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谢辞红鸾后,青崖送他们出谷。
离开时,红鸾嘱咐青崖把他们送出结界即可。然而走出结界,青崖忍不住送了一程又一程,总舍不得与他们告别。还是长山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姑娘不要再送了,否则别后你孤身一人返回,路途遥远,令姐会担心你,我们也会担心你。”
阿远问:“青崖姐,以后若有机会,可否回来看你?”
青崖道:“我也希望你们回来,但是山谷隐蔽,你们恐怕回来也找不到路。”
阿远改口道:“不然,你也可以来京城——”话说到一半讪讪打住,自问自答:“还是算了,那里是个是非之地,你永远不去最好。”
白衣男子的话和目的一直沉甸甸压在青崖心上,既期待阿远回去能顺利当太子,早日继位,又担心他当太子后,等不到继位,就如前几个太子一般命途惨然。
可她什么都不便说。
她拍拍阿远的肩,拿出几本父母的游记抄本,“未来日子还长,有缘就会重逢。这几本游记送给你,希望将来我也能读到你写的游记,所以,无论遇到什么事,你都要保重自己,不许想不开,免得再得郁疾,更不许再吃那忘忧散。”
裴浩道:“多谢小师父这些日子陪我切磋练习剑法,心法是假的,但我剑法进步是真的,小师父可别忘了我这个徒弟,以后任何时候再见,但凡有机会,师父都得不吝赐教。”
“好,”青崖道:“不过我那心法真的不是什么神功的心法,你可千万不要外传去骗人。”
裴浩道:“知道。不过那心法口诀对于静心凝神很有效果,我会在需要时自己念念,绝不传给他人。”
最后,青崖转向长山,还没开口,长山直接道:“告辞。”
他再没多说一个字,行礼告别,转身迈步,动作流畅地一气呵成。
相处三个月,平日里最爱叮咛关照自己的人,临走想听他说些什么,他竟只留下两个字。
青崖目瞪口呆望着远去的背影,感到喉咙酸涩,为长山的潇洒生出几分气恼,也负气转身,原路返回,耳朵却专注于三人越来越远、终于难以捕捉的脚步声。
直到完全听不到他们的动静,余她独自一人在空旷寂静的山路上,怔怔地站住,缓缓回头,只见荒草萋萋,清风吹叶,一个人影也没有。
他们走了。
除姐姐以外,世上仅有的,认得她并记得她的人,离去了。
虽然口上说“有缘会再相逢”,但人妖殊途,天地广大,重逢其实是件很难很难的事。
久违的寂静空气好像变得有重量,压得她蹲坐在地,落下泪来。
一想到长山那冰冷的“告辞”二字,眼泪掉的更快了。
她用衣袖拭泪,反而越擦越多,正当泪水难以终止时,忽然有脚步声响起,准确来说是一个人急促的跑步声,由远及近,从方才三人离去的方向传来,那人跑得那么快,好像生怕错过什么。
青崖抬头,泪眼朦胧地看到长山气喘吁吁跑了回来。
长山一步步走近,在她面前蹲下,用她熟悉又留恋的温和声音道:“对不起,我以为我能那样离开……”
他拿出手帕为她拭泪,“就是怕姑娘这样,会让我舍不得,所以才什么都没说。”
青崖再也无法忍耐,一下扑到长山肩上,哭着说出心底的愿望:“不要走……”
长山被她撞地坐倒在地,双手撑在地上,犹豫许久才抬起一只手在她后背,轻轻安抚。
“青崖,”长山微微转头,嘴唇不小心擦过她的右耳,声音混合着温热气息一起钻入耳朵,“我将来一定回来找你,好吗?”
青崖勉强止住哭泣,从他肩上抬起头,“多久以后回来找我?”
长山道:“五年后。”
“什么?要那么久?”
“五年,不算太久吧。”长山语气带有一丝小心的试探,“尤其对你们‘妖’来说。”
青崖一怔,擦掉眼泪,在长山身边坐下。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不是你能感觉到我和姐姐身上的灵?”
“灵?”
“就是你在仙草植物里感觉到的那种无形之物,我们称之为‘灵’或者‘灵气’。”
此前她曾问长山是否能在别处感觉到灵,长山谎称感觉不到。
“是‘灵’啊,”长山欣然点头,接受了这个名字,“没错,我能感觉到。其实不仅仙草植物里有,人体内也有,通过诊眉心灵脉,就能察觉他们体内的灵。你第一次拉住我的时候,我就像碰到了仙草植物或触到他人灵脉一样,觉察到你体质特异,后来你为我包扎伤口再次碰触,我就确定了,你非凡人,而是像那些仙草植物一样特殊的存在,或许就是传说中的‘妖’。”
长山生怕自己态度不够明朗,补充道:“姑娘是妖也无妨,我认识了你,才知并非人有情有义,妖也有情有义,像姑娘这种热心善良的,在人中也实属难得。”
青崖问:“你告诉阿远裴浩他们了吗?”
“没有,但他们自己发现了。”
“果然,什么时候发现的?是不是我姐姐灭火那次?”
那次红鸾虽然尽量控制速度让火势看起来自然地渐渐熄灭,但再怎么说,她们一来,吞没烧毁一整栋屋舍的大火就无水自灭,谁都能看出古怪,白衣男子安排纵火就是故意让她们暴露的。
当时,她们没做解释,他们也没有问,一切都心照不宣。
长山道:“果然,那场火是因为你们赶到才那么快熄灭。”又道:“不过陵王与裴侍卫发现你们真实身份的时间的比那更早。”
“比那更早?”青崖惊讶,“那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怎么发现的?他们……什么态度?”
“从玉皇山回来后没多久就发现了。”
青崖:“……”
从玉皇山回来后,也就是相处不到一个月的时候。
***
最后一次从玉皇山回家后,青崖因为连日上下山奔波、缺乏修炼和被冰刃击伤,导致短暂灵力匮乏、嗜睡。
有一次她在屋檐下和阿远一起看书时,一不小心睡着了。
当时阿远在她旁边的榻上读书,长山在屋里煎药,裴浩在屋前练剑。
三人几乎同时看到了从青崖脑袋上冒出的毛茸茸白色尖耳朵。他们几乎反应一致:瞪大眼睛确认了那耳朵的确是真的,然后彼此无声地交换眼神,身体石化一般,都不敢动。
在隐蔽的山谷里遇到青崖与红鸾这样两个美丽女子本就奇异,他们在心里早有各自的猜疑,直到此刻,他们的猜疑被那对绝对不属于人的毛耳朵证实了。
青崖无意识地翻了个身,感觉耳朵不太对劲,用手一摸,猛然惊醒,双手捂住耳朵坐起身来,心虚地环顾外来三人,但见阿远低着头翻过一页书,裴浩一遍又一遍重复练习同一个剑招,长山捣药的声音咚咚直响。
她自己内心慌乱,急于逃离三人视线,因此没有发现他们神情有异。手放下时,毛耳朵消失不见,一切都恢复如常,她还松了口气,庆幸没有被发现,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找了个借口溜回姐姐房里抓紧时间修炼,恶补灵力。
青崖走后,三人在屋里相对而坐。
沉默良久,终于一起俯身向前,三颗脑袋凑在一起。
裴浩率先发声:“看见了吗,那双毛耳朵?”声音很低,生怕旁边有人会听见似的。
阿远点头,长山皱眉。
裴浩:“是妖吧?”
没人回答,裴浩自己接了下去:“她是什么妖?”
长山道:“没太看清楚,很多动物都有那种尖耳朵,有点像狼,不过是白色的?”
阿远:“狼吃肉吧,吃人吗?”
裴浩:“既然已经能变成人,那应该不吃……了吧?”
三人各自坐直,回忆相处时的种种细节与曾经听过的传说。
许久后,长山打破安静的气氛,沉声道:“无论如何,她们都救了我们的命。”
阿远道:“为了把搜山官兵引走,青崖姐还受了伤,她一定是真心实意帮我们的。”
裴浩也回忆了一下当日情形,点头道:“没错,她们如果想害我们早就害了,而且在下玉皇山之前,我们本来打算要走,是因为外面危险才主动选择留下。那时候她们也只是担心我们,还叫我们自己选择去留,所以不可能对我们有其他打算。”
长山皱了皱眉,很不喜欢他所谓的“其他打算”,道:“我出谷之后一定会为她们的行踪保密。”
他故意只说“我”,然后质疑地看向阿远与裴浩。
阿远道:“我们也一定会保密的。”
裴浩不悦:“怎么?你瞧不起阿远公子和我?她们救了我们的命,难道我们会出卖她们,招术士来捉妖不成?阿远公子本就不支持《捉妖令》。”
停顿片刻,三颗脑袋又凑到一起:“那红鸾姐是什么妖?”
“不知你们注意到没有,每次天黑的时候,都会有一只红鸟飞来,”阿远道,“红鸟一叫,青崖姐就起身说要走。”
裴浩:“所以红鸾姐是一只红色的鸟?鸟吃什么?”
阿远道:“虫子吧,很多鸟都吃虫子。”
三人幻想了一下红鸾顶着绝世美人脸一口一口吃虫子的场景,皆脸色发青。
“也有吃植物叶子或种子的鸟,还有喝花蜜的鸟。”
“红鸾姐一定是喝花蜜的!”
……
重建木屋时,三人在临时搭的草棚里卧“床”夜谈。
“哎,你们看见那大牛二牛搬木头了吗?力气真大,干活一个顶五个。”裴浩赞叹,“我今天看到他们中的一个对着青草流口水,结合他们体型,‘牛’的简直不要太明显。不是我说,这取名也太随意了,给牛起名就叫大牛二牛,要是熊就叫大熊二熊?虎就叫大虎二虎?”
阿远提问:“那个老工匠是什么妖?”
三人一番争论,都猜不到老工匠是什么,最后结论:老工匠最爱吃鸡,恐怕是个黄鼠狼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