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愣着,”那人笑道,“给你准备了点吃的,卡佩尔修的手艺是跟着索萨家里的大厨学的,你应该会喜欢。”
塔尔的脚步仅仅停留片刻,便点了点头朝屋里走去。屋内的陈设带着一股诡异的熟悉感,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过这样的房间,但又隐约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见到佩卡曼金了吗?”那人问。
佩卡曼金流落在外的消息鲜为人知,除了他、虞影溯和曾经在西南气根的那些人,就只剩下了蒙蒂尔家族的掌权者。
“见过,”塔尔顿了顿,“弗洛·蒙蒂尔?”
弗洛有些意外,挑起眉笑着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倒是没停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
“反应挺快啊,”弗洛把茶壶挂在壁炉的铁钩上,“上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睡着,我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佩卡曼金也不知道我在这里,你们是不是之前就猜过?”
“你和卡佩尔修一直没有音讯。”
“我俩在等呢,”弗洛坐在沙发上,“上次把你的小吸血鬼吓得够呛,卡佩尔修还故意放出威压,确认他不会害你才收敛一点。他给你喂了好多血,不然估计你至少得睡个十天半个月。”
直至此时,卡佩尔修才从里屋出来,拿起挂在墙上的布擦干净手上沾的水,又从屋内拿出了一盘点心。塔尔愣了许久,以前他出远门回去之后,主厨总会给他做这个甜挞,说是因为形状像是月圆,而月圆之夜在他家乡是亲人团聚的日子。
“弗洛,虞影溯背叛他了,”卡佩尔修提醒道,“在北大陆。”
塔尔摇了摇头,说:“不完全算。”
明里暗里,他既不能认定又不能否认,这是他们离开北大陆的那天定下的约定。无论对方是谁,只要疑惑始终存在,拿把悬在半空的刀刃就可以迟一些落下。
卡佩尔修看着他的表情,半晌的沉默之后低声道:“别做傻事。”
塔尔扬起嘴角,摇了摇头。
这间屋子里还保留着冬季的温度,暖流从壁炉里四散开,让一切都映着温和的暖色火光。食物的香味隐隐从内屋里透出来,卡佩尔修应该是刚准备好午餐,塔尔闻见了熟悉的炖牛肉香味。
这里似乎什么都有,但却唯独没有一样东西的气息——
稳定点。
“我饿了,”弗洛突然说,“先吃饭吧。”
“我……”
“哎,”弗洛打断了塔尔,“有什么事都吃完饭再说。”
涵山城之战后的琳琅天城萧条而冷清,虞影溯坐在暗党据点的屋顶上,指尖点在自己的右胸,感受着藏匿在皮肤下的乳牙。
三小时之前,整座琳琅天城里的血族同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的法力,即使羽谿也未能幸免。死灵的气息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变故一同袭来,暗党据点内混乱一片。灵魂回归并未让他们对古代恶魔的恐惧减轻多少,而法力突然失效让他们瞬间回到了特拉古欧森林。
但虞影溯却对此并不陌生,无论是死灵,还是封灵结界。
他先前还是过于乐观了,大长老早就不知在何时用何种方法扩大了封灵结界的范围,原本仅仅包裹森林的结界如今吞没了整个琳琅天城,法尔伽鲁姆东部也必定难以幸免。好在大范围的结界不像当时在琼佩密林中拥有强大的抑制力,虞璎给他留下的那一份法,让他堪堪能够保留些许维持屏障的法术,不会被日光灼烧,却不足以让任何接近的同类察觉异常。
“你还有他的血?”阴影中的羽谿低声发问。
虞影溯拿出小瓶子晃了两下,又放了回去。
“一滴起效,这一瓶还能管很久,阳光和银器都不怕,你试试?”
羽谿顿了顿,轻笑道:“你还是自己留着吧。”
没有血族想体会魔族之血的力量。
屋内的吵嚷声持续不断,有人说暗党过河拆桥要势不两立,有人提议继续蛰伏作出妥协的假象,再另找机会一举攻陷人类王宫和长老殿。羽谿没有想参与进去的意思,端着酒杯走到了角落,任何人都看不出他的措手不及。
“长老殿给我发了请帖,今天正午带你一起去,”羽谿说,“他们森林里的长老一个被杀一个背叛,东部防线人手不够,想让你去支援。”
数日前抛出去的鱼饵终于有了回应,虞影溯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回绝,只是问:“他回来了?”
“这么大动静,除了你的那位还能是谁?”
虞影溯冷笑:“封灵结界无差别攻击除了混血之外的所有生灵,既然知道是他,让我一个没法力还有烙印的去支援,和送死有什么区别?”
“长老殿认为他在北大陆都没有杀你,现在更不会下死手。至于法力……你前两天在角斗场的结界里赢得太快了,纳比拉尔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险些丧命。”
虞影溯皱起了眉。
“我知道你本意不在此,但当时不藏拙,现在就会成为他们的刀,”羽谿低声道,“死灵的气息出现至今越来越强烈,长老殿明确告诉我结界只能削弱古代恶魔的部分能力……”
“你还这么怕他?”虞影溯打断了他。
羽谿一愣:“什么?”
“死灵,”虞影溯低声道,“灵魂已经抢回来了,我以为你恨他大过恐惧,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这样。”
羽谿呼吸一滞。
仿佛是为了回应这个问题,庞大的法术气息从东部森林的方向骤然袭来。远在森林里的古代恶魔似乎是不满意封灵结界的限制,灰蓝色烟雾让无数亡灵拥有了实体,从天边宛若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地涌向琳琅天城。
羽谿的神情一瞬间就变了,苍白的脸色比一切言语行动都要诚实。虞影溯轻轻笑了一声,他翻窗回到屋内,深灰色的烟雾随着响指夺回了羽谿的注意力,在对方惊诧的神情中稍纵即逝。
“你——”
“你是我哥,我不介意成为你拉拢他们的筹码,”虞影溯笑了笑,“但我从不白干活。”
羽谿看着他,屏着气问:“你想要什么?”
“不着急,你到时候就知道了,”虞影溯扬起嘴角,语气却半分不变,“不过在那之前,你不会出卖我的对吧,大哥?”
昆德尔兰拎着三长老塔尼亚的尸体回到索萨家后院时,塔尔早已经消失不见。周围被楼庭笙炸死的长老殿手下躺了一地,有些奄奄一息想要逃走,被陆离干脆利落地拧断了脖子,丢在了后院原本种植白玫瑰的花圃里。
“怎么搞?”陆离问,“他没影了。”
昆德尔兰朝古堡里望了一眼,确认塔尔没留下半点讯息和气息后当机立断,说:“去找苍珩。”
死灵的法力波动太强,他唯一能够想到的变数就是不知所踪的楼庭笙。这颗墙头草从最开始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更何况现在。
“那这人是一起烧了还是拖回去?”陆离指了指塔尼亚。
“带着,”昆德尔兰点燃了火折,“别浪费时间。”
死灵的法术仿佛暴走了一般不受控制,亡灵朝着四面八方散开,遮蔽了一方天空,而他的契约者却不知所踪。昆德尔兰猜测塔尔对此一无所知,却不知道究竟能用什么方式联系上他。
“你没有黑色的针吗?”陆离问。
昆德尔兰一愣:“什么针?”
“他们用来联络的东西,”陆离说,“我看他和别人联络的时候用过。”
昆德尔兰没回答,顿了半晌便把火折子扔进了尸堆,确认点燃后换了只手拎塔尼亚的尸体。
“你看他像是要给我的样子?”昆德尔兰翻了个白眼,“不给我也来个强制契约已经很好了,还联络,联络什么,感情吗?我能和他有什么感情?”
他并非那种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毛头小子,死灵表现出的强大超乎意料,封灵结界能够完全吞噬他们的法术,但那对于古代恶魔而言似乎只是可有可无的一层薄纱,轻而易举就能戳穿。
火折不过片刻便点燃了尸堆,遮天蔽日的森林多了一分焦臭。昆德尔兰眯起眼,余光扫到了发呆的陆离,不曾停留分毫,转身朝木屋酒馆而去。
树桩内的一顿饭吃得寂静无声,而就在塔尔刚准备放下餐具时,一缕异样的气息沿着角落缝隙渗进了密不透风的安全屋里。
“我们时间不多了,”卡佩尔修忽然道,“弗洛。”
弗洛夹菜的动作一滞,深吸了一口气,眉间紧锁。
“吃个饭都不消停,”他低声道,又转头问已经放下餐具的塔尔,“饱了?”
“嗯,多谢,”塔尔说,“味道很好。”
死灵的气息在破开树桩的屏障后源源不断渗入屋内,烟蓝色的雾霭向厨房蔓延,在触碰到塔尔指尖的那一刻短暂地停了片刻,随后便疯狂地涌了进来。
『你在哪里?』死灵开门见山,『我坚持不了多久了,楼庭笙反抗得太厉害,强制契约需要的法术超过了结界限定的最高阈值,已经失控了。』
『空中滞桥的树桩,古堡有通道。』
塔尔对二人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没事,从手腕内侧的皮肤下拔出了一根黑色的针,垂直立在了从掌心浮起的法阵上。
“燕拾的东西?”卡佩尔修立刻就认了出来,“他现在……”
“他管理情报网,这个给你们,有任何事情都能通知灰线中枢,”塔尔说,“但这也是个——”
“契约?”弗洛眼前一亮。
“‘互不隐瞒、互不欺骗、互不伤害’,”塔尔说,“如果我能活下去,我可以答应你们一件事,只要不伤害我……和虞影溯。”
『塔尔,』死灵提醒,『山脉以南的魔族禁制已经开始起效,反噬开始起效了,我只剩下最后半小时。』
『解决楼庭笙。』
『十分钟内。』
弗洛望向卡佩尔修,卡佩尔修也同时转过头。不过片刻的视线交流,他们似乎是达成了某种一致,相视一笑,各自划破指尖,让血滴没入法阵。银针外的黑色氧化层顷刻间消失,锃亮的尖刺悬浮在弗洛掌心,又被他递给卡佩尔修。
“虽然我还没想好要你答应什么,”弗洛笑道,“但以后别随便许下这样的承诺。”
塔尔起身,将灰蓝烟雾拢在右手周围,低声回答:“不随便,感谢你们救我。”
和当时的虞影溯。
『稳定点找到了吗?』死灵问。
『不用再找了,』塔尔捏碎了掌心的法阵,『空中滞桥稳定点早在一年半前就被破坏,但结界强度没有因此减弱。虞影溯之前来信说长老殿得到莱恩矿脉稳定点失效后有所行动,我怀疑稳定点被转移了。』
死灵顿了片刻,问:『往西?』
『法尔伽鲁姆。』
塔尔回到客厅,入口处的薄雾门帘从角落开始溶解,屋外的楼梯失去了屏障的庇护,变成了原本的模样。弗洛掀开门帘往外望去,遮天蔽日的烟霾笼罩着森林,笼罩着天地之间的一切。
卡佩尔修阻止了他想要出门的动作,揽着腰往后拖,低声道:“别冲动。”
“拿好黑刺,索纳斯攻击不了同伴,我先去苍珩那里,”塔尔顿了顿,“被结界消除的记忆怎么拿回来?”
“再次进入,或者结界彻底消失,”卡佩尔修顿了顿,“但我得提醒你,这里是安全屋,一旦结界解除……”
“安全屋可以再造。”
可虞影溯等不了。
塔尔的指尖燃起火焰,引导着灰蓝烟雾尖啸着撕裂门帘,随着指引朝更深处的屋内而去。卡佩尔修原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弗洛抓着手腕打断。前者垂着眼,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会随着结界而消失殆尽,成为记忆里的尘埃。
“去哪里汇合?”弗洛问。
“你们绕道从南面围住石殿,我去北边,”塔尔沉声道,“楼庭笙清理了埋伏在索萨古堡周围的猎人和暗鸮,我会用灰线中枢传信,得到信号前藏好。”
“等等,”卡佩尔修突然道,“我用不了法术?”
塔尔顿了顿:“封灵结界只豁免混血种。”
“不,不止,”卡佩尔修皱起眉,“我们四个原本也拥有豁免权,否则赫卡洛斯和罗菲尔那不可能藏那么久就不被发现,兰克也不会被送走。”
“送走兰克的是赛尔芬·伯兰,不是赫……”
塔尔说到一半便怔住了,猛地反应过来即使赫卡洛斯没有使用传送阵,能从八长老夏佐手里救下兰克也必定有他的功劳。更何况罗菲尔那原本的主人应该是罗伊尔·罗兰的父亲——已经去世的罗兰家老家主,如果他们无法使用法术,那么变更主人的仪式从根本上就无法实现。
如今这种情况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特拉古欧森林封灵结界早已经被变更,不仅是范围和强度,连核心稳定点都有极大可能已经被转移。大长老不会放任核心稳定点身处极易被攻陷的石殿,而守在森林的三个长老不仅是幌子,也是收割战利品的鱼饵。
“破坏石殿稳定点后,如果森林的结界强度依旧没有减弱,做好去东边找稳定点的准备,”塔尔深吸了一口气,“核心稳定点很可能被转移到了法尔伽鲁姆境内。”
“有人背叛了涅亚,”卡佩尔修沉下了脸,“通晓封灵结界稳定点布置的人屈指可数,但其中没有任何一个长老殿里的人。”
他脑中迅速闪过了几个人的名字,原本想一一告知塔尔,但还没开口就被对方打断。
“按原计划,”塔尔没有迟疑,“灰线的信物以我和燕拾的法力作为媒介,结界阻挡不了。”
卡佩尔修抿着嘴,最终也只是点了头,没继续刚才的话。弗洛早已经在里屋准备出发了,他往屋外望了一眼,就在他准备收拾东西告别小屋时,站在门口的塔尔却又出了声。
“我应该知道是谁,”塔尔低声道,“他近期会去琳琅天城。”
卡佩尔修脚步一顿。
“时间有限,”塔尔没有继续的意思,低声道,“结界破了。”
门帘消失殆尽之时,地底传来一阵闷响,深渊烈焰裹挟着烟雾追踪着结界破碎的纹路,在短短数秒内解析了整体结构,也将整间屋子的所有信息传递到了死灵脑中。
塔尔合拢五指,一道黑影随着散开的气浪席卷屋内的一切,又在片刻之后将一切归回原位。里屋的尽头还有一扇门,向下的旋转楼梯沿着原本粗壮的树干根系向下延伸,最终通向封灵结界稳定点所在之处。那里面甚至还残留着虞影溯的气息,应该是从上回开启之后就再无人进入过。
“稳定点有别的出入口吗?”塔尔问。
“没有,你要不封上吧,我们不在也没人看得住,不如藏起来,”弗洛抖开了风衣,披上后走到卡佩尔修身侧,“我们先走一步,这里交给你了,塔尔。”
他掠过卡佩尔修身侧,走上了数年都不曾踏足的阶梯。后者望着站在屋内的塔尔,停顿片刻还是低声道:“别毁了这里。”
“不会。”
塔尔取出了储物戒里的矿石,在那扇门外做了一个小型的时间结界,又在相隔几米之外等距设置了另外三个。深渊烈焰被藏匿在不易被注意到的角落,等待着来唤醒它的误入之人。
『索纳斯,重设结界,入口绑我身上。』
死灵失笑:『你倒是会使唤我。』
『不用浪费。』
暴涨的烟雾顷刻间灌满了整间屋子,塔尔合拢的指尖缓慢张开,气浪化身潮水,过滤一切之后沿着原本的纹路,嗡鸣着缓缓归位。
『属于他的记忆不会受损,这是个新的结界,不会对他有任何影响,』死灵说,『还有一个好消息,楼庭笙的强制契约成功了。』
『让他从南方支援卡佩尔修和弗洛。』
『他说「你等着」。』
烟雾缓慢消失,深渊烈焰从角落回归塔尔的掌心,化身一簇无害的火苗,缓缓蔓延着取代了原本门帘的位置。塔尔踏上台阶,黑云压顶的森林让他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待狂风过境,血腥气混杂着焦臭从西面扑面而来。
而祸害从不会独自出席。
长老殿的反应速度很快,不过前后脚几分钟的时间,空中滞桥周边就已经被暗鸮层层包裹。弗洛和卡佩尔修应当在包围圈形成之前就已经脱身,烟雾中没有他们的气息,只有藏匿在黑暗中的杀手。可他们在联盟受到的训练相差无几,更何况现在还有死灵的烟雾加持,所有人的行踪都暴露无遗。
“天星观月楼都易主了,你们对长老殿还这么忠诚,甚至愿意来送死。”
烟雾随着法术的流转浮动着聚拢在塔尔身侧,死灵的气息逐渐变得羸弱,这些无主的亡魂就开始迫不及待地找寻新的主人。
“否则变成你这样吗?”暗鸮从暗处现身,“背叛血脉,背叛家族和亲人,沦为血仆和古代恶魔的眷属,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长老殿的那些人原本就擅于搬弄是非颠倒黑白,而这些走狗们被洗脑至今,也再听不进任何别的说辞。可这里是他的故土,围攻他的这些人中或许有些也曾经站在他身后,只不过识人不清。
“愿意投降就回你们的石殿,既往不咎;留下的,我送你们去轮回。”
暗鸮嗤笑:“你以为自己有一言定人生死的能力?”
塔尔握紧双拳,掌中烈火熄灭,只剩一把闪着白光的匕首。那是联盟里人手一份的武器,短兵相交时取人性命,危难当头时了结自己。
暗鸮话音刚落不过半秒,只觉得自己颈间一热,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他本能地想后退半步捂住脖颈,却只来得及看见一双放大的灰色眼睛,随后便是身首分离。
塔尔侧身让开倒地的尸体,灰蓝烟雾跳动着为他引路,似乎是在讨好新主人一般标明着每一个藏着人的角落。那些被锁定的暗鸮接二连三地现身于天光之下,但似乎没有人表露出恐惧,眼神如死人一般平静。
“我能先问几个问题吗?”其中一人低声开口,“总得死得明白些。”
塔尔朝着声源望去,微微点头。
“你为什么会因为通缉榜上的吸血鬼背叛联盟?”
“不是因为他,也不是背叛,”塔尔说,“大长老杀了我父亲,也要杀我,我只是在逃命。”
四下陷入死寂,几个呼吸之后,那人又问:“你真的是盟主的孩子?”
“血缘而言,是,”塔尔顿了顿,又说,“但我不是人类。”
他听见了急促的呼吸声,背后有另一人的脚步毫无遮蔽地靠近他,踩着满地的落叶,沙沙作响。
“你是混血种。”
“我母亲是魔族,姓斯卡文吉尔。”
塔尔看着地面,对方的影子停在了几步之遥的身后,那头卷发感觉有些熟悉。他回过头,看到了曾经在酒馆里和卡雷泽大打出手的青年,但原本熟悉的脸上多了一道刀疤,狰狞地攀附在血肉之上。
“怪不得能在那场围猎里活下来,”卷发青年看着他,“而即便如此,你还是选择了那群喝人血的怪物。虞影溯如今在暗党名声大噪,再不过几天,你就要在森林里见到他了。我清楚血族并非没有善类……可暗党呢?”
塔尔躲不开这些追问,想要残留在这里的“旧友”们背弃曾经的信仰,他不得不面对这些。
“我和暗党,最终只会有一个活着,但我的仇人不止暗党,”塔尔看着对方的眼睛,“至于虞影溯,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他踏进森林半步。”
卷发青年直面他的注视,几秒后突然笑了。他朝着塔尔拉开了自己的弓,箭矢擦着他身侧呼啸而过,将远处尝试偷袭的暗鸮钉在了树上。塔尔侧身接住了不知从何处飞来的弯刀,手腕一转,借着惯性还给了它的主人,余光瞥见了高处的另一个人。
“我果然没看错人!虽然我们的力量微不足道,但古人云积少成多,所以从现在开始,我就跟着你干了,”最开始提问的人坐在树干上,手里转着一把沾了血的小刀,“我叫邵凛,他是格拉菲尔德。”
他从树干上翻身而下,掌心翻起间夺走了一人性命。
“我估计你还不知道我们,因为长老殿不知道我们,四大家族也不知道我们,”邵凛一眨眼,左眼瞳孔瞬间泛上了猩红,“可这片森林,应该属于我们。”
塔尔感受不到他的法术波动,但那只眼睛又不可能属于人类。而就在此刻,一阵极高频的哨音从格拉菲尔德口中响起,不过瞬间就将靠近周围的暗鸮扫在地上。
他们也是混血,但他们身上属于人类的那部分血脉占了绝大多数,以至于可以轻而易举地隐藏在人群之中,直至此刻才公之于众。塔尔忽然觉得有些呼吸困难,他们或许才是涅亚留在这里的宝藏,长老殿和四大家族都不曾知晓的宝藏。
格拉菲尔德清了清嗓子,低声道:“你去石殿吧。”
“先解决这里。”塔尔说。
“这么些个人类而已,我们搞得定,”邵凛指着周围那些还站着的人,“以前藏得很辛苦,这种装挫的日子终于到头了,让我们好好舒展舒展。”
正午时分的琳琅天城泛着光,虞影溯被晒得不耐烦,躲进了窗边的阴影里。死灵的气息变弱了,而就在他准备起身赴长老殿的邀约时,眼前却猛地一黑。
记忆宛如倒带一般灌入了大脑,他想起了那间泛着暖光和香味的房间,想起了昏睡的塔尔,想起自己划开手腕给他喂血。他曾经带着一块黑色的石头沿着旋转楼梯一级级向下,最终放在了一个闪着白光的平台上。
而那是森林结界的稳定点之一。
帕特里夏坐在椅子上,本想问他怎么了,但还没来得及出声,屋外就传来了敲门声。羽谿站在门后,告诉他该出发了。
“别离开这里,”虞影溯压低声音,“一会儿记得开窗,但别给任何人开门。”
帕特里夏皱了皱眉,但还是点头应下。虞影溯深吸了一口气,眨眼间就恢复了原本的模样,走到门边旋转把手。
“大哥。”
“走吧,约定的时间快到了,”羽谿神色如常,“为了你的豁免权,至少别迟到。”
虞影溯冷笑,沉默着合上房门。而就在木质磕碰发出声响的刹那,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窗边,指了指窗上的锁拴。
羽画如约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