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许雁栖不长不短的人生中,多大的变故都经历过,但是人类和机器人为一个称呼争风吃醋这种事,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雁栖”是什么不得了的名字么,叫一句就可以延年益寿、青春永驻么,为什么祁默那头刚和呱唧吵完,这头就要用这样的眼神盯着他。
活像他以前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似的。
“呱唧今早才认识你,”祁默眼睛里的怨念越来越浓稠,仿佛墨汁打翻了一池子秋水,如两道黑色的漩涡,“为什么它就可以叫你‘雁栖’,明明我俩认识更久。”
其实也没有多久,一个月不到而已,放在其他两个刚熟识的人身上,也不及这种程度。
许雁栖的眼睛往一旁转,躲开祁默的注视,心理却没忍住,腹诽了一句。
“祁默,你怎么能这样。”许雁栖双眼放光,看着青天大老爷呱唧断言,“人和人之间是要讲究缘分的。”
许雁栖:“……”
糊涂官判糊涂案,不如不判。
“你个瓜蛋懂什么,边儿去。”祁默乜了呱唧一眼,还什么人和人之间是要讲究缘分,猪鼻子插什么大葱,装什么相。
“都说了不要这么叫我,祁默你个没礼貌的家伙!”
眼看着这一人一蛋要打起来了似的,许雁栖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赶紧拦下他们:“好了,你们想怎么叫都可以。”
不就是“雁栖”么,叫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真的吗?”得到了想要的答复,祁默立刻停下和呱唧的争论。
许雁栖看着刚才还横鼻子竖眼的人,一句话就喜笑颜开了,忽然觉得自己像是着了他的套。
他狐疑地看了会儿祁默,可什么也没瞧出来,只好点点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祁默同样很上道,只是话到嘴边,他却顿了一下,没有直接开口。
许雁栖不解地看着他,心想这人私底下是不是学过川剧,怎么脸色转换如此之快,刚还在笑,此刻面色又凝重了起来。
祁默倒不是不想顺杆子往上爬,直接叫出那声“雁栖”。
只是一开始他就叫许雁栖“许老师”,眼下可以直呼其名了,他的辈份上一下子跨了一个台阶,短时间内他有些回不过味来。
就像曾经只能远观尊敬的人,突然间,彼此的距离拉近了不少,恍惚中第一反应是不知所措。
祁默不得不承认,最开始听见呱唧这么称呼许雁栖时,他心底是有些失落,进而是一些愤懑。
可真给了他这个机会,他又近乡情怯一般,不知道如何开这个口。
“要不这样,”祁默像跟许雁栖做生意似的,还跟他有商有量,“咱们折中一下。”
许雁栖不明白了,一个称呼而已,有什么好折中的。
是要把他的名字劈两半,再折中一下,看看叫哪一半么?
不过许雁栖还是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想听听看祁默是怎么个折中法。
“私底下,我就叫你雁栖哥,录节目时,我还是叫你许老师,你说怎么样?”不然从“许老师”直接过渡到“雁栖”,祁默一下子适应不了。
许雁栖眉头微皱,随后轻轻一扬,觉得不怎么样。
一个叫法,叫得九曲十八弯,还要分场合,简直欲盖弥彰,仿佛他和祁默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这是玩无间道呢,还是谍中谍。
“都可以。”不过许雁栖轻点一下头,应和下来。
只要祁默别跟呱唧吵了,他爱叫什么叫什么。
这会儿祁默总算顺着杆子,爬到顶了,他声音愉悦,铿锵有力地叫了一声:“雁栖哥。”
雁栖哥没有同样有力地回一句“欸”,而是面无表情,轻轻地“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
次日一早,许雁栖按照习惯醒来,洗漱完走出房间,就看见祁默在厨房里忙活。
祁默系着浅灰色围裙,显出劲瘦有力的腰腹。
里面穿着白色T恤和米黄色运动裤,脚底是一双黑色的凉拖,一头倒长不短的头发披在脑后,盖住脖子,留发尾微微卷翘。
他身姿颀长挺拔,站在那里,独一个背影,就像一棵可供遮风挡雨的大树,但他单手打蛋的动作,又显得他十分温良居家。
见状,许雁栖不由扬了下眉毛,心想起床困难户转性了。
“你起来了呀,雁栖哥。”
祁默背后像是长了个眼睛,许雁栖不声不响,但他却能精准定位许雁栖正在靠近厨房。
蛋液滑进锅中,与油相撞,滋滋作响之际,祁默扭头,笑着对许雁栖道:“早餐就快好了,你先找个位置坐下,稍等片刻,我马上就来。”
许雁栖甚少经历这样的场景,听见祁默这么说,他恍恍惚惚地应了声“好”,就走到餐桌旁坐下。
他的目光始终在祁默身上,看着他熟练地颠勺,三两下将鸡蛋铲入盘子里,然后端过来,放到他面前。
一碗面,还有盘子里的两个荷包蛋,热气腾腾,氤氲着许雁栖的双眼。
没过多久,香气扑鼻,许雁栖没想到看起来略有些寡淡的面条,只有些许葱花鲜亮一些,居然能有这么香。
“好久没回来了,家里没什么东西,想着过几天又要走了,怕吃不完,就没去采购。雁栖哥,这几天先委屈你了,吃这些粗茶淡饭。”
祁默说着,把自己那份也端了过来,他坐到许雁栖对面,面露愧色道。
许雁栖看出来了,祁默是真觉得愧疚,跟第一天调侃他家是寒舍不一样,他不明白吃人嘴短的是他,祁默有什么好愧疚的。
可瞧见祁默的表情,许雁栖下意识道:“没有,很香。”
祁默瞬间眉开眼笑,两眼放光,如一条大型犬见到了肉:“真的吗?”
“真的。”许雁栖似乎为了加强他话里的可信度,还认真地点了下头。
祁默心满意足了,呼呼地吃了一口面,三两口下肚,他看着许雁栖还在轻轻吹散面条的热气,他突然好奇道:“雁栖哥以前在家,会自个做饭吗?”
许雁栖没有抬头:“一般不做。”
“一日三餐,不会全都用营养剂应付吧?”祁默想起许雁栖先前说过,他喜欢喝营养剂,但再喜欢,也不至于一天三顿全是营养剂吧。
就像他,再喜欢甜食,也不可能天天吃。日常用餐,还是离不开瓜果蔬菜肉蛋奶这些。
听闻祁默的语气,许雁栖原本想为营养剂证明一下,证明一日三餐全是营养剂,也没有什么不好。但他想了想,又作罢了,只是点点头承认:“差不多。”
其实谈不上差不多,几乎顿顿如此,除非一些逃不开的聚餐,比如说ZG004星球欧文域长宴请的那次,还有前天和祁默他们吃的那顿饭。
不对,和祁默他们的那顿饭,好像并不是非吃不可。
当时没有人借口离开,不代表许雁栖就必须留下来,他许雁栖什么时候这么合群过。
还有答应搬来和祁默一起住这件事。
许雁栖如今才后知后觉,这些事情并非非做不可,他要拒绝,也不是没有理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全部答应下来了。
只是很快,他的鼻腔充斥着面条的香气,现实的味道,又把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不管怎么说,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不过祁默会做饭这件事,还是令他着实惊讶了一下。
如果昨天让许雁栖对祁默会做饭这件事,有了一定的认识,那么今天看见这两碗清汤寡水,但闻起来格外鲜美的面条,这个认识又往上拔高了不少,朝厨艺方向发展。
只是许雁栖没有询问祁默厨艺相关的事情,但奈何祁默自个管不住嘴,喋喋不休道:“我做饭都是我妈让我学的,她说这样以后会好找媳妇一些。”
“她还说,不会做饭的男人就是烂白菜,扔到地里都没人要。”
真不会做饭的许雁栖:“……”
只是想到“找媳妇”那句话,许雁栖挑了一筷子面条的手一顿,莫名觉得他要是吃了这口面,他的身份就要再一次发生变化,还是一个质的飞跃。
他垂眸看了眼面条,这口“媳妇面”,他到底是吃还是不吃。
祁默不知道许雁栖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看见许雁栖筷子上的面条热气都没了,催促他赶紧吃,一会儿要是凉了坨了,面就不好吃了。
许雁栖这才嗦了一口面,只一口,他眼底的光茫,就再也藏不住。
他没想到,这面不光闻着鲜美,吃起来更是唇齿留香,劲道又美味。
祁默像是就等着他这一口,见他双眼放光,颇有些得意道:“这汤是我专门拿鸡肉熬的高汤,还加了一些蔬菜瓜果和菌类,你觉得味道怎么样?”
“很好吃。”许雁栖真心实意道。
听见许雁栖的评价,刚仿佛有尾巴翘起来的祁默,忽地腼腆地笑了一下。
他再一次催促许雁栖快点吃,不过这次是为了一会儿早点出发,去游乐园的事情。
解决完早餐,二人将碗筷放进洗碗机里。
祁默拿出面目全非罩递给许雁栖,许雁栖接过一看,薄薄一层人皮面具,轻如蝉翼,入手手感微凉。
在祁默的指示下,许雁栖将面具带上。
他贴上脸的那一刻,脸部传来轻微刺痛,转眼间又消失了,等祁默拿来镜子一瞧,镜中的人既熟悉,又陌生。
镜子里,许雁栖脸部的整体轮廓没什么变化,只是五官之间有一些细微的差别,正是这些细微的差别,顿时加强了这股陌生。
带点许雁栖的影子,又不完全是许雁栖本人,这种感觉还真是奇妙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