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不小的一坛子酒下了一半——大部分她进她肚，后来曾书书也来倒了几小盏，只是念着明日还要比试，没敢如她一般敞开了喝。可纵然如此，叶青岚最后却仍是神采奕奕头脑清醒着走回了女弟子舍馆，脸都不红根本没屁事，也不知是古代酿造与蒸馏技术太垃，还是自己的酒量因穿越进修仙世界伴随修为加身得到增强了，反正她搞不懂。

她回去躺下的时候田灵儿的床依然是空的，估计还与齐昊在不知哪个旮旯谈恋爱，但已感到困倦的叶青岚没那个精神头再等她回来，爬上床就睡意上涌迷糊了过去，再醒来天已大亮屋内仅剩自己，应是另外三人看她不需要比试，也就随她多睡了。

这种唯独自己不需要赶时间的感觉是爽，叶青岚慢悠悠换衣服洗漱，再慢悠悠走去通天峰膳堂吃早饭，一切都搞定再不紧不慢来到云海广场，昨日还空荡荡——甚至她半夜出来路过那会儿还啥都没有的汉白玉巨大广场上已不知何时搭建起八座擂台，按照卦象排列分布八个方位，以其中“乾”位擂台规模最大，台下摆着一排给首座及长老准备的雕花大椅，想来是要把风头最盛的比试都放在此处了。

观众数量也毫无疑问数乾字台下面最多，叶青岚踮脚看了一下，发现是齐昊在台上。

她睡懒觉来得晚，这会儿比试已经正式开始，她只默默盯了一会儿齐昊的气定神闲与对手明显紧张，就对这种毫无悬念的吊打局失去了兴趣，倒是在台下人头攒动中隐约看见林惊羽的后脑勺，叶青岚纠结了一下，最后还是打消挤过去打招呼的念头，只因她下一秒就发现林惊羽站在一张扶手椅旁边，坐的正是苍松道人，别的龙首峰弟子都排排站后面，就他一个特殊待遇跟着师父在第一排vip席，可见备受宠惯。

咦惹，怕怕，还是之后再去找他好了。而且这么看的话，待会儿等到林惊羽自己比试时苍松也必然在场……怎么办，有点不想去看了，可是不去的话小孩铁定会给她摆臭脸的吧，真难搞。

叶青岚想了想，转向告示栏眯眼细看，果然昨日公布的对战名单上又多了些字，除去首轮直接晋级的张小凡，那些标注便是告知剩下的人分在八个擂台按四批进行比试，同在第一批的熟人还有曾书书与田灵儿，昨日刚认识的冰山美人陆雪琪在第二批且给安排了C位，林惊羽在第三轮，比试定在规模中等的巽字台。

……为啥呢，这小子明明毫无疑问是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从背着斩龙剑招摇过市那一刻就备受瞩目了，这等天才少年不给个C位不应该啊，教导主任、啊不苍松师伯居然能同意这么安排？还是说有一脉一轮里只能占一次乾台的潜规则，今天齐昊用了林惊羽就不能再用？可那也不对啊，陆雪琪的对手不也是龙首峰的，凭啥就不让她家帅哥上C位，凭啥？

这要搁现代，她肯定已经上围脖洋洋洒洒给主办方写阴阳怪气小作文去了，可惜身在架空古代只能控诉无门憋回去。

叶青岚叹了口气，在曾书书和田灵儿的名字牌上来回巡视纠结片刻，选择走向那座围着大竹峰与朝阳峰弟子的“”离”擂台——看谁倒不是特别重要，反正这才初赛，属于那两人用脚打都能晋级，只是她突然想起一个事，生怕再过会儿又忘了。

离字台下大竹峰全员齐聚，正以不到十人之单薄势力与一百来号朝阳峰弟子较劲，一个个竭力嘶吼“小师妹加油”搞得脸红脖子粗，但就算这么努力了，最后也还是轻易在人数劣势下露出败相，气得骂骂咧咧。

不过好在田灵儿自己足够争气，台下拉拉队与台上真正对决的形势是完全相反的，叶青岚走过来的时候战斗正好进行到尾声，那个叫申天斗的对面选手被琥珀朱绫一巴掌抽到台下，前一秒还在热火朝天的一众朝阳峰弟子齐唰唰尴尬哑火，大竹峰则一片欢呼。

叶青岚就在这混乱当口钻进人群，对着张小凡的脊梁骨拿手指头怼了一下：“唷。”

她本以为对方会吓得跳起来，没想到张小凡只是脊背条件反射抽搐了一下，便没精打采回过身来，挤出一个很勉强的笑：“你来了啊。”

他眼下有没睡好的淡淡青黑，看得叶青岚眉头一皱：“你咋了？”

“可能是打地铺太硌了吧，没什么。”张小凡随意扯了个一戳就破的谎，昨夜闲聊他当时抱怨过大竹峰七个男弟子被安排挤一间房，可看杜必书和吕大信两个同样睡地板的都没屁事，适应力强如张小凡又怎可能因这点小事失眠整夜？

在与她打过招呼后，张小凡便心不在焉陷入沉默，惆怅的目光投向了取得胜利正抱着苏茹胳膊撒娇的田灵儿身上，那眼神复杂无比又仿佛带着伤痛，叶青岚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联想起昨夜自己回房时田灵儿仍未归——我靠，该不会是被他回程正好撞上，看见她与齐昊你侬我侬现场了吧！

啊这，也太痛了。

关键她连安慰开导都无处下手，都因她吃瓜吃的太全面线索够多才能第一时间猜中因果，张小凡根本不知道她早暗搓搓洞悉一切，贸然戳破少男心事，只会让他更加难堪吧。

“呃，那个，其实我在找杜必书，你能帮我叫他一下吗？不是现在，是今天比赛结束之后，替我传个话，我想和他单独谈谈。”

她没法直接开解他，但这句话也成功吸引到了张小凡一部分好奇心，目光短暂地从田灵儿身上挪开望了过来，叶青岚神秘兮兮抖了抖脸皮，拍拍挎包发出银两互相撞击的清脆叮当，听着就不少，张小凡眼睛瞪圆了：“你要赌——”

“擦，别说出来！”田不易与苏茹就在几步开外，叶青岚吓得魂飞魄散一把捂住他的嘴，动作幅度太大反而引来大竹峰一干人等感到奇怪纷纷看来，苏茹看见她像是在和自家最小的弟子“玩闹得其乐融融”，加上女儿刚取得开门红，于是心情颇好道：“叶师侄是来看灵儿比试？”

叶青岚一滴汗，赶紧松开张小凡作揖：“是的，见过苏师叔。”

“切，亏你还有点良心，早上见你睡那么死，我还以为中午吃饭才会见到你了。”田灵儿刚得了首胜得瑟的很，发现她来了也凑过来，伸手就捏叶青岚的脸颊肉：“怎样，师姐我是不是强的很，最好明天那场能碰上姓林的小子，看我用同一招将他揍得找不着北！当然也不排除那家伙今天就被淘汰的可能性——”

但明眼人谁不知林惊羽今天被打败的可能根本是零，在田灵儿洋洋得意夸夸其谈时，叶青岚和张小凡交换了一个无奈的眼神，接着下一秒，前后脚被东西打了一下后脑勺的二人几乎同时发出“哎呦”，回身只见曾书书站在他们身后神色略带恹恹，顺手又拿扇柄多敲叶青岚一下，这次打的是脑门。

“居然不来看我的比试，真是太伤师兄的心了，要求作为补偿，小凡把小灰借我抱一个时辰，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张小凡：“……不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田灵儿却听了大为窃喜：“嘿嘿，抱歉啦曾师兄，抢了你们风回峰的师妹。”

对上田灵儿毕竟还不太熟，曾书书还是得装着大度，没法像对待叶青岚和张小凡一样打诨插科嬉皮笑脸，闻言只得苦笑拱了拱手：“那自然以田师妹为先，在下岂敢相争。”

“拉倒吧，你有什么好看的。”叶青岚这才揉着微微红一块的额头嘟囔，白了他一眼：“等八强以后再看，前面你就是两个手反绑在后面用脚打也能赢的好吧，没意思。”

“什么，原来书书师兄这么厉害？”张小凡惊讶不已，然后用一种被背叛的眼神看了一眼曾书书，欲言又止似有千言万语，叶青岚撇撇嘴：“是啊，他是不是刚认识你的时候跟你讲什么自己菜的一笔，多半第一轮都进不去之类的屁话了？告诉你他就一学婊，就是考试之前最爱嚷着要完了要完了，结果一出就他满分那种。”

张小凡不语，只盯着曾书书的视线写满“你欺骗了我的感情”，后者摇着扇子抬头望天，嘴上还茶里茶气嘟囔着“我确实很一般嘛谁能想真上台了发现竟还有人比我弱”此类凡尔赛发言。

“咳咳。”到后来曾书书自己也绷不住了，清了清嗓子环视这一圈齐齐以鄙视眼神投向他的师弟师妹，忽然装起了正经道：“好吧，不说这个了，师兄我带你们去看本次七脉会武人气最盛的人物，如何？”

“谁啊，齐昊……师兄吗？”张小凡条件反射皱起了眉，很是勉强说了一半在后面加上师兄二字，叶青岚与田灵儿都是一副早知他猜错的表情，她俩都知道齐昊第一轮就比完了，曾书书笑着摇头，回身一指不远处的乾字台，那底下不知何时聚集起人山人海且还在不断有青云弟子纷纷赶来，人数竟有齐昊比试时数倍不止。

而且这一看人越来越多，曾书书顿时急了，张小凡云里雾里被他硬拽着胳膊往那头赶，叶青岚一看又是C位擂台便摇摇头止住脚步，把田灵儿也拦住了：“你俩去吧，我们不去。”

“怎么啦？”田灵儿不解眨着眼看她，张小凡闻言也顿时想挣脱回到师姐旁边，奈何曾书书抓着他的手像蟹钳，曾书书张口似想再劝一劝，但到底还是急着赶往乾字台早点占个好位置放弃了，临走给了叶青岚一个“就你不识好歹不看拉倒”的白眼，叶青岚雷打不动，这才慢悠悠回答田灵儿的问题，嘴角微微抽搐：

“别理他，色批一个——陆雪琪接下来在那比试，你看这四面八方全都是去看美女的，我又不是女同，凑这个热闹干嘛？”

田灵儿也想起了她俩那位绝世姿容的冰山美人室友，对着眼前台下可能一多半青云弟子都在这了的盛况不禁咋舌，只眨眼功夫，曾书书与张小凡的身影就消失在人海，再也找不到了。

“你还不走吗？”这时，叶青岚淡定的话音再次传入田灵儿耳朵，“你难道还不去找齐昊吗，若之后田师叔苏师叔或者你的师兄们问起，可以说一直跟我在一起，我也会这么说的。”

田灵儿渐渐睁圆了眼睛，随即大喜欢呼，紧紧抱了她一下：“青岚，你真好！”

“虽然但是，也不是长久之计。”叶青岚叹了口气：“田师叔还是很讨厌龙首峰的人吗？”

说话时正好看见了逆着人群走来的齐昊，瞧到她俩在说话，于是很有眼力见地礼貌停在几步之外不再靠近，对盯着他的叶青岚微微一笑，端的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光是看着就足够赏心悦目。

“……管他呢，我喜欢不就得了。”田灵儿嘟嘴抱怨了一句，似有点怪她说的话煞风景，显然这小妮子还没认真考虑过未来的事属于乐一天算一天，顺着她的目光也看见了悄悄出现在旁的齐昊，双眸顿时明亮无比，想了想邀请道：“青岚，不如你干脆就和我一起看比试嘛，这样一来不也就不算撒谎了？”

……不当电灯泡谢谢，叶青岚笑而不语用行动证明态度，使了点力气把胳膊从她臂弯里拔了出来，田灵儿见她不愿虽有遗憾也没法强迫，只能随齐昊走了。

就这样，她终于又恢复了独行侠状态，在人均三五成群嘻嘻哈哈看比试的广场人群里逆流而行，哪人少往哪走，早早来到巽字台附近百无聊赖地等，瞄了几眼心里直哀叹——早知如此还不如去看陆雪琪了，台上竟还是第一轮的比赛，不是所有比试都如齐昊曾书书那般差距悬殊三下五除二解决对手，大多数选手还是伯仲之间难料胜负。

她在那还纠结要不要往回走呢，结果乾字台那边忽然一阵哗然，大部分观众面带唏嘘散开了边走边摇头，苍松道人面色阴沉拂袖而去，走向巽字台这边的龙首峰弟子也个个满面愤怒，依稀听见“岂有此理”“仗势欺人”之类的字眼。

叶青岚：？

不是，第二轮……这就打完了？五分钟都没有吧，那个叫方超的是刚上台就被陆雪琪一脚踹下去的咋的，败的比齐昊的对手还快，天琊现任人柱力恐怖如斯？

“你在这啊。”

她正蹲着出神，冷不丁让上方投下的影子笼罩了整个人，叶青岚仰脸往上看，赫然与林惊羽对上眼神，她情不自禁喃喃道：“太厉害了。”

“什么厉害？”

可能是脑子里刚还想着陆雪琪的事，叶青岚猛然想起一句自己曾说过的话，无比顺畅就赞叹出了口：“这种死亡角度竟然都没有双下巴，您真是好伟大的一张脸。”

林惊羽：“……”

无死角的帅哥用“能不能说点有用的”无奈表情扫她一眼，但相处久了，他终于多少有所适应，能在对方满嘴跑火车时勉强跟上她的思路，叹道：“好吧，多谢，虽然更希望你能夸些更重要的。”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脸怎么就不重要了。”叶青岚想起身，结果蹲久了脚麻一动差点摔个屁墩，赶紧揪住林惊羽的袖子龇牙咧嘴勉力往起站，对方虽及时反应过来，反手一托她的手肘把人带起，却也被叶青岚不留情的拉拽弄乱了衣衫，外袍的整只右边袖子差点被她从肩头扒下去，正好气又好笑拉回外袍整理衣襟，叶青岚扫了一眼他来时方向，意味深长：“不重要的话，你咋从乾字台过来的，好看吗？”

话音刚落，她就意识到自己挤兑错人了，林惊羽回望的眼神如此清澈不解，分明半点没懂的样子，还一本正经道：“乾字台怎么了，什么好看？刚才有我龙首峰的师兄在那比试，我观战岂不再正常不过——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什么。”叶青岚笑得极为灿烂，头一次觉得他的耿直性子竟如此可爱。

“对了，那把蓝色的仙剑，就是你昨晚提过的天琊吧。”林惊羽星辰般的明亮眼眸浮现出跃跃欲试，“确实威力惊人，那小竹峰的陆雪琪也是修为深厚，若之后能与此人在比试中碰面就好了。”

方才将乾字台围得水泄不通那四五百人，尤其在年轻弟子里，十有八九被陆雪琪的美貌迷了双眼、只顾着看那张脸却忽视她无匹的强大，反之者则寥寥无几，而林惊羽显然便是其中之一。

“你有信心胜她？加油。”叶青岚心情大好也不打击他的积极性，顺着林惊羽的话往下说，却不料他摇了摇头，一丝不服稍纵即逝转变成叹服，苦笑着说道：

“我虽也能战胜方师兄，却无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一决胜负，更无法……剑不出鞘便毁去对方法宝，若真正对上天琊剑，多半也是要输的。”

叶青岚没想到他会如此坦然说自己技不如人，还以为以林惊羽的脾性，就算心里清楚不敌也得嘴上逞强口嗨一下，结果这么真诚听得她微愣睁大眼睛，反倒把林惊羽盯得不自在，略微错开了眼神：“你不是说过吗……总有更广阔的世界，那人外有人也不是什么稀奇事了，败给更强者只能说明我修为不精，没什么不能接受的，以后再加倍努力就是。”

……啊，这种吾家有儿初长成的心情。

遥想两年多以前，她初试机关翼意外落到龙首峰那时，眼前的少年还展现出过分倨傲甚至偏激的一面，当时她还担心如此发展下去不妙来着，如今看来却完全是杞人忧天——想想也是，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可能真的走歪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