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团一个翻滚掉出桌案:“苌楚,你说什么?”
沈苌楚放下毛笔:“我在思考如何提前搞死万立果。”
“无限趋近于零,”系统泼冷水,它重新爬上桌子:“万立果金丹后期修为,能越级杀他的大概只有……”
沈苌楚:“雪霰剑。”
“它只认有气运的人。”系统又一盆冷水。
灵剑雪霰极为特殊,它与寻常剑不同,雪霰生来剑灵后有剑形,未出世前无形于剑冢,唯有三道出现它认可的主人时,才会现身。
得雪霰者可大增修为,这也是万立果为何想要夺走雪霰的原因。
系统又念叨:“我写字的,可字变成真的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系统就是个碎嘴子,一唠叨起来没完没了。
沈苌楚瘪嘴,用笔尖推开光团:“废物。”
系统强忍泪水,痛苦咬手绢,又开始嘤嘤,沈苌楚听得嫌烦,淡瑰色两指轻一捏,‘萤火虫’碎裂,点点星光落在纸上,嘤嘤声也跟着消失了。
沈苌楚两日前新学的招式,用长生的话来说是被捏‘下线’了,用不了一个时辰就会回来。
它光是吵,婆婆妈妈还没什么用。
沈苌楚托腮望向窗外,此时正值冬春交汇之际,山荫学堂好雅致,修建于英山之中,背靠竹林,风过树影摇,竹叶筛筛作响,却没有惊出一两只鸟来。
来英山学堂读书的皆山荫富庶人家,屋内炭火足够,烘得又热又燥,学生自觉支开窗户留小缝透气,沈苌楚个矮,刚巧能瞅到竹尖。
风卷竹影摇晃,似翠海翻涌,夫子跟着它摇晃的节奏一板一眼念课文,时不时轻咳两下。
苌楚听的昏昏欲睡,头一点一点,两绺垂髫也跟着晃,夫子见她刚来学堂没几日就如此散漫,刚要开训,沈苌楚就让守在身边的伴读叫醒了。
“小小姐,”蓄田紧张,低头推搡沈苌楚:“别睡了,夫子看过来了……”
他因羊桃成了小小姐伴玩,现在又成了伴读,后厨帮厨的娘亲可提点过他,千万要照顾好小小姐,不能叫她受了委屈。
蓄田就是个呆瓜,一时没收住声音,忽然一下再堂中拔得老高,周围人都看过来了。
“本来算不上什么大事,这下变大了。”沈苌楚哼,稚嫩嗓音轻柔柔的,听不出什么埋怨的意思。
蓄田羞得头快要埋到胸口去了,沈苌楚伸手捏着他的后颈子,同他一并从座位上窜起来:“夫子,我和蓄田困了,去堂外清醒一会。”
夫子也是嫌烦,沈家小小姐打也不是骂也不是,英山不大,没什么可玩的,也不怕二人借机逃课,挥挥手就叫两人去了。
等蓄田呆愣的站在堂前,冷地打抖,听着堂前惊鸟铃灵灵作响,才反应过来。
“小小姐!”
沈苌楚提起手指比在嘴边轻嘘出声:“悄悄的,我可不想回去。”
她就是故意的,猜到蓄田这个沉不住气的必定会叫她,索性顺着溜出来了。
“小小姐,”蓄田将手揣袖子里,他比沈苌楚大四岁,却不如沈苌楚心思活络,没弄明白小小姐要作甚:“咱们溜出来,就只是透气吗?”
沈苌楚抬头敲上他的额头:“蠢,要透气打开窗户就好,干嘛要专门跑出来。”
“那是要做什么?”
沈苌楚笑,小指一勾,叫蓄田凑过来:“还记得你给我讲的逸闻吗?”
蓄田一怔,他将小小姐当妹妹,讲过的逸闻海了去了,看小小姐表情认真,一双硕大眼眸盯着他,水光潋滟,心飞到了竹海尖上,跟着她两侧垂髫上的银铃随风飘。
他丢了魂,呆滞摇头:“不知。”
“……”
沈苌楚不敲了,改用肘关节磕蓄田,小小姐裹得厚实,撞得一点也不痛。
“小小姐有什么想法直说,蓄田一定听从!”到了这个地步,再听不懂就是不识抬举了,装也要装听明白,蓄田就差当牛做马驮起小小姐,小小姐指哪打哪啊,唯命是从!
沈苌楚满意点头,白狐毛领子将脸衬的粉嫩,小嘴略微翘起,人俏皮极了。
沈重昉爱艳丽的颜色,沈苌楚也跟着爱,扎一圈白狐毛领子的栗红色披袄落在膝上,露出下摆鹅黄色褶裥裙,裙边绣一圈云水蓝海棠,叫她如剥皮的白鸡蛋,吹弹可破。
“你上次和我讲,英山上有座废庙,”沈苌楚抬脚踢开落在红色缎子棉鞋上的落叶,提起裙摆轻飘抖两下:“能实现人的愿望,记得吗?”
蓄田点头,英山上的废庙,他的确说过这个。
平日上山割兔草时,总会遇上一些人,或是上山采草药或是打猎的,这些人见多识广眼界开阔,怪力乱神都能说上些,蓄田觉得有趣,就用干粮换上几个故事,带回去给小小姐讲。
不过几天前,有个猎户提到英山废庙,说的玄乎:“那庙中没有神佛,唯有一只灵鸟在此安家,你将想要的,想知会的虔诚同灵鸟说上一说,灵鸟就会将口谕带给外出游历的仙人,等他回来就能实现愿望了!”
沈苌楚听了,觉得奇怪,就问:“他们去求愿的如何知晓灵鸟送信啊?”
蓄田答:“我也觉得稀奇,问猎户,猎户说晚上灵鸟就会托梦,不光托梦,还会将这两日的噩梦尽数吃掉,日日做的都是美梦呢。”
这么一说倒是说的通了。
沈苌楚早想去看看,反正今日惆怅,若废庙真的灵,管他仙是妖,只要有用祈愿灭了万立果。
蓄田听了赶忙摇头:“不行,我是陪小姐来念书的,不是陪小姐来看怪力乱神的。”
“况且……”他呆头呆脑,是个死脑筋:“万一小姐出事儿了,怎么办?”
沈苌楚冷哼:“你就盼着我出事儿?”
蓄田头摇的和拨浪鼓似得。
“那不就得了,”沈苌楚垫脚拍他肩膀:“你就在这里守着,权当我还在里面念书,乖乖等我回来。”
沈苌楚任性,不等蓄田答应,就提着裙摆向竹海去,每日锻炼练就灵活身手,红色小影如一尾火狐,左一下右一下,眨眼间就不见影踪。
山荫冬春交时易阴,风吹来竹海潮气,冷气往骨头缝里钻,蓄田瑟瑟,关键时刻还得听小小姐的,怎么焦急也只能待在原地,等沈苌楚回来。
*
英山作‘英’,因山上有一座‘英雄庙’,不供神佛,拜的是某不知名的无头英雄像,玄就玄在这无庙志亦无县志记载,这庙宇如凭空出现立在一山顶,后人只留一句英雄庙英山上,先有庙才后有山。
沈苌楚爬上英山,拍拍身上灰尘,抬头便是英雄庙。
庙宇荒废,外墙已然塌的不成样,庙院中八龙柱香鼎断开一半,内里层层泥土堆叠,竟插着谁点的半截线香,薄烟弥漫,凸显出破落得令人笑话。
估计是路过的猎户点的,意为还愿。
正对的正殿没了门,凌风往里灌,吹起两侧破片幡旗,因庙宇藏于林海深处,了无阳光,幡旗虽破,色彩倒是艳丽。
照沈苌楚对魔的理解,这地方人气淡薄,魔自是不愿来的。
更何况山荫是乾华门的地盘,有乾华山做的千刃护城帖,魔想要进来,得片成薄片儿。
沈苌楚大大方方提着褶裙进了主殿,刚迈进去,长生就挣扎着上线了,荧光小点“噼啪”一下冒了出来。
系统茫然:“苌楚,这是给咱弄哪儿来了,这儿还是国内吗?”
沈苌楚没好气:“英雄庙。”
“英雄庙?”长生开始竭尽全力思考写没写过这剧情,没想起来,遂罢。
时间相隔太长,设定太多,最后草草太监,坑多了不填,想起来都是泪。
沈苌楚对此已然免疫,长生废物已经不是一天两天,到头来还是得靠自己。
她站在主殿中,抬头望向无头像,无头像脖颈处垫着一块与破败庙内全然不相符的黄布,金灿灿的,实在抢眼。
沈苌楚觉奇异,爬上神像去够黄布。
长生絮叨:“小心点啊苌楚……”
沈苌楚不过五岁,攀在无头神像上也仅能够到黄布一角,再向上爬也困难了,索性用力将它拽了下来。
怎料忽一阵天旋地转,伴随着长生尖叫,正殿破地板中心凭空生出一道破洞,将神苌楚吸了进去。
*
等沈苌楚醒来,面上趴着一只鸟。
灰山雀同她打招呼:“幸会。”
沈苌楚:?
她若是没听错,这只灰山雀吐出的不是鸟语,是人语。
再扭头看看,长生好像又下线了。
灰山雀歪头,眨巴眨巴黑豆一般黑亮浑圆的双眼:“摔傻了?”
“你才摔傻了。”沈苌楚最不好别人说她,鸟也不行。
灰山雀这才从沈苌楚脸上跳开,两下跃上网兜,赤红色双爪抓住散发金光的网绳:“没傻还会掉进陷阱里?”
“你不也在陷阱里,你是在骂自己吗?”
沈苌楚没想到有天自己能和一只鸟斗嘴。
“切。”灰山雀张嘴。
沈苌楚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灰山雀,稚嫩的小手逐渐收紧,保留一丝尚能呼吸的余地:“你再切?”
再切我捏死你!
灰山雀命悬一线,脖子上的绒毛倒竖,小脑袋左摇右摆:“女侠我错了错了错了,我不该说你傻,还切你!”
“放开我罢……”豆豆眼波光粼粼,满眼讨饶。
“哼。”
沈苌楚松开手,灰山雀接连扑腾,跑到网兜最上层去了。
她挣扎着起身,观察一人一鸟所处:
周边一片黢黑,沈苌楚没法断定自己身处何处,空气已然完全滞塞,虽说不影响呼气,可终究觉得逼仄,不适挣扎,又觉竟被金色网兜兜住,身体完全悬浮在空中。
试探着用手探网兜外,看是否能摸到底,山雀咂嘴:“别费力气了,摸不到的。”
沈苌楚没搭理它,继续摩挲。
灰山雀觉的这人如此倔,也不再阻拦,又往上跃了两格,防她一个不爽又要掐死它。
沈苌楚摸不到底部就摸侧面,真叫她摸到一点门道。
“你是妖鬼还是精怪?”沈苌楚收回手,问灰山雀。
“妖。”灰山雀见着小娃居然一眼就能辨出它为何物,也是稀罕:“你怎么不怀疑我是仙还是魔?”
三道天道地道人道,此世是天道地道占大头,沾点灵气不是仙修即是魔修,妖鬼精怪少的可怜,加之不过一介凡人幼女,怨不得灰山雀觉得稀奇。
沈苌楚白一眼:“你要是魔,早就让神伏锁切成碎块了,还轮的倒同我斗嘴?”
“兜住咱俩的是仙门宝器神伏锁,结阵作降魔陷阱,魔落进阵中即刻被切成碎块,若是妖鬼精怪落进来则会被阵缚着,但又不会通知布置陷阱的修士,等耗死你,也只能怨你倒霉,怨不到修士身上。”
“置于仙,远够不上。”沈苌楚冷哼。
灰山雀听后怒骂:“贱人!他们这是杀生!”
沈苌楚被它那声干脆的“贱人”逗笑,寻常的都是向往仙门,像它这样骂得痛快的倒是少见。
狐毛领子往上拨一拨,隔开膈人的网兜,将白狐领子团成一窝,示意灰山雀落下来,那灰山雀犹豫片刻,想着毛领子更舒服,便落了下去。
她笑,这鸟也是记吃不记打的货色。
灰山雀窝好,舒服的抖擞翅膀,暖和的眯起眼睛:“还是有钱人家的料子舒服。”
得,沈苌楚一听便能猜准,外面那块亮黄色的破布,是它的窝。
“唉,”灰山雀想起什么,睁开眼问:“你又是如何知晓这玩意是仙伏锁的?”
沈苌楚指向网兜侧面:“那处有个落莲浮水纹,澜沧宫产的,他们爱用这个。”
世上三大仙门陆上占两,北后起之秀澜沧宫,南百年剑派乾华山,外海是蓬壶仙岛,医修众多,平日陆上见得少,用这种腌臜玩意儿的更少。
山雀了然,又觉不对:“你身上没修士的苦气,就是一介凡人,也不该知晓啊?”
“做梦梦见的。”沈苌楚胡诌。
灰山雀凑近嗅了嗅,猛地摇头:“更不对,没有梦味儿。”
“梦味儿?”
提起梦,灰山雀昂起胸膛,胸前几根毛翘了起来:“那当然,我可是伯奇鸟,专吃噩梦的妖,自然有判断梦的能力。”
伯奇不光解释梦,还解释了它为何到此处的缘由,它是刚生出灵智的伯奇,原来生活的地方闹出些许事故,妖都散了,它一鸟飞到山荫,想着乾华山地盘不会为难一只小妖,便定居下来,骗一两个猎户来吃噩梦果腹,没想到被修士盯上了。
沈苌楚问什么事故,伯奇也一知半解,它原本生活在山荫西南一带,那一带不知为何流出什么秘术,用活物做容器修炼可至修为倍增,好多散修门派纷纷试用,人暂不能用就先用妖,那一带没有能镇守一方的大妖,小妖自然逃窜。
沈苌楚一听,竟周身冰凉。
暂不能用人,就是总有一天要用人。
而万立果居尸蛊阁,正位于山荫西南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