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天诚不再说任何话,甚至连呼吸声都控制地极为轻。他像是一只苍白无力的魂魄一样,沉默地跟在莫瑜身后。
莫瑜也没有感到什么异常。两人便这样一前一后地走在昏暗的灯火之中。
走出狭窄的通道,两人了一个空旷的地方,这地方似乎是数条通道的转接口。
看着有这么多条一模一样的路可以走,莫瑜已经开始感到头疼了。
“掌世者,我们该怎么走……”莫瑜回身看向渡天诚,这才发现渡天诚的神情有些不对,在灯火的照映之下,渡天诚的眼眶微微泛红,“你……怎么了?”
“啊?”渡天诚回过神,急忙用手抹了一下眼睛,道:“哦,就是眼睛进灰了。对了,您,您刚刚说什么来着?”
“应该往哪……”
莫瑜的话才刚刚说出几个字,便立刻闭上了嘴,他将灯火往远处探了探,警惕地看向四周。
几乎是同时,渡天诚也感受到了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恶意。
黑色的雾气从墙缝里渗透出,逐渐形成一个个人形。这些人形的家伙摇头晃脑着,用黑洞一样的眼睛打量着两人。
渡天诚瞬间亮出了短剑,背对莫瑜道:“您的灯不是能驱散鬼魅吗?这些鬼魅怎么就把我们包围了。”
莫瑜将灯往上提了提,同样背靠渡天诚,谨慎地看向周围:“焚烧艾草能够驱散蚊蝇,但当蚊蝇过多,便无惧这些,甚至会把艾草啃食掉。”
渡天诚连忙缩了缩脖子,道:“您,您别这样比喻……怪吓人呢。”
渡天诚的话音刚落,所有的鬼魅都涌向两人,像是铺天盖地而来的乌云一样。
不知怎么,渡天诚的神情突然轻松了一些。
醒目的剑光瞬间在黑云之中劈开了一道刺目的口子,接着,渡天诚的身影从这道口子里跳了出来,回身砍散了一片鬼魅。
长夜古灯那温和的光芒紧紧跟着渡天诚的脚步,将落了单的鬼魅瞬间灼烧殆尽。
不详的黑影自渡天诚耳畔划过,犹如旭日般温暖的灯火在背后支离起一圈安心的屏障……渡天诚完全可以躲在灯火的光芒之下,直到鬼魅自己被灯火灼烧殆尽。
但,渡天诚却直直冲入了鬼魅之间,和它们缠斗在一起。
他似乎格外享受厮杀的感觉,哪怕身上出现了道道伤口,哪怕他被鬼魅一次次撞在墙上……他都想不知道疼痛一样立刻爬起来,又立刻朝鬼魅扑上去。
笑累了,藏厌了……
面具终究只能遮掩一时。
而被面具遮住的情感,却在逐渐发酵。
渡天诚不知道用什么来解释这种压抑了整整一路的情感:愤怒,悲伤,害怕,遗憾……
“我居然……比我想的在乎。”
莫瑜察觉到渡天诚的异常的举动,急忙飞身将渡天诚在鬼魅之中拉住了渡天诚。
“你在做什么?”莫瑜强压着自己的声音,质问道。
但渡天诚呆呆地看着那些鬼魅,没有回答。
见状,莫瑜将古灯往空中一抛,原本散发着温和光芒的灯瞬间爆发出一道刺目的白光,将周围一切的颜色都褪成了黑白。
白光只闪了一瞬,而在白光收敛之后,一切回复了平静。
“哇……”渡天诚一脸平静地看了看周围,赞叹道:“摆渡使大人好厉害啊。”
莫瑜紧紧攥着渡天诚的衣领,伸手去接刚刚丢上去的古灯。
在莫瑜接住古灯的瞬间,渡天诚突然往地上一蹲,晃晃悠悠地一头载到在地上。然后将自己挪到墙边,默默缩成一团。
“你到底是……”
莫瑜再次压了压自己的声音,但此刻他发觉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压住了他的胸口。
渡天诚抬起自己的脸庞,看向莫瑜道:“摆渡使大人,咳咳,我早想说了,你身上的香味熏得我头晕……”
这彼岸花香能够影响魂魄,能够净化鬼魅,寻常人闻到了甚至会昏迷……这样说来彼岸红花的香味确实有可能会扰人神智。
“是我的疏忽。”
莫瑜立即退开几步,摆了摆手。身上的黑雾开始渐渐退去,露出了黑色的古制长袍和宽大的斗篷,脸上还带了一个黑色金纹的半截面具。
没有了黑雾,全身上下依然被包裹地严严实实。只有那只拿着灯的手,没有藏在宽大的衣袖中,露出了手背处白皙的肌肤。
“不可在此逗留太久,”莫瑜侧身往四周看了看,又看向渡天诚道:“快起来。”
渡天诚像个发脾气的孩子一样,将自己的头埋在了膝盖之间,发出了一声很酷的咕噜声:“哼,不要。”
“嗯?”
什么动静?
莫瑜皱了皱眉头,根本不敢相信这动静是从渡天诚嘴里发出来的,可他环顾四周,并没有发现其他能够发出这样声音的活物。
莫瑜注视着渡天诚,无奈道:“请你……适可而止。”
“不要,”渡天诚突然抬起眼眸,看向自己的脚尖,喃喃道:“我得了空就往书店跑,聊天,说笑,吐槽,撸猫……他看起来呆呆的,因此我总喜欢逗逗他。我以为我们至少算是朋友,因为我所做的,都是危险的事情,所以我怕他受伤,怕他落入危险之中。
我从来没有那么在乎过一个人,结果他好像根本不在乎……”
“渡……你冷静一点。”莫瑜走近渡天诚,在他前面蹲了下来。
“他明明都答应了……”渡天诚将自己的脸往膝盖上蹭了蹭,低声道:“摆渡使大人,我感觉心里空空的,是被什么东西俯身了吗?”
没想到,这花香真的能够影响人的神智。看这情况,似乎是能够扩大人内心的情绪。
“什么都没有,不要再想了,”莫瑜暗暗叹了口气,向渡天诚伸出手,“起来,这里依然很危险。”
渡天诚抬了抬头,看到眼前出现了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肤色温润得就像一块白玉。
顺着那只手,渡天诚的目光往上看去,能看到一点手腕。再往上看去,是密不透风的黑色长袍。但在长袍的领口和斗篷衔接的地方,能看到咽喉处一抹白皙的肌肤。
“摆渡使大人,您看起来……还挺年轻啊?”渡天诚看得有些愣了神。
摆渡使似乎总是独自一人走在鬼魅丛生之地,即便出现在人前也是将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
那副面具之下的容颜不知有几个人能有幸看到过。白皙的肌肤,分明的下颚线,应该看这骨相应该是个美人……那究竟是怎样的呢?
渡天诚突然产生了一种扑上前,去掀开面具的冲动。
明明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冷淡态度,但其实很好说话,一举一动都很温柔。就像他手中的那盏古灯一样,没有热烈的话语,没有高调的外表,却在一直散发着驱散黑夜的光芒。
渡天诚目光终于从莫瑜的面具上挪了下来,“摆渡使大人,您觉得……人类怎么样?”
“什么意思?”
渡天诚的目光看向远方,毫不避讳地问道:“一群和您本就毫无瓜葛的生物,叨扰了您数万年时光,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您会不会觉得……无聊啊?”
“……”
听见这话,莫瑜的眼眸低了低,哪怕在灯火之中也显得格外黯淡无光,他用一种清冷的声音道:“我的本质接近鬼族,对情感很淡薄。维护边界秩序,肃清越界者,是我的使命……”
这样的回答让渡天诚不禁皱了皱,他似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连忙追问道:
“使命归使命,那您自己怎么想的呢?”
“我?”莫瑜抬起眼眸瞬间愣住了,这个问题,他不曾想过。
我么……
我不知道。
天下安好,两界和平,便好。其他的,我不在乎。
可是……我既然对整个世间都这样不在乎,为什么唯独会希望天下安好呢?与我而言,那根本无关紧要吧?
“哎?你是谁啊?”
渡天诚含糊不清的话语传入莫瑜耳朵。莫瑜连忙从自己的思绪之中走了出来,看见渡天诚正一脸茫然地打量着自己。
怎么回事?
刚刚不是看起已经来好一点了吗,怎么又开始神志不清了。
难道……这花香和酒一样还有后劲呢?
渡天诚左顾右盼着,向莫瑜兴奋地比划着:“哎,我那么大一个摆渡使大人呢?他刚刚还在这里,就是看起来就是黑乎乎的,拿着一盏灯的那个……哎?你怎么也拿着一盏灯?”
莫瑜无语地扶了扶脸上的面具,暗想着:合着那些黑雾和灯才是一个摆渡使的本体是吧。
“那就是我……”莫瑜解释着。但在那一瞬间他好像想起来什么,站了起来。
莫瑜的眼神透过面具看向远处的黑暗,神情逐渐变得有些飘忽,仿佛此刻的天地之间只剩下黑水之中的一叶扁舟。
或者,那不是我。
若问摆渡者之名,是那个从来没有被人谈及也从来没有任何传记的名字。
而非“莫瑜”。
莫瑜挺了挺身姿,声音也郑重了起来:“我,摆渡者,灯逾。”
也不知道渡天诚有没有在听,他一脸痴痴地笑着,看着莫瑜,随即伸手拉住了莫瑜垂在身侧的手。
莫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没有注意到渡天诚的动作。
因此渡天诚用力一拽,莫瑜便失去了重心。
莫瑜连忙用手撑住了墙,才不至于整个人扑倒在渡天诚身上,但依然有些狼狈地单膝跪地摔在了渡天诚面前。
“你又要做什么,别再闹了。”
不知道渡天诚到底是真晕乎还是假晕乎,莫瑜有些生气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奈何渡天诚不知道哪来的一身牛劲,像个螃蟹一样死死地把莫瑜的手钳住了。
“反正我现在没人在乎……”渡天诚说着,将脸凑近莫瑜的脖子,一股淡淡味道顺着鼻息飘入了渡天诚的脑海。
是一股很淡很淡的花香,混合着一点墨水和草木的味道。
就像是医院里的消毒水,翻开新书铺面而来的纸墨味,又或者是木桶蒸出来的饭味一样,令人感到本能的安心。
渡天诚的另一只手也悄悄扒上了莫瑜的肩膀。此刻,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飘忽忽的,特别轻松。
莫瑜一愣,连忙往后躲去。
看到眼前的人变得有些慌乱,渡天诚似乎看到了面具下那恼怒又无措的表情。
看着看着,渡天诚突然一挑眉间,眼中露出了一抹从容又轻柔的笑意:
“摆渡者,我看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