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一晨记忆里的魔都，每到过年时都像是突然间变成了一座空城，景点、商场、路上行人寥寥，本地人反而喜欢过年的时候去外地或者出国旅游，城里严禁烟花爆竹，许多人家里也不贴春联，顶多在门口贴一个福字。

在乡下却大不一样，对联、门神、年画必不可少，还有各式各样的窗花，许家大门口大红灯笼高高挂，院里的大榕树也挂满了彩灯。处处都渗着浓浓的年味，与城里大相径庭。

许一鸣夫妇买了新车从港口一路开回来，他们俩人把公司经营得越来越好，生意也越做越大，所以老爹今年放心地光荣退休。

许家隔壁，齐家文夫妇也带着一对双胞胎回来了。家文哥复员后在邻省一个县城武装部当了军官，去年孩子太小，不方便坐长途车，今年总算是能回来过年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过年这段时间，两里外山坡上的土地山神庙每天都香火缭绕，家家户户都会带上祭品到庙里酬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平安健康。尤其是外出打工回乡的人最为虔诚。

乡下人家里基本都设有祖宗神位，逢年过节杀鸡宰鸭要祭拜先祖。除夕这一天，贡桌上会多摆一条鱼，一直留到大年初一，寓意年年有余。

上高中之前，逢年过节都是老爸下厨，许一鸣实在没这方面的天赋，所以都是许一晨在厨房里打下手，学厨艺。上高中之后，他升任主厨，无论平日还是过节，都得他掌勺。

许一晨照例做的是两家人的菜，因为每年的年夜饭他们两家都是在许家院里吃的。

北方人过年不能没有饺子，但广南的年夜饭不能没有白切鸡和白斩鸭，哪怕许一晨这些年学的大菜两桌满汉全席都不够摆，这两样也必不可少。

乡下的年夜饭都吃得早，一般四点多就始了，有些人家做得快的，三点就开始放鞭炮吃年饭了。因为乡下的习俗，吃年夜饭前要先放一串长长的鞭炮，响完之后才能落座开吃。

最后一道清蒸鲈鱼摆上桌，许一心这个虎妞胆大包天，已经在大门口点燃引线，“呀！！！”大喊着往院里跑。

奶奶坐在主位上，这位退休多年的语文老师少不了要说几句新春祝词，等她说动筷才能开吃。

“你们老齐家基因也太霸道了，一屋子全是男丁！家文、秀妍，你们俩得再生个闺女给我们家念念作伴。”席间，奶奶本着人丁兴旺的愿景，又开始催生了。

老妈接过话：“一鸣和柳絮，你们俩也抓紧生二胎，趁着我跟你爸还有力气带娃。”

“妈，你咋不催阿晨找女朋友呢？他都十九了！”

“火别烧我这来哈，我还是个孩子！”

“哈哈哈……”

饭桌上，长辈们问起晚辈的工作和学业，许一晨少不了被一顿夸，谁家孩子考状元不是光宗耀祖，值得大吹特吹的事？这事能吹一辈子！

难得一家团聚，留了一年的话总聊不完。这就是过年的意义吧，平日里忙碌奔波，一年到头无论多远多难，离家的人们都会想尽办法回到家里，就为了今天能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

不知不觉天就黑了，许一心缠着小哥要放烟花，许念念正是好吃贪睡的年纪，吃过晚饭就睡着了，许一晨只好带着妹妹和一对双胞胎侄子，提了一大袋烟花去村头广场。

看着扎堆的小女孩蹦蹦跳跳晃动手里燃烧着的焰火，胆小的男孩点燃满地的火树银花，然后远远躲开，还有天空不时炸响的礼花，广场上热闹非凡。

在许一晨眼里，这才是过年啊！

放完烟花回到家，哥嫂已经把春联门神都贴好了。

长辈们睡得早，连春晚都看不完，除夕守岁是年轻人的事。

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前，许一晨和哥哥嫂子妹妹要轮流给祖宗上香祷告。

村口的老钟每年除夕夜十二点都会有人负责准时准点敲响，然后许一晨和许一鸣会在大门口先后点燃礼炮和长长的鞭炮，家家户户的爆竹烟花此伏彼起，整个村子瞬间笼罩在爆竹声声和漫天烟花中，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硫磺味。

许一晨笑着对隔壁门口捂着耳朵的齐家文拱手道：“家文哥，恭喜发财！”但是他们根本听不到对方的声音。

等一切渐渐安静下来，许一晨才有时间回复同学和好友们的祝福短信。

大年初一不能扫地这是习俗，所以家家户户门口都积着昨夜放完鞭炮留下厚厚的一层满地红，早上起来还有很多人接着放鞭炮。

大年初一不下地这也是习俗，所以村头广场上比较热闹，见面的人们都在互道恭喜发财！还有好几桌麻将和牌桌，围观的人比打牌的人喊得还起劲！

许一晨和许一心收了不少红包，广南的红包称为利是，即利市，为的是讨个好彩头，里面大多是五块十块，很少有超过二十块的，这样不会给发红包的人造成经济压力。而且只有已婚的才有资格发红包，所以在如果在广南见到已婚的弟弟给未婚的哥哥发红包千万别大惊小怪。

……

……

“我们就一天天长大

记忆里有雨不停下

蝉鸣中闷完了暑假

新学年又该剪头发……”

背景音乐渐渐隐去，收音机里传来熟悉的温柔的低语：“还记得你儿时的伙伴吗？还记得那个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的诺言吗？光阴如箭，岁月如梭，我们都没来得及好好跟小时候告别，就忙着一天天长大又一天天远去，我们得到了许多东西，也弄丢了许多东西。不知道这首歌有没有让收音机前的你找回一些曾经只属于你的回忆，还有那些属于我们儿时的共同回忆。

嘿！你们好吗？我是你们的老朋友钟晴，欢迎收听FM102.5京城交通广播《都市夜归人》。

值此新春佳节，钟晴代表节目组所有工作人员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顺意，恭喜发财！

今天是大年初二了，相信有很多听众朋友都在忙着走亲访友，说到这个啊，前两天我也在好朋友家吃到了此生最美味的一顿年夜饭，而且还收到了一份很特别的新年礼物，这份礼物我非常非常非常喜欢。

今夜，钟晴想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这份特别的新年礼物。这份礼物呢其实是一张唱片，严格来说它并不是一张正式发行的唱片，因为它没有出版单位，也没有编号，甚至专辑的封面上连歌手的名字都没有。不过并不影响歌曲的质量，我觉得应该是一张我个人近十年来听过的最好民谣专辑。

昨天我也在网上搜索过专辑里的歌，结果一首都没有找到，所以此时此刻钟晴在这里发布一则寻人启事，如果稍后大家听到这张唱片里的歌，有人知道这位歌手的名字，请编辑短信发送到96888《都市夜归人》的聊天平台告诉我，您也可以把自己的故事以及对歌曲的感想发送到平台和我们一起互动。

最初见到这张专辑的时候，我其实是被里面的两句诗深深震撼了。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当时我就觉得这不就是我们正在拥有的，又终将失去的，那个叫做青春的东西吗？就像作者在落款处写的，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而这张专辑的名字就叫做《青春，再见！》。

有意思的是，专辑上阕的六首歌曲是按青春成长的时间线来编排。

那在节目开始的时候，大家听到的就是专辑里的第一首歌《儿时》，一首地地道道的经典校园民谣，没有繁复的技巧，只是简洁的和弦，在耳边呢喃哼唱，构建出一幕幕儿时经历的场景。但愿你们都能通过歌声回到那段单纯美好的时光中，重新审视自己的成长历程，往后余生更珍惜当下的时光，对未来充满期待。

接下来我们一起聆听下一首歌——《中学时代》，您也可以拿起手机编辑短信发送到96888《都市夜归人》的聊天平台，随时与我互动。”

春节走亲访友的人比较多，去的时候堵，没想到那么晚回来，回城的路还是堵。邱阳的车正好被堵在高架桥上，从涿州老丈人家到京城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愣是堵了快半个小时还没能进城，雪天出门就是不方便。

邱阳拿起烟盒，本想抽一根打发无聊的时间，看看身边已经睡着的妻子，还有后座低着头玩游戏的女儿蓓蓓，又默默地放下了。怕妻子着凉，就把暖气调高了一点，然后随手打开收音机。

“爱是什么，我不知道

我不懂永远，我不懂自己

爱是什么，我还不知道

谁能懂永远，谁能懂自己

穿过运动场让雨淋湿

我羞涩的你，何时变孤寂……”

收音机里的歌声轻轻唱着，没听过，但还挺好听！

邱阳不记得自己多久没唱歌了，淡出歌坛十多年，兴许也没什么人记得他，但车里的歌单也会随时更新，能这样瞬间抓住他耳朵的还真没有！民谣圈里什么时候出这么有实力的歌手了？从他们那一代民谣音乐人纷纷淡出之后，民谣圈好像真的就断层了十几年。

作为曾经的民谣领军人，邱阳不禁感慨，又有些欣慰，民谣不死！这个歌手的音色和共情能力丝毫不逊于年轻时的自己，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自蓓蓓出生之后他就再没公开露面，在那个年代，当歌手虽然有名气，但其实赚的并不多，所以有了知名度和人脉之后邱阳选择了从商。转眼间，女儿都上高中了，当年一起玩音乐的兄弟们如今也早已成家立业，但无一例外，没人再搞创作。

靠在椅背上看着前方的路况，听着收音机里主持人念着□□上的留言，分享着听众们的趣事，感觉等待的时间好像也不是那么难熬。

拿起手机发了条短信到平台：这张专辑在哪买？重金求购！

“有很多听众都留言问这张专辑在哪里可以买到，非常抱歉，钟晴也问过送我这张唱片的人，但是他也不知道，我逛过好几个音像店和书城也都没有找到。至于留言说要买我手上这张专辑的听众，让你们失望了，这是别人送的礼物，出于尊重和对这张专辑的热爱，请恕我不能转让。”

求购的人不止邱阳一个，对他这个只钟情民谣的人来说确实有点失望。迫不及待想听完专辑里的歌，反反复复地听。

车窗外，雪渐渐停了。下一首歌响起的时候，邱阳有点恍神。

“睡在我上铺的兄弟，无声无息的你

你曾经问我的那些问题，如今再没人问起

分给我烟抽的兄弟，分给我快乐的往昔

……”

听着听着，突然视线有点模糊，那些曾经形影不离的兄弟们各奔西东，就连留在就城为数不多的几个都已经挺长时间没见面了。

妻子的头悄悄靠过来，伏在他怀里轻声说：“想他们了就打个电话呗，明天把风子、条哥、树哥他们几个都叫来家里吃饭。”

“老爸，这个人唱得挺好听的呢，比你也就差那么一丢丢！”蓓蓓放下手中的游戏机说了一句。

前方道路车辆缓缓蠕动，邱阳轻抚妻子的长发，然后把她扶起坐好，看一眼后视镜：“不愧是我闺女有眼光！把安全带系好，咱们回家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