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身团子突然像是炸毛开一般扑棱飞起来:
“这个声音……”
“怎么了?”
时云岫看她的异常,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了些猜测。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
“你位置的十点钟方向。”
利落干净的声调,清丽但不让人觉得冰冷疏离。
时云岫跟着这道指示继续往那边缓缓走着。
眼前微弱的灯光接续亮起,照亮出一个又一个模糊的亮白色投影。
那投影越来越亮,最后停下来的位置是一张铺着洁白餐布的长桌。
上面摆放着精致的瓷器茶具,包括茶壶、茶杯、茶碟和透明糖罐。
各种银器在亮白色的灯光中闪着有些怪异冰冷的光。
色彩丰富的甜点如三明治、司康饼、蛋糕、马卡龙、水果挞,被精心摆放在多层的点心架上。
冒着腾腾白气的琥珀色红茶,分不出是伯爵茶还是大吉岭茶。
下午茶不应该在明亮开阔的露台,或者有着明媚阳光的花园□□举行吗?
时云岫心中忍不住腹诽着。
而且白光也不搭这个色调,反倒看着很苍白瘆人。
那白光不断蔓延,最后停留下来,露出其下坐在长桌另一侧的一个清秀人影。
柔顺亮丽的刘海下,是如远山淡然的眉,透亮如星的杏子眼,黑白分明,看着灵动俏丽。
但眼下点缀着的一颗泪痣又添了分清冷。
谢逾月。
时云岫定定望着那个坐在长桌另一侧似笑非笑的她。
“随便坐吧,放心,这不是幻影。”
谢逾月不以为意地慢慢搅动着茶杯里的茶匙,她中指轻托杯底,拇指和食指握住茶杯的手柄。
茶杯微微倾斜,自然优雅地送到嘴边,她淡淡抿了一口。
时云岫的手试探地搭在离自己最近的椅背上,结实冰冷的黑木手感自指尖传来。
确实不是幻影,时云岫不再推辞,拉出椅背,气定神闲在这个位置上坐下。
“想吃什么,自己拿。”
谢逾月又端起茶杯,自在地轻品了口。
原身团子骂骂咧咧地飞过来坐在时云岫肩膀上:
“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别惦记你那破下午茶了!”
时云岫微微抬眸看向那个闲适的身影:
“有关……会谈本次考试结果的事。”
“啊……那个啊。”
谢逾月像是才想起这件事一样,眉目间有些伤脑筋的样子。
“没事先吃吧,那个走个形式就可以了。”
这么随意真的好吗?
时云岫内心复杂地看着眼前雪白餐布上的各色茶点甜品。
她绝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与谢逾月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见面会是这样的场景,还是因为自己考试被怀疑作弊的情况下。
时云岫迟迟没有动作,突然一只木色机械手从桌心伸出。
原身团子:“什么鬼东西,吓我一跳!”
机械手“咔吱咔吱”地动作着,它稳稳握住茶壶的手把,往时云岫的茶杯里倒茶,再调整好茶杯在茶碟上的位置,轻轻推到时云岫面前。
“请用茶。”
机械电子音,只不过这次的声音不是刚刚门口安检门的女声,而是一种偏向中性混淆性别了的声音,带着有些迟缓的僵硬度。
就像是木头应有的声音一样。
下一秒是不是还会跳出一只兔子来?时云岫没忍住想着。
“请用茶。”
僵硬的声音再次响起,像是它一节一节木色手指骨骼扭动摩擦发出的声响。
时云岫听得心里有些发毛,端起茶轻抿一口。
醇厚的红茶味道漾开,口感顺滑,细品似乎还带着淡淡的果香。
原身团子:“怪瘆人的,冰山是不是咱走进来的姿势不对。”
时云岫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悠然自得品茶的谢逾月。
注意到时云岫的目光,谢逾月带着有些玩味的笑容看向她,白皙的手指慢立斯条地放下茶杯:
“话说回来,你比我印象中安静了不少呢。”
时云岫听到这句意有所指的话语,心中微微一惊,她眼底浮现戒备,握着茶杯的指尖攥地更紧了些。
从刚刚走进这座古堡到现在,才过了多久,她怎么就……
谢逾月怎么就这么快就注意到时云岫的异常?
于谢逾月而言,从她来到这具身体后的这段时间,她们从没有过交集才对。
原身团子也躲到时云岫的手后:
“太吓人了,谢逾月这家伙!冰山要不我说什么,你复读我说的话?”
时云岫有些无奈地回复她:
“还是算了,感觉反而更奇怪。”
所以最了解原身的反而是谢逾月?这还真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复杂,时云岫从来到这具身体后情绪复杂次数最多的一天。
谢逾月眼皮微微掀起,饶有趣味地观察着她的反应:
“开个玩笑而已。”
时云岫有种错觉,谢逾月仿佛也知道着一切一样,就像邀请函上随着她阅读进度,或浮现或消弭的字迹。
却又一副试探着她的样子。
这样初次的会面,给时云岫的第一感觉就是,她的实际性格比表面恶劣多了。
原身团子膨胀了下:“这家伙!真爱装!”
谢逾月的声音又平和响起:
“知道你想问什么,你放心,这件事我绝对地相信你。”
时云岫闻言有些怔愣:
“你是说考试?”
谢逾月单手撑着下巴下,不以为然道:
“对,所以今天就来这边喝点茶,待会那份谈话文件你填下就行。”
“唔……这些天同样的事你应该做了不少,要是能印刷体的话,答案复制粘贴下就好了,可惜得手写,辛苦你了。”
原身团子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愤慨道:
“哈,怎么可能,冰山她唬你呢!”
时云岫心中讶然于她这近乎调侃的话语,她似乎是真的“信任”她,所以所谓的正事谈话,就这样轻描淡写地翻页而过。
“为什么。”
时云岫放下茶杯,认真抬眸定定看向谢逾月。
“就知道你会这么问。”
谢逾月像是也认真起来,双手交叠地撑下巴看向她。
黑白分明的眸子在月白色的光下显得有些幽深:
"上面的人是这么吩咐的,我只是听从而已。”
完全出于意料之外的话语,让向来面色没有波动的时云岫,显露出疑惑来:
“上面?”
“你是说梦影花园?”
谢逾月弯了弯眉眼:
“对,你的直觉很准。”
悠悠的嗓音继续:
“我也不理解,为什么印象中连卷子都没写几笔的人,突然一夜之间进步这么大,拿了年段第一。”
"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谢逾月眼中是有些攻击性的光,时云岫先前那种被压迫的感觉,于心底再次浮现。
这次甚至完完全全拿“变了一个人”这样直白的话语。
冰冷的感觉自后背蔓延至脚底,手心却渗出了些汗,潮湿而粘腻。
不知道是不是时云岫的错觉,从进门的开始到现在,原身团子似乎变得更加透明了。
她埋在时云岫手边抬起团子脑袋嚷嚷着:
“骂谁啊你!”
谢逾月站起身,不急不徐走到时云岫身前:
“精神分裂?双重人格?”
“总不能是你原先都是装的吧,我可不想要这么无趣的答案。”
谢逾月一手搭桌沿的桌布花边,微微弯腰,离她的距离更近了些,一副似乎想要把她看得更清楚些的样子。
原身团子愤慨着想要飞扑上去,时云岫动作隐蔽地抓住她。
因为此刻的团子感觉像是下一秒就要伸着尖牙利爪扑向敌人的小猫。
“冰山你别拦我,看我不……”
虽然团子明明也触碰不到谢逾月,时云岫心中微微叹了口气。
“话说回来,现在主人格是你,那原先的副人格会跟你同步记忆吗?”
面对步步紧逼的谢逾月,时云岫只能沉默。
虽然并不是这样,她和原身现在的关系并不是病理上的双重人格,更多是保持在灵魂共存的形态,一种微妙的平衡感。
但是谢逾月是目前为止最接近真相的人。
明明没接触多少时间。
“从刚才到现在,你都很平静呢。”
“如果副人格也在的话,她现在肯定很想骂我。”
谢逾月玩味地笑了笑,指尖搭在颌下,思索着看向她。
原身团子挣扎的力度大起来:
“受不了了!就是这个看着就来气的样子,看我一个左勾拳,右勾拳!”
时云岫微微咬了下唇,面色一沉看向谢逾月:
“你这个结论,是自己想的……还是”
“上面的人告诉你的?”
谢逾月歪了歪头,薄唇轻启:
“都有。”
都有,时云岫心中默念着这两个字。
那个所谓上面的人,是谁。
这个最关键的信息,时云岫有种预感。
这是将有关她自己的过去、现在、未来,都牵连到一起的丝线。
那枚开启所有困惑大门的,钥匙。
那些脑海中残存的感知碎片,所有迷茫困惑的片段疑云,都在此刻电光火石般浮现出,连接成一种渴望。
她来到这副身体后,第一次拥有的,发自内心冲动的渴望。
“我可以,见见Ta吗?”
平静的声音,却因为她浅棕色眸底的碎光显得有些哽咽。
谢逾月伸出手从长桌花瓶里取出一只暗地接近黑色的玫瑰花,手指轻抚着那丝绒般的花瓣。
她嘴角弧度微微上扬: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