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池玉林之上,男子身着金黄色的大龙袍,头戴九龙珠冠,闭着眼躺在龙椅上假寐,两只绣着龙纹的鞋欢快摇晃着。
一旁数十位侍奉的宫女苍白着脸跪在地上,轻轻摇着扇子,四周是一大盆一大盆正在溶解冒着冷气的冰块,在偏僻的小角落里,堆着几沓如山高的奏折,显然是数日没处理过了。
幽静舒爽的环境赫然被一声似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声音给打碎了。
华笙冷冷地睁开了眼睛,蹙着眉小声渍了一声,四周侍奉的宫女瞬间扑通一声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殿下,殿下,殿下,未经陛下传唤,您不得随意入内,陛下此时正在休息啊,殿下,您就体谅体谅杂家吧。”
一太监翘着兰花指率领着穿戴盔甲的诸侍卫齐齐挡在了宫殿的门前,苦口婆心地对华笙劝道。
华筝未着华衣,依旧浑身沾满污血,就这么凭借着那张与华笙一般相似的脸硬生生闯过了宫门,来到了殿前。
她持着枪,眉头微微皱起,手腕一转,利落地耍了个剑花,锋芒直指拦在她前面的侍卫,握在长枪上的手臂青筋暴起。
她沙哑地吼道:“让开,本宫不想与你们打,本宫现在就要见阿兄。谁拦也没用,别逼本宫动手。”
太监哎呦喂了一声又念叨地劝着华筝,华筝不耐烦地持枪直接像他们袭去,侍卫们面面相视,只得被迫后退,谁也不想先与华筝动手。
随着华筝的不断靠近,侍卫们守卫的防线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后撤,最后硬生生被逼到了大殿的门前。侍卫们背靠着大门,只得对华筝苦笑着。
华筝深吸一口气,急脾气般耍了个剑花,转了个枪,拿着枪柄双腿一蹬,便向侍卫们袭去。
侍卫们慌忙地看向太监,太监忙对着四周守卫的侍卫使了一个眼色。
于是在华筝震惊的目光下,方圆百里的侍卫竟还未碰到枪柄,便飞了出去痛苦地倒在地上哀嚎着。
一条空旷的大路在华筝面前敞开。华筝嘴角抽搐了片刻,对着太监抱了个拳以表谢意。立即提着枪向殿内踏去。
在华筝手触碰到门框即将推门而入的时候,太监叹了口气,深深望了她一眼,低声道:“殿下,听杂家一句劝吧,他现在不是殿下的阿兄了,而是这皇朝至高无上的陛下,无人能够忤逆,也无人能够冒犯。”
“此举过了。”太监视线飘向了华筝手里的那杆枪,不言而喻。
华筝抿了抿嘴,握着长枪的手指微微颤抖,就这么持着枪硬生生地闯了进去。
大门嘎吱一声猝然而开,一道黑影孤身一人闯了进来,阳光铺洒在她的身上,竟在她身上镶了个金边。
丝竹雅乐猝停,侍奉在殿里的宫女太监皆瑟瑟发抖地趴在地上。华笙眯了眯眼,原本仰躺的身体慢慢直立起来,端坐在大殿上。
他摆了摆手,对一旁侍奉的人使了个眼色,宫女太监悄无声息地鱼贯而出。轻声关上了那扇大门。
整个大殿上寂静地除了华筝的脚步声外听不见半点声音,只剩下这兄妹两人。
望着面无表情一步步向他走来的华筝,华笙原本还挺立的身体不知为何又松懈了下去,他懒洋洋地拿起盘里的一粒葡萄,扔进了嘴里。
华筝仰着头望着与她记忆里大不相同的兄长,良久,久到她从未眨过的眼莫名有些酸涩,她轻声道:“阿兄,为何?”
你与林璟奚到底背着我筹划了什么?
华笙手夹着葡萄似玩乐般扔进了自己的嘴里,并未回答她这个问题。
双腮咀嚼了片刻,见华筝竟还仰着头等着他的答案,他手指玩弄着缠绕在身上的玉佩,随意调笑道:
“筝儿,不过是个低贱的谋士而已,你若是喜欢,皇兄给你再找几个,保证比她更好更讨你喜欢。”言罢,他还给了华筝一个你懂得眼色。
一弯寒月凭空而现,华笙眯了眯眼,身体并未有半丝后退的倾向,目光冷冷地望着那刀锋。
一阵噼里啪啦声下,装着葡萄的果盘竟被华筝斩成了两半。破碎的果盘砸落在地四分五裂,巨大的声响在大殿回荡着。晶莹剔透的葡萄宛若断了线的珍珠般随意洒落在地。
华筝面无表情地几乎离殿上的华笙只有一步之遥,华笙甚至能感受到华筝不断汹涌激荡的呼吸声,注意到她握着长枪的手因过度用力而泛着红。
望着那张与他相似的脸,华笙竟心情颇好地笑了一声,露出洁白的牙齿。
门口守候的侍卫们一听到那巨大的动静,忙打开大门,持剑蜂拥而上,一队护卫在华笙的面前,一队将华筝团团围住,剑锋直对着她。
华筝脸上并无任何表情,她仍仰着头望着笑得灿烂的华笙。
华笙扬了扬眉,满脸灿烂地拾起桌上的葡萄重重地砸向华筝的脸。
华筝愣愣望着他,身体僵硬地没有半点躲闪,葡萄袭向她的脑门,她仿佛被打醒般,眼眸轻轻蒲扇了几下,垂下了眼帘。
他望向她的眼里,竟没有温度,仿佛在看陌生人般。
华笙见状还未解气,身体打颤着,脸上的笑容却是越发地灿烂,笑意盈盈地指着她轻声道:
“来人,把长公主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若不是朕是你的亲兄长,凭着你今天这个行为,朕便可以给你治个谋逆大罪。”
四周持剑的侍卫面面相视,互相对视了一眼,挪动着脚步朝华筝逼近着,却始终不敢对她下手。
华笙见状,抓起桌上的葡萄就往下砸,边砸边吼道:“一群废物,还愣着干什么?把她给朕拖下去。还用朕教你们吗?”最后一句格外得阴森。
侍卫们这才硬着头皮钳制住了长公主,轻声在华筝耳边道:“殿下,皇命难违,得罪了。”而后夹着她往外走。
华筝竟也没挣扎,就这么僵硬着身体,格外配合地被他们压到了刑椅上。
直至那厚厚的板子打在身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华筝低垂的眼帘这才解封了,重新有了动静,颤了一下。
“啪啪啪”,木板如雨点般密集落下,伴随着骨肉撕裂的痛楚和沉闷的骨骼震动声。华筝却仿佛石雕一般,面色不改,竟一声也没吭。
唯有筋挛的手指死死揪住趴着的长椅,刻下深深的指印。汗水如同细雨般从她额头上滴落,砸在长椅上,只留下一圈圈淡淡的水渍。
太监心惊胆战地望着那木板的此起彼落,瞪了他们好几眼。
这才弯下腰轻声在华筝耳边劝道:“殿下啊,老奴都与您说了,陛下已经不是那个陛下了。您怎么就是不听呢。”
“您服个软,认个错,陛下毕竟是您的同胞兄长,哪能真生殿下的气啊。听话。”
华筝抿着嘴,冷哼了一声,见他还一脸担忧地望着她,华筝索性把头一甩偏向了另一边。
哎呦喂,这小祖宗,现在已经是平定边境的大将军了,怎么还越发地像个孩子了呢。
直至最后一块木板落下,一切归于沉寂,华筝才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如炬,最后扫了一眼那紧闭的殿门后。
她一把甩掉太监想要搀扶她的手,头也不回地持着枪,在一干人等小心翼翼地跟随下,一瘸一拐地带着满身的伤痕向宫门走去。
赤红的血一滴一滴从华筝的身上滑落,悄无声息地砸入这金碧辉煌的皇城里,宛若早春时节的梅。
直至光屏再度陷入黑暗,观看的众人还迟迟没有缓过来。
宋知蕴吸了吸鼻子,抹掉自己溢出来的泪花。
明梵希则狠狠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义愤填膺道:“这也太过分了吧。长公主凭一己之力抵挡数万外族于阵前,配得上任何荣誉加身,怎能被如此欺辱。”
“那末戾帝当真残暴不仁,连自己的亲生妹妹也不放过。这样的国家,这样的君主,哪怕有长公主殿下在,也逃脱不了亡国的命运。”
“铁定是之后那末戾帝继续发挥他那暴君的本性,屠杀忠良,加剧了皇朝灭亡的速度,最后还连累了他妹妹,两人一同死于殿内。”
“这一切皆是咎由自取。”明梵希眼珠子一转,立马总结出了问题的答案,而后头转悠着,眨巴着眼想得到周围人的认可。
白狐吱吱吱了几声,爪子一把揪着明梵希的衣摆,上蹿下跳地表示支持。
喻正明左看看右看看,见宋知蕴仍垂着眼未发表言论,瞧了眼明梵希那双亮晶晶的眼眸,喻正明又偷瞄了宋知蕴一眼,弱弱地点了个头。
“我就说我的猜测没错。”明梵希吹了下口哨,大大咧咧地想要上前捉住宋知蕴的手,说服未表态的她。
就只见宋知蕴抬眸温和地对她一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道:“我们还是看完所有历史碎片再做结论吧。”
明梵希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小声嘟囔道:“你好凶哦。我难得这么聪明。”倒也没有意见。
可以说,从目前所有的情报结合史书来看,这应该是最正确的答案。连后世的史学家都普遍默认这个结论。
但她却始终觉得哪里的逻辑不对,缺了一角,是哪里呢?
宋知蕴摸着下巴深思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