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客欢尽离场,沈厌不甚清明的双眸望着越来越近的新房,略显不稳的步伐速度加快了些。走到门前,他停下整理稍微凌乱的衣衫。
洞房之夜,新郎会用玉如意挑开新娘的红盖头,象征“称心如意”。之后,新婚夫妻饮下合卺酒,剪发相结,两人一生相伴的生活便自此开始了。
沈厌满心盛着欢悦和期待推开门,一声“娘子”在见到眼前的一幕时止在喉间,他目光的热意微凉下来,步步上前。
“年年,你这是为何?”
熊年年坐在梳妆镜前,此时,她的头上无任何发饰,华贵盛美的嫁衣被随意放在床上,着回了常穿的粗布衣衫。
轻轻擦掉唇上的朱红,她目光未动地卸掉最后一点妆容,“今日你开心吗?”
沈厌笑了笑,以为她是累了才会如此,并未深想她此刻的异常,或者说不敢想。
他过去手搭在她的肩膀俯身看向铜镜,“很欢喜,此后我们便可一生共赏日出日落。”
镜中的女子勾起唇,那笑无端掺了一丝冷意,“共赏日出日落……”她扭头凝视他的双眼,“合卺酒在床边,我们饮下吧。”
两人走到床前坐下,熊年年端起酒杯将其中一杯递给他,垂眸看轻微晃动的水面,无人可察的地方她的手在颤抖。
沈厌接过酒杯,满眼都是她娇美的容颜,“娘子,饮下这杯合卺酒再结发我们就是真正的夫妻了。”
她应了声抬眸,眼中的是他看不懂的情绪,“你会对我好吗?”
“会,永生永世。”
熊年年笑,“嗯,我信你。”
两人手臂相交,合卺酒一饮而下。
沈厌抚摸眼前人的脸颊,目光柔得像是春日的湖水,他还未张口,就听她的话在耳边响起,嗓音仍是那般轻软。
她说,“阿厌,我全部都想起来了。”
双眸霎时微张,沈厌想要去拉她的手却被躲过,因着突然的虚软无力,他扑倒在床上无法起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渐渐后退远离自己。
“年年,今日是你我的新婚之日……”
“欺骗得来的新婚也算是么?”熊年年俯身看他,居高临下的姿态令他感到陌生与心痛。
“年年,今日,是你我的新婚之日”沈厌死死盯着她,隐忍的眼神中露出一丝恳求,“只剩下结发了……”
冰冷的沉默在一片红色之间流淌,衬得本是热烈甘美的新房凉意森森。窗外的月似乎被房内的气氛吓到躲在了云层后不肯出来。
烛火发出噼啪的声响,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
熊年年别过眼不去看他的脸,“阿厌,解开幻境吧,看在我曾是你师父的份上。”
听她提及过往,沈厌眸光沉寂下来,“师父?”他低笑,“你终于肯主动承认自己的身份了。”
不去在意他语气中的落寞无奈,她叹气,“真的永远假不了,假的永远真不了,这种简单的道理你心中明白。阿厌,你身为紫虚上尊,应该为苍生着想,而不是为一己之私陷天下于阴影之中……”
“你不是我师父。”
想要再劝的话被他突然的否认打断,她神色微怔,看他一次又一次的撑起身,一次又一次的跌倒,反问的话变作了不忍,“别浪费气力了,酒中的药是专为你准备的。”
沈厌额上的青筋暴涨,终于扶着床柱站起,与她平视,一字一句道,“你不是我的师父。”
“我的师父她会在我危险之时奋不顾身地挡在面前,遮下风雨”
“我的师父她虽笨拙,但会事事把我放在心上,从不伤我害我”
“我的师父,她说她会一直陪在我身边,永不分离”
在句句似是轻描淡写地叙事又似如泣如诉地怀念中,熊年年胸中泛起阵阵涩意与疼痛,她不忍告诉他自己当时只是在攻略一个游戏NPC,一个无血无泪的虚拟人物。
即便如此想,可看到他悲伤交加的隐忍表情,往昔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她无法也不能将有血有肉的他视作虚无缥缈的存在。
这一点事实自来到此处世界再次见他后有所意识,但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承认并接受自已面对的是一个真正的有独立思想的人,而那些有趣的游戏剧情对于他来说则是真真切切的人生经历。
“可是她骗了我,她死了,就在我面前,那么决绝,那么狠心。”沈厌低沉的声音透出隐隐约约的痛苦,双眸发红地盯着她。
熊年年闭了闭眼,艰涩地解释,“只有我死,你才能活。”
“我宁愿与你一起死。”
不知是药效渐渐失去作用,还是他意志力和毅力够强,沈厌竟踉跄地朝她走来,步履沉重却坚定。
他来到自己面前,浅色的瞳孔下倒影出一言不发的她,“多少午夜梦回我都在想,当初就该把你死死握在掌心,让你无法逃离。”
独占欲极强的言语令熊年年忍不住抬眸,她看着自己一手养大的崽崽此刻残酷无情的脸心惊肉跳,他从前就对自己产生了心思?什么时候?
但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只能压下。
“阿厌,解开幻境吧,幻境外的人承受不了你的力量。”
“现在的你,以什么身份要求我?师父,还是妻子?”
熊年年哑然,良久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阿厌,再这样下去你也会溃散的。”
“看来你什么都知道了。”沈厌的目光慢慢冷下来,“是莫无端?”
她摇头,正要继续劝,藏在枕下的镜子忽地飞到他手中,想要说的话被挡在喉间。
“原来是临仙宗的人。”
这时,镜子发出白光,里面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紫虚上尊,好久不见。”
“陶语芙。”沈厌终究还是抵不过药力跌在桌边,双手撑扶身体,死死盯着掉落在地的物件。
熊年年默默收回要伸出的手,耳边的对话持续。
“紫虚上尊,外界的凡人已经开始有老化的迹象,再过不久寿元就会急剧流失,还望紫虚上尊怜悯世人,撤掉幻境。”
“世人与本尊何干。”沈厌面无表情,“陶语芙,莫要试探本尊的底线,否则,后果你承受不起。”说罢,镜子乍然碎裂。
熊年年皱眉,感觉到气氛陡然转变,忍不住看向敞开的门口。
“想逃走?”
她转过视线看他缓缓直起身体,心知药力已经在慢慢失去效用,而且他此刻的表情极其不对劲,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幽深压抑,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不该逃吗?还是说,我应该留在这里继续无知无觉的做只任你欺瞒把玩的金丝雀?”意识到他的企图,熊年年冷下表情对峙,“阿厌,你了解过我吗?”
沈厌微凉的目光笼罩在她身上,这声质问无疑让心情雪上加霜,“你说,我不了解你?”
“你了解吗?”她反问,“若你了解我就该知道我不喜被人欺骗,若你了解我就该明白我厌恶禁锢,若你了解我就该知道强迫永远不会使我屈服。阿厌,你不仅不了解我,还想用自欺欺人的幻境诱导我屈服。”
“你是这样的想的吗?”
“你的所作所为不该让我如此想吗?”
沈厌低低笑开,片刻后笑声越来越大,到了最后竟有些疯癫痴魔,熊年年听着惧怕之余更多的是担忧和心痛。
她也不想如此狠心说他,可要是不这样说,他到几时才会醒悟?外面的凡人等不起,他的身体更等不起。
“甚好,甚好。”笑声戛然而止,沈厌骤然黑沉的眸子锁紧她,“既然你都这样想了,那本尊不做点什么岂不是对不起你赋予我自欺欺人之名?”
未曾想自己的话起到了反作用,面对他压迫感十足的逼近,熊年年步步后退,左手悄无声息地背在身后,面上强装镇静。
“你想做什么?”
“今晚是我们的洞房花烛夜,年年”沈厌逼得女子退无可退,挑起落在她肩上的一缕黑发挥手截断,“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他将自己的发与她的断发用红绳绑在一起,递到两人之间。
“夫妻是假,恩爱何来?”熊年年偏过头,“紫虚上尊,莫要为情自轻自贱!”
“哈,自轻自贱……”沈厌冷笑,大手猛地钳制住她的腰肢,“你说本尊自轻自贱?”
“难道不是吗?”她直视他,“不然你为何做出强人所难的事?”
她的眼太冷,太无情,沈厌抬手覆住这双让自己痛苦不已的眸子,轻吻她的唇角,“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本尊愿自轻自贱。”
笨蛋!傻瓜!
闻言,熊年年又气又动容,她几乎忍不住就要回应他,千钧一发之际陶语芙的话阻止了自己:记住,破除幻境的唯一关键,就是让沈厌对你绝情。
这场幻境可以说是沈厌为她和他两人而展开,目的就是心意相通并厮守在一起。倘若心愿没有达成,且他的心境浮动强烈,那么幻境就会因之不稳而有所破绽。
所以陶语芙等人在外面等的就是沈厌被熊年年情伤心伤之时所露出的破绽。
想此,熊年年硬下心肠,抽出身后的左手横在两人之间,“可惜,我腻了你的自轻自贱。”
尖锐的疼痛传入末梢神经,沈厌垂眸,腹间被一把匕首贯穿,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