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是个女子，怎么自称在下？”

“在下不喜奴妾谦称，仿佛生为女子就要为奴为妾一般。又觉应以礼待人，面对官家自称下官，平日则自称在下。”

“你倒是与我志同道合！我也从不称自己妾身奴家。”那医师换药的手仍然麻利地绑着绷带，脸上喜笑颜开。她指了指自己的发髻道：“我有本事养活自己，也有底气终身不嫁，这辈子决不为奴为妾。当今圣上鼓励女子从商从文，故我这医馆能开到皇城根下。”

医师满脸自豪地介绍着自己的医馆，法墨当然知道她这医馆能为官家的杀手侍卫医治并不仅仅是仰仗圣上荣光，必是她医术超群，像法墨那样重的伤都能给医好，才有资格了。

门上的牌匾与法墨刚刚读的信字迹相似，想必上皇帝亲自题的字，可见皇帝对这医馆的重视程度，以及对这医师医术的高度认可。

法墨环顾四周，才发现这医馆里的医师都是女子，有的梳着自梳女子的发髻，有的则是寻常已婚女子的发髻。

医师得意道：“这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今上圣谕：男之所为，女亦能为之。这要是在前代，哪可能出现这样的光景。现在不仅有这医馆，还有女子书塾，女子经营的钱庄、米庄等。连娘娘庙也扩建了一番，平日香火旺盛，极为气派。在朝中也有许多像你这样的女子当差做官，只不过大多是书香门第的天之骄女考上来，所以都比较年轻。我一看你就知道，你也是新科之选，蒙圣恩才得以仕于朝廷。”

“仇氏蒙恩得在朝中当差，荣幸感戴之至。”法墨那日撞见皇上就隐约感受到了言语间皇帝对自己女子身份的高度认可，却不料他真在致力于大力提高女子的地位。想必这样大胆出格的政策也一定引起朝中保守派的不满。皇帝年轻，朝中任要职的基本都是先代的老臣，推崇女子抛头露面这在千年的悠悠古国大鎏都是闻所未闻的，可见这会引起怎样的惊涛骇浪。法墨本想再说些什么，又不好在生人面前妄议朝政，便问：“敢问大夫贵姓？”

“免贵姓金。我叫金药霞。是大鎏陀城金氏第二十五代医士，哥哥金药胤在朝中做御医。”药霞伸出手来，她的双手不曾佩戴首饰，手指甲甚至因为常年采摘药草被染成了青绿色，真是个努力的年轻医师。“当然了，我以后也会成为御医，而且会比药胤那笨鸟还厉害。”

金御医是先帝统治末期上任的御医，在法墨小时候就对这御医的医术有所耳闻。他未及冠就被封为御医，是三朝御医金家百年难出的神童，明明是年轻有为的御医，却被药霞唤做笨鸟。法墨有些哭笑不得。

法墨握住药霞的手，药霞手微微用力，道：“嗯，气血恢复差不多了，不愧是习武之人。但还是有些寒凉。你现在已经醒了，可以用药汤了。我要往方子里添几剂老姜肉桂。”

药霞说罢便去忙了。

法墨盘坐在草席上，想要运气疗伤，那鸽子却瞅着空当儿坐进了法墨的怀里。

“那猫儿是你招来的吧？”脑内传来鸽子的询问声。

“你会说话啊？”法墨感到好笑，用心音答道。

“是啊，就像你会驭兽诀一样。” 鸽子闭着眼睛，仿佛又陷入了小憩中。“我是煌姑奶养的鸽子，说个话有什么难的？”

法墨有些惊觉，之前提到过，驭兽诀可以使役百兽，但并不是所有的动物都拥有能与人类沟通的灵性，法墨的乌鸦已经是少数中能说话的，但也只是能带个口信，并不具备自我意识，所以是无法交流情感的，更别提像这样与人类开玩笑了。

“煌姑奶是谁？”

“你们的皇帝汪煌啊。”鸽子睁开眼睛，有些鄙夷地看着法墨：“你为煌姑奶卖命，却连她都不认识么？”

“你在胡说什么呀，圣上是男子啊。”

鸽子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突然在地上打起了滚，法墨的脑海中涌进了一阵聒噪的笑声。

“原来是这样啊……哈哈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我说怎么那么多人都对煌姑奶毕恭毕敬的，还给她纳了不少妃子。”鸽子满不在乎道：“原来你们人类根本就看不出来一个人是男是女啊！”

法墨如同遭遇晴天霹雳。那似金刚般不怒自威的皇帝，竟然是女儿身！！

“你，你这事还告诉谁了？”

“人类的话，就你而已。”鸽子满不在乎道：“毕竟也没几个人能听懂我的话啊。”

法墨一把抓住鸽子，她的手心渗出了冷汗。她让鸽子绿豆般大小的眼眸对上自己的眼睛，“你听着……即使碰到了第二个能与你沟通的人，你也万万不能告诉任何人。也不能让皇帝知道我们知道这事，不然你我小命都不保了。”

冷汗渗入左手的伤口里，法墨的手更疼了起来。

“真有这么严重么？”鸽子歪着头看着法墨。它也很吃惊，没想到世间所有动物都能轻易辨别雌雄，唯独人类不行。更没想到这么显而易见的事情会引来杀身之祸。

“只要你不说我不说就不会有事情。”法墨突觉自己的手有些用力，八成是捏疼了鸽子。于是状似安慰地摸了摸它，“如你所言，我们人类确实是世界上最迟钝的生物。这几千年的变化，已让我们远不如你们活得纯粹、敏锐。你们轻而易举就觉察的，我们半点也觉察不到。我们这层层的礼教下包裹的脑袋已无法辨认这层层布匹下包裹的身体。我曾与圣上有过一面之缘，也半点没有觉察过她是个女子。”

法墨细细回忆着那身着明黄色五爪龙袍的九五之尊，除去比寻常男子略高的声线外，其他与男子并无两样。甚至其身姿挺拔高挑，看上去比莲王爷还要英武许多。

法墨的心被汪煌的秘密搅得七上八下的，她只得不断安抚自己道：

没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要听令于圣上，找出伏豹阁的踪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