次凝聚成束,朝着钟塔的闪光点呼啸而出。眨眼间,冲天的火光包裹了整座钟楼,热浪隔着宽阔的罗茵莱河扑面而来,让藏在砖墙下的阿楚也忍不住探出了头。
没有任何一个人成功从塔中逃生,但直觉告诉他,第一箭或许出自哈普兰特本人,但第二箭绝非如此,即使是同样的弓和箭,无论是力度还是精度都远不及先前。
“你……这就把他解决了?”阿楚愣愣地问。
“那不是他,”塔尔皱起眉,“你盯着亚恩城内。”
阿楚从善如流,不但四处张望,还尽职尽责地在准点敲响了大钟。河岸边的小队轻易解决了守卫,朝着驻地方向而去。来自对岸的攻击则因为点燃的钟楼而中断,深渊烈焰久久不曾熄灭。
塔尔侧过头,墙面被黑色箭矢洞穿,如果不是躲避及时,哈普兰特这一箭就能击穿他的头骨。如果哈普兰特·铂尔曼是人类和龙族的混血,那么他的实力……或许能够和君煌平分秋色。
“你们半魔一般吃什么啊?”阿楚坐在墙边,突然问,“人类的食物还是人类?我听说魔族还会捕猎血族。”
“人类的食物和血族的血,”塔尔也坐了下来,从瞭望洞中盯着外面,“我不会吃你。”
阿楚撇了撇嘴,小声嘀咕说:“我也不是觉得你要吃我……”
“你和燕拾怎么认识的?”塔尔问。
阿楚抿着嘴想了想:“其实和他有联系的是我妈妈,她去世之前把联络方式告诉我,就联系上了。”
她说着便拿出了一把古旧的钥匙递给塔尔,触碰到的瞬间,法术就探查到了钥匙内部的回路。
和黑刺一样,这也是信物。
“这个就是法术密钥,我妈妈的密钥只能去一些固定点获得消息,但有些人的就可以随时传递,”阿楚抱着膝盖,“亚恩城里就有,基本上每个城镇都会有固定的点,但是会经常改。”
塔尔捏着钥匙,半晌后又问:“在哪里?”
“喷泉广场边上有一家冰激凌店,那个老板就是其中一个‘门’,”阿楚没打算隐瞒,“还有一个离这里近一点,是一家卖茶叶的店,应该是蒙特纳大街7号。”
她说话间,白色大弓变回了小雪球的模样,白团子威风凛凛地站在塔尔肩上,半晌才察觉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小雪球蹬着一对红眼睛看她,阿楚觉得好玩,也变出了一双橙红色的眼睛,左右轮流着眨。
塔尔抓着雪球塞进了阿楚手里,问:“她留给你,这里日落什么时候?”
“九点半左右吧,但……”
“天黑之前我会回来,有任何异常,她会保护你,”塔尔起身,“借你钥匙一用。”
阿楚手忙脚乱地扒拉往自己身上钻的雪球,还没来得及问个明白,就见塔尔从高塔上一跃而下,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塔尔记得虞影溯带他从传送门离开之前最后经过的那条就是蒙特纳大街,7号正巧在小巷的不远处,那家店的女主人是当时少数没有惊慌失措到躲起来的人。但等他抵达了店门口,却发现这里卷帘门紧闭,门口连脚印都没留下。
里面的人应该没有离开,塔尔尝试用阿楚那把钥匙开启底部的锁眼,法术激活回路,手腕一转,锁扣就开了。他推起门帘,起身的同时便看到了店内坐着的那个女主人。
她也有一双血色的眼睛。
“哟,我以为阿楚闲得无聊没事找事,原来是稀客,”她笑道,“我们大少爷纡尊降贵来视察了?”
她话里话外都没有客气的意思,但塔尔看着她的神情,却下意识感觉那其中没什么敌意。
“阿楚都见到了,看来之前燕拾是让我给你指路,”她递给塔尔一支烟,“尝尝?”
“我不抽,”塔尔拒绝了,“城内还留着多少人?”
老板娘耸了耸肩,自己点了烟。
“不多,但也不少,溶骨病让能逃的人都逃走了,现在留下的……要么行动不便、要么就是不愿离开,想和这座城同归于尽的,”老板娘吐出烟圈,“我知道你们和联盟不一样,不会屠城,但你也不用想着去救他们,因为即使没有战争,他们之中很多也活不过下一个冬天。”
像当时留在檀枫镇的庭岚,像那些无力养活自己的年迈老人和小孩。
“亚恩城里和你一样的‘门’,还有多少?”
“你其实可以直接去问燕拾,他不会和你说谎。但我的话……我们这种在夹缝里生存的人一旦见了光,死得都会比较快。”
她不愿意回答。
“那另一面又是什么?”
“影子,”女主人看了他一眼,“他们只效忠于自己,都想成为下一个混沌。”
下一个混沌?
“塔尔,别再找‘门’了。如果今天你去找了阿楚口中的另一扇‘门’,那你的一切都会暴露在混沌的视线之下。亚恩城里不干净,燕拾给我们创造出的网也没那么干净,”老板娘笑了笑,“所以除了燕拾之外,我、我们、所有他没有让你接触的人……都不可信。”
“那阿楚呢?”
女主人笑了一声:“别套我的话啊,我知道燕拾会告诉你她是个好孩子,因为她要杀的人在另一面。你信他吧,他是置身事外的局内人,不会骗你。”
“你留下的原因又是什么?”
女主人望了他一眼,按灭了那支只抽了两口的烟,没有回答。
“你不该来这里,”她下了逐客令,“把钥匙还给阿楚,离开吧。”
亚恩城内的火从白昼燃烧到黄昏,远处驻地外兵刃相接的喧闹持续不断。燕拾在日落时来报,说虞影溯接替了原本指挥官的位置,虽然没有身临战场,却留下了三层防御墙。
邵凛他们的突袭很成功,苏落的及时支援破开了驻军最外圈的屏障,大部队也紧随其后抵达。驻军没有反击的意思,他们守在屏障之内,只攻击所有试图突破的人。起初邵凛还在尝试深入,但努力至今都再没能前进分毫,便在外城边缘驻扎,等待下一个机会。
但塔尔知道,虞影溯在等。
他离开茶叶店后去了喷泉广场边的那个冰激凌店,店内狼藉一片,那个卖给他海盐玫瑰味冰激凌球的老板倒在血泊里,已然没了生机。店内没有任何法术残留,塔尔尝试着找出点有用的线索,却一无所获。
他在夕阳落下的那一刻回到了钟楼塔顶,阿楚说这一整天除了驻地的兵荒马乱外,亚恩城里没有出现过任何异常的情况。河对岸的卡什拉尼忙于处理坍塌的钟塔废墟,因为夜幕降临前不久,深渊烈焰才终于烧尽。
而就在此时,塔尔的视线扫过北面的瞬间,看到河对岸的堤坝之下的木桩上出现了一双闪着血光的眼睛。
“阿楚,”塔尔皱起眉,“你看得清对面是谁吗?”
阿楚一边疑惑一边探出了脑袋,眯着眼睛瞄了很久,才说:“是个银白色长发的血族,女性,穿着战术短裙……等等,她——”
虞影溯猜对了,羽画果然出现了。
羽画应该察觉到了视线,那双眼睛盯着塔尔所在的方向。阿楚看到后缩了半个脑袋,压低声音问塔尔:“血族大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塔尔没有回答,这世界上见过羽画的人很多,但那其中不应该有阿楚的名字。他偏着头,盯着阿楚的侧脸和那双眼睛,半晌之后才回答:“卡什拉尼有她要杀的人。”
阿楚的眼睛开始微微发红,不过眨眼间,就变成了初见时的那种亮橙色。她上前一步抓住了塔尔的手臂,低吼着问:“是哈普兰特吗?”
她注视着塔尔,星光映在她脸上,让满脸的血迹隐没在了昏暗的光线中。塔尔猛地发现这个女孩长得和羽画很像,尤其是眉眼和鼻梁的弧度,几乎一模一样。
“是。”
“那我们帮帮她,我想帮她!我可以给你报酬,或者用之前敲钟的钱抵了,我帮你敲钟,你帮我杀哈普兰特,”阿楚目光灼灼,死死盯着塔尔,“我要给我妈妈报仇,他们一个都别想逃!”
塔尔没有回答,他朝着羽画所在之处望去,抬起左手,点了点食指上的储物戒指。对岸的羽画低下了头,似乎是才想起来些什么,翻找了很久。
入夜后的卡什拉尼灯火通明,而亚恩城内漆黑一片,只有驻地还烧着不灭的火。
“敲钟的钱我会给你,”塔尔说,“但即使有羽画,哈普兰特也不好杀。”
“只要你帮我!这份人情先欠着,放心,我说话算话,一定会记住!”
亚恩城驻地内,虞影溯坐在临时指挥处的椅子上,面前铺满了零散的纸张。原本的副指挥官低着头站在桌子对面,是不是瞄一眼他。
“加强南北两侧的防御,他们不会轻易放弃攻城,小心绕后。卡什拉尼有回信吗?”
副指挥官摇头:“我们没收到任何回应,对岸钟楼的火傍晚才熄灭,五长老……可能凶多吉少。”
“你说哈普兰特凶多吉少?”虞影溯笑出了声,“就算整座卡什拉尼城里的人都死了,他也死不了。”
副指挥官被他笑得浑身汗毛直立,浑身紧绷。虞影溯每发出一个声音他都会不自觉地一抖,生怕下一秒,桌上的什么东西就会插进他的脖颈,或者心脏。
“与其关心对岸,不如替你们自己想想,我帮你们守到明天日落,之后你们就自求多福吧,”虞影溯凝视着他,“东部重镇全部失守,亚恩城是克莱蒙·诺克的故乡,守不住这里,你们承受得起帕帕罗尔嘉城主的怒火吗?”
副指挥官的呼吸猛然间变得急促,他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却还是强撑着说:“他们……都是混血……”
“你手下难道没有混血吗?”虞影溯问,“我在亚恩城里留的人足够截断第一波抵达的部队,只是让你守一个钟楼而已。能告诉我为什么现在钟楼被塔尔占领,而你,还活着站在我面前吗?”
“我……我安排了守卫和巡逻卫兵,每一层……每一层都有!”副指挥官跪在地上,“那里面还有混血,他们……他们——”
“他们都死了,因为太弱,”虞影溯说,“尸位素餐的时间够长了,再不做点什么,还不如趁早系根绳子勒死自己。我让他们把你埋在这里,说不定躲在地下还能姑且留具全尸,否则等塔尔的火烧到这里,你的下场就会和钟楼里的那些人一样,灰飞烟灭。”
“长老殿!长老殿让您来……难道、难道不是为了对抗他而、而守城的吗!”副指挥官紧张至极,声音颤抖不止,“您应该——”
说话声戛然而止,虞影溯的指尖敲击桌面,轻轻一下就让副指挥官闭上了嘴。他不是来替谁守城的,混沌想要的不是一座城池或一场胜利,他要的是人类心甘情愿奉他为王……也因此,他必须洗清混血种在法尔伽鲁姆境内的一切罪孽,从帕帕罗尔嘉城的溶骨病开始。
可虞影溯没料到塔尔和他想到了一起,恶疾的尸体和灼凌的出现让一切都提前了。他默认那具尸体出自他手不仅是为了向混沌交差,也是为了塔尔。深渊烈焰是能够燃尽一切,但只要有分毫的纰漏,罪魁祸首就会因此被唾骂。
他无所谓罗兰公国是否会背上这个自导自演、无所不用极其的骂名,只要混血种洗清“灾祸之源”的罪名……但塔尔不行,他要杜绝一切的可能性。
“想让我替你守城,可以,”虞影溯没有反驳副指挥官,“去把钟楼里的人活着带到我面前,我饿了,想要他的血。”
副指挥官连连应下。
“天亮之前,如果我没见到他,”虞影溯站起身,“那你就用自己来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