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包的,果然技术不太行。”
“太医呢?”秦惊春一面预备帮她解开绷带,一面问道。
林时鸣摇摇头,抓住她的手,“你不行。”
你不该看的。她是一个出格的人,秦惊春一个大家闺秀,不该和她搅在一起,这次受伤也算好事,这样她就能回归正常生活,正常去秋猎,不用再和她搅得一个不算朋友不清不楚的关系。
“为什么?”秦惊春有些急,分明她伤的已经很严重了,还不肯让她看。好歹也是因为她才会受这么重的伤。
“你别问了,你不行的,秦惊春。”她苦笑着,摇了摇头。
怎么办呢,林时鸣本身就是一个很自卑的人,她从来不敢表现出来,可是每次遇到秦惊春的时候,她小心翼翼伪装掩饰的自卑,都会毫不保留的暴露出来,只是秦惊春没发觉那是什么而已。
没想到这一举动却让秦惊春回忆起了林时鸣杀死她的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无奈的摇头,说:“你不明白的......。你不明白的......阿春。”
她很讨厌这个动作,林时鸣,你凭什么说我不了解,我明明是最知道你的人,我知道你爱读书,我知道你要出人头地,所以我全部都成全你了啊。
你凭什么把我推开。
“凭什么?为什么啊林时鸣?”她几近癫狂的问道。
林时鸣就在那一刻,回想起来赵婷儿曾经说的话。
——“你说弹琵琶很好听的人?宫里的?那大概只能是秦家二小姐秦惊春了,她的琵琶是京城第一绝的。”
——“再见她?别想了,她是大家闺秀的,你名声又被外界败坏的那样差,怎么跟她一路呢?”那时赵婷儿一面看镜子化口红一面同她说道。她那时还不太明白。
直到再次见到光鲜亮丽的她,她才发现,她每次和她说一句话,都需要鼓足极大的勇气,每次说完便偷偷的后悔不应该那样说,可是不说也会很后悔。
小心翼翼隐藏懦弱胆怯与深藏在骨子里的自卑。她那时明白了。
是啊,她跟她本就山与鸟不同路。
“你别问了......。别问了......求求你。”她猛的摇头,冠起的长发狠狠的抽打她耳垂,她看起来虚弱又可怜,眼角发狠的红,很是无力。
秦惊春见她这副模样,突然断了弦的理智恢复了一些,她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若无其事的想要走出去。
“等等,把你的药带走吧。”
秦惊春一听这话原本恢复的那点理智又险些断线,她火冒三丈,真的拿起了伤药就大步流星的跨出营帐。
一时间营帐里又剩下林时鸣一个人。
她才发现,原来有人真的能轻而易举的击溃她所有脆弱。
秦惊春当然还是生气的,怎么?她有什么不能看的,都是女子,就这么嫌弃她。
一回来阿月就发现自家小姐情绪不对劲,似乎是有点生气。
“怎么了小姐?不顺利吗?”
她也不应答,默默又坐到窗边,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良久,她自我喃喃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小姐?”
她勉强捡回理智,然后理出一些逻辑。
“为什么林时鸣没有太医照顾着了。”
“这个......大约是因为她本就是不受宠的女儿,自然也不会有人管她死活,您知道的,她母亲早死。她没人罩着。过得辛苦一点,也正常。”
是哦,身边连个侍女也没有。
她是知道的,她忘记了,林时鸣母亲早逝,十六岁的林时鸣,没享受过母爱。
“她又那样出格......冷冷清清的才正常啊。”
那林时鸣,在没有人庇护的情况下,是怎么生活的?她没敢去想。
当天晚上,秦惊春就梦到她。还是她七岁的时候,躲在朱红色柱子后面听她弹琵琶,眼里是欣赏,喜爱。
还有一丝......羡慕。
她从来就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她从来一直活在别人的阴影之中,她只想着逃离。
发生争吵以后的第二天晚上,林时鸣照样是手抖得拿不稳筷子,吃不下饭,于是便想着出来走走,她走到山岗上,依旧坐在那宽大平滑的石头上,吹着晚风。她仰望着天空,喃喃道,“......秦惊春,你不明白的......。”
十六岁的林时鸣没有家,所以她才一直想逃离林府。
后来二十几岁的林大丞相仍然没有家,她是有一个很大的府邸,很多下人,她不是十六岁时孤零零一个人,可是那却仍然不是她的家,因为那里没有秦惊春。
十六岁的林时鸣没有被谁真诚的挂念着,没有被人爱过。她原先只有婷儿一个朋友真心相待。
可是当年少时惊鸿一面的女孩,出现在她身边,并帮她解围时,她依旧没有办法拒绝,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那束星光,即使那不属于自己。
她蜷缩自己,把头埋进膝盖,将自己围成小小一个,仿佛那样就可以不受伤害。
直到再次见到年少时艳羡的人,林时鸣会忍不住掉眼泪。
她知道,道不同,不相为谋。秦惊春不会,也不可能和她一条道路,所以趁她还清醒的时候,尽早脱离吧。
……
秦惊春烦躁不安,于是拿起琵琶,试图用音乐驱赶这种心情。
结果开始弹奏才发现,她不是烦,她是悲哀。
因为她弹出来的琵琶声是感伤的。
山岗上晚风传来她的琵琶声,林时鸣抬头往她的营帐看去,影子隐隐约约映在帘子上,那人手指轻柔,指尖跳跃着美妙的音符。
这让她心里有了点慰籍。
此后,林时鸣夜晚都会坐在那块石头上。但自从那晚后,便不再有琵琶声传来。
她就依旧坐在那块石头上,看天上的星星,枯守一夜,等她营帐里灯熄灭了,才缓缓回到自己的营帐里。
林时鸣受伤以后因为用的伤药不好,所以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反而她因为吃不下饭日渐虚弱。
她无聊时就会读书。中途时皇后来看过她。她连忙就要行礼,皇后就说不用。她有时候是很死板的,一定要行这个礼。“您是一国之母,规矩不能坏,一定是要行礼的。”她行完礼后那么说。
“你这孩子,本宫是你姑姑啊,用不上这样。”话是那么说,但是其实林家人本就见她很少,虽然是在她的庇荫上盛大起来的。至于林时鸣见她的次数便更不必说,可能唯一只有她刚出生那回。
她走到桌前坐下,拍了拍那身边的凳子,示意林时鸣坐下,林时鸣乖乖走过去坐好,尽量端正身子,尽管背上有大片伤口,这会使她疼痛难忍。
“最近是在做什么?”皇后亲切的问她。
“是在看书。”她答道。
“哦?看的什么书?”
“大学。”
“很不错,看的懂?”
“只是读字,背诵。没有先生教,一知半解。”
“那很好,都会背了么?”
“嗯。昨夜才开始看,可能是会有些不熟。”
“背157页那些字我听听。”皇后拿起那本书,随意翻了翻,说道。
林时鸣也就真开始背起来。背的一字不落。
皇后有些惊奇。
“你确认你是昨晚才读的么?”
“是的。”她自己什么时候读,她当然清楚,怎么忽然又问一遍。
“还带了什么书?”
“床头那些都是了。有些是不入流的话本文学,是一个朋友托我带,我其实还没看过。”
皇后一看,那里床头摆着一摞高高的书。
她环视一周,发现这里连个梳妆的地方都没有。
“床头那些书,除了话本,你都看过、背过了?”
“是。因着不能参加秋猎,我也是无聊的紧,只能看看书消磨时间。”她依旧规矩的答道。
皇后又从那些书中抽了好几本考察她。
她无一例外,全都背出来。
皇后赞许的眼光让她有些无所适从。
“你比那些皇子强的多。”
“不敢当,姑姑,您这是折煞我了。”
“他们以为那些本领就够了么?厉害的人多了去了,只是不生在皇家,若是不按这血缘来做皇帝,恐怕这天下之主,他们还没资格坐上去。”她很平静的说,似乎没觉得那是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姑姑......”
“一不小心说了些心里话。你是好孩子,鸣儿。”她第二次打量四周。
“没有婢女服侍么?”
“暂时没有,父亲很忙,秋猎那边人手紧,可能分不开人,我自己也可以,不用麻烦别人。”至少她是从来没有婢女的,但是她不打算让谁知道,这会让别人觉得她很可怜。
皇后明显是不信这说辞。但她顺着那话说,“我那边人手不缺,借你一个。阿蓉,进来。”
接着一个婢女就进来,“娘娘,奴婢在。”
“这段时间你便先跟着鸣儿,好生照顾着。”
“诺。”
林时鸣连忙摆手,“不用的......姑姑,我自己真的可以。”
“又不是送给你,只是这段时间借你,当然要还。你就且先接受。还有,这是西域过来的上好的金疮药。你先用着。”
林时鸣见她不容抗拒的样子,便伸手去接那伤药,“谢谢姑姑。”
皇后这才开心的笑了。
又寒暄几句,皇后就离开了。
留下她和那个婢女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会儿,她才艰难纠结的开口,“你要坐下来吗?站着很累。”
阿蓉:???
晚上用晚膳时,阿蓉本想帮她夹菜喂她吃,结果那人却招呼她坐下一起吃饭。
“这怎么可以?”她大惊。
“我这没什么规矩,我只当你是朋友,一起坐下吃吧。”她温柔笑笑,“我自己可以吃,你坐下。”
她还以为多一副碗筷是偶然,没想到是她早已准备的。
她鬼使神差坐下来,陪她一起吃饭。
“谢谢你啊,有人陪着,我今天吃了不少。”吃饱后,她这么说。
阿蓉伸手准备收拾碗筷,那人也站起来,一起收拾着,她连忙说,“我来吧,我来吧。你还伤着。”
“没事,一起来,这些饭菜还有用处。”最终是一起去了。
她把剩下饭菜喂给一些小动物,说道,“不能浪费了啊,虽然它们本来不吃这些。”
收拾完碗筷,她沐浴好了以后,准备上药,有些难为情的说,“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要上药。”
“不需要我帮忙吗?”
“不,我自己来。”她笃定的说。
阿蓉走出营帐,觉得她不是被派来照顾她,反而有种自己被照顾的感觉。
林时鸣盯着那伤药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没有用。
她晚上要出去,阿蓉本是要跟着,可她却说想自己一个人走走,于是作罢。
林时鸣又走到山岗上,坐在那块石头上。她大概已经不再抱什么期望,只是,她还是想碰碰运气。她知道那琵琶不是为她而奏,所以她等不到,是很正常的。
结果今夜,山岗上晚风传来思念的琵琶声。
她错愕的看向她的营帐。晚风中,营帐里影子依旧温柔的抚着琵琶,波澜不惊。
*
其实秦惊春早就注意到她每天晚上坐在那块石头上黯然神伤的。
她想着,算了,管她干嘛。
今天却松懈了,因为听皇后说她收下了那药,也有了个侍女照顾。
所以今天就想,等了那么久,算了。
这首歌是为你而奏的,林时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