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出门，孟知月紧紧贴着韩露，她比韩露要高出许多，高得贴着矮的，让两个人的姿势显示出了一种诡异的诙谐。

“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孟知月絮絮叨叨，“找到韩伊阿姨后要不然留我家，我妈应该能接受你，你别看她平常好像很保守的样子，其实比谁都胆子大，可厉害了。之后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她纯粹是出于好意提出了这个建议，坦荡而真诚。变成丧尸后，韩露孤独得要命，努力绝了与普通人接触的想法，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一不小心害了愿意接纳她的人，这更不是韩露想看到的情景，所以她宁愿隔绝。

“不了。”韩露慢慢笑道，“对叔叔阿姨也不好。”

除了要去找韩伊，她脑子里什么都不想思考。韩伊是个很好的母亲，韩露没有父亲，是韩伊独自把韩露养大的，虽然严厉，可爱意是滚烫的、无法忽视的。

“唉。”孟知月小声叹口气，难掩失落，“那等我回家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啊。和韩阿姨在一起？”

“没事。”韩露拍拍她的背，“至少现在没人敢惹我了。”

“当然没人敢惹你啊。”孟知月嘟囔，“算什么好事。”

眼见她情绪越来越低落，眼睛也低垂下去，韩露很熟悉孟知月的一些小习惯，知道这证明对方心情不好，不好到了极点，她想了想，提出一个新问题：“你认识简霂吗。”

话语一出，韩露也愣住了。她没想对孟知月提起简霂的，可脑子里最早浮现的就是简霂的名字。

孟知月强打精神，思考了一番，不由得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毫不迟疑地点点头：“认识，你暗恋对象。”

韩露：“？”

这竟然是可以直接说的。

为了缓和气氛，孟知月开始违背自己的八卦原则，对着本人扯起那些事。“本来你告诉我你喜欢女孩子，我有点惊讶，毕竟韩阿姨也不像……”她顿了一下，明智地掠过了这番话，只把话题集中在简霂身上，“一开始我以为你暗恋学校哪个帅哥呢，结果想多了。”

她详细讲述了高三的晚自习，韩露是怎样拿着老年机从教室的后门冲进来，耳根泛红，脸色羞涩到不正常。作为班内有名的八卦大师，同时是韩露的好朋友，孟知月从中嗅到了八卦的气息，在她的百般盘问下，韩露才吞吞吐吐地道出了自己的心事。

甚至让她反应这么大的，也不过是一条短信而已。

“你真的是很纯情。”孟知月乐道。

此时，被她们讨论的那个人正站在屋子里，面对着窗外的景象。

世界末日。简霂闭上眼，吐出一口浊气。

房间居于楼房的高层，把窗外的声音全都模糊了，丧尸咀嚼尸体的声音在飘上来的时候被风吹散，隐隐约约地递了上来。在当下的情况显得格外毛骨悚然，只是简霂的表情意外平静，她的手搭上窗台，通讯器在手中不住的轻微震动，但她不准备接。

也许对方很快就会厌倦，停止无意义的行为。简霂不想用多余的精力来解释现状:这会是对牛弹琴，假如那些给她打电话的人真的了解她的想法，她就不会独自站到这里了。

情况与简霂的料想截然不同，通讯器如同一只被捕获了的小鸟，疯狂地跳跃，彰显着发来通讯的人的怒火。

简霂叹了口气，按下接收键。

发通讯过来的是她妈妈，目前她在东部基也，与简霂隔了十万八千里。简霖知道对方为什么要找自己，原本在三天前简霂就该离开这个小区的，负责东部基地的队伍特意绕道过来寻找简霂，可简霂拒绝了。

劝说不成，领头的男人在她父亲的授意下为她留下通讯器，这才离开。

而简霖不离开的原因也很简单，简单到那个男人用一种离奇的目光看着她：她在等人。

现在这情况，还要为了一个不知生死的人把自己抛向艰难的境地，这可不常见。能做出这样决定的人不是疯子就是简雅老师自己吧。

居民手环已经失去了它原本的作用，简把它摘了下来，随意地丢上茶几。浅蓝色的玻璃面上贴着几张贴纸，那是上次韩露来的时候贴的，年轻的女孩还保留着童趣的爱好，简霂嘲笑了她两句，女孩便移开视线，脸上略带几分羞涩。她才十九岁，还是个刚上大学没多久的孩子，韩露对简霖来说就像妹妹一样，所以她不想对方遇到任何危险。

之前被惊醒的时候她就直接去了韩露的家，敲门没有回答后干脆就把它给踹开了里面空无一人，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不管是韩伊还是韩露都不在。昨夜的事情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也没有任何防范措施可以使用，黑雾伴随着一场大雨降临，雨水哗啦哗啦地流淌,黑雾则笼罩在城市的上方，久久不曾散去。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时，雨停了，一种新的生物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丧尸。

通讯器滋滋作响，传来熟悉的声音，一如既往的严厉：“小霖，你怎么没来东部基地?”

“我在等人。"简霂把之前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她语调平稳，对面的人无法从语气判断她的情绪与当下的状况。

那边沉默了几秒钟。

“别拿借口来骗我。”

“您知道我不会用这种理由的。”

“东部基地是附近唯一一个官方基地。"通讯器那边接的很快，毫不迟疑，“你来这里等她也是一样的。”

“我必须亲眼见到她。”

“你也知道现在这个情况，”她说，“说不定你等的人早就……”死了，后面半句话简娅没说出来，但简霂懂。

“不会的，妈。”简霂站在窗前，低头望向下方，笃定地开口，“这里是她的家，她会回来的。”

她关掉了通讯器。

她一定觉得她疯了，简霂想，为了一个邻居家的孩子留在危机重重的安全区外。危险预告自发布之日起已经过了整整十年，但当下的情况还是超出了普通人的预料。简霂的身体微微前倾，将楼下的场景尽收眼底，天色还早，更何况现在没人敢出门，空荡荡的小区里只有慢吞吞行走着的非人，从外貌上看，它们与还是人类的时候别无二致，但简霂知道，只要仔细观察，就能看到它们凸起的眼球，与青灰色皮肤下交错的血管。

残酷的场景。

哪怕是简霖，看到如此画面也不禁感到恶，人类的天性，对那些似人而非人的生物永远抱有最本能的警惕心。简霂揉揉太阳穴,停了好久，才叹口气，决定去休息会，如果韩露回来了，大概不会忘记要来找自己吧。

等下，那是谁?

简霂眯起眼，注意到瘦弱的女孩与她的同伴摇摇晃晃地走向了这栋楼，可不就是韩露本人。

惊恐的叫嚷打破了小区貌似平静的空气。不是丧尸，而是绿化带中的植物，它生长得长而细，顶端尖锐，如同一把钢刀，大部分枝节肆意生长，缠绕着楼房，看上去格外恢宏，不再是常人所知的那种植物，而像是史前的生物。在韩露和孟知月都闭了嘴，不再谈论那些旧事，安全但又缓慢地路过它身边时，它的枝条同样在肉眼无法察觉地移动着。

两个女孩都没有发觉它的移动。孟知月彻底放松下来，恢复了她活泼开朗的性子，两只眼睛亮晶晶的，要回自己家也看一眼。

快而静，没人能料想危险就在最不引人注目的地方。长长的藤条划破空气，迅速地缠上了韩露的脚踝，猛地甩开了一边的孟知月，将对方狠狠拽到半空。孟知月被吓了一跳，韩露的反应倒比她自己想的要快多了，可能是变异病毒也加快了她的反应速度，她张开五指，首先划向了控制自己的藤条。藤条猝然断裂，韩露也跟着落到地上，黏稠的绿色液体滴答滴答落到地上，腐蚀了本该无比坚固的水泥路。

这难道是硫酸，也太吓人了。孟知月很快跑到韩露身边，很是焦急地询问：“露露，你没事吧。”

“我没事。”韩露的脑子久违地转动，“你是陪我来的，你先找地方躲起来。”

“躲个屁。”孟知月没好气道，“它想吃了你，该快跑的是你自己！”

话音未落，她抓住韩露的手腕，狂奔起来。

根据官方正式发布的通告，丧尸病毒是一直潜藏在人体内的某种病毒，被黑雾所激发，才出现了大规模的爆发现象。潜伏期有短有长，有人很快就变成了丧尸，而另一部分却要相当长一段时间才会发生变异：所以有看似正常的人突然变异的事发生。

更重要的是，在不久前下的雨中检测到了这种病毒的成分。

既然人类发生了变异，那植物呢、动物呢？现实给出了答案，两人眼前的植物就是铁证：体积格外庞大，远远超出一般植物的大小，攻击性更强，像是拥有了自己的意识。

它绿色的身体有节奏的运动着，如同一阵疾风在空中挥舞，破开空气向两人撞过去。韩露懵懵地被孟知月带着跑了几步，那藤条比她们的速度更快，湿润的枝叶几乎已经触碰到了韩露的手臂，要无声无息地缠绕上去。

紧接着，它就会把两人送进自己的体内，用黏液将她们融化，而后吸收。

生物界的食物链。

本该是猎物的东西成为了猎人。

韩露眉心一跳，一手用力，反抓住对方的手腕，用了自己最大的力气，跑得飞快。这下，反而把孟知月给吓倒了。

“等下！停一停！”

“你说什么？”

“跑太快了！”孟知月大叫，“我跟不上！”

极速奔跑带来的风吹散了两个人的话，孟知月气喘吁吁，肺在腹腔里快速运动，胸口生生的疼。身后的植物依然死死缠绕着楼房，伸出一根枝条，冲着两人直冲过去。

韩露的听觉与嗅觉已经是常人无法达到的水平，因此，她清晰地听见植物破空而来空气细微的颤动。“滚开！”韩露厉喝道，顿住脚步，转过身，把孟知月牢牢护在身后，枝条虽然灵活，却不够坚硬，轻轻松松就被韩露给切成了碎片。孟知月差点因为骤停滚出去，勉强站定，站在韩露身后。

呃，按道理不是该她保护韩露来着。

奇怪的是，小区内散布的零星的丧尸，竟然没有趁火打劫过来捕猎孟知月。孟知月隐隐感到疑惑，但来不及多想，更重要的问题在脑海中回荡，周围有武器吗，哪怕是最简单的棍子或者刀什么的……！拿到就好了，植物都怕利器、火焰之类的东西。

身后是悉悉索索的人声，轻轻的脚步不带有任何攻击的意味，反而让韩露感到了本能的安心。倘若来人是带着恶意，她可以轻易杀掉对方，知月受得了吗，韩露没意识到自己在设想一种危险的可能，她皱着眉，把全部的警惕心放在眼前的植物身上。

“先让一让。”熟悉的女声响起。

韩露的身体比脑子更快，几乎是声音响起的第二秒，她很直接地扑倒孟知月，一边注意让指甲避开对方的背，两个人滚成一团。孟知月因为紧张大口喘着气，灰尘沾了半张脸。枪响了，子弹直直冲向绿化带中的植物，瞬间炸开一堆火，火焰熊熊燃烧。

火克木。整个绿化带都燃烧起来，缠绕着楼房的藤条逐渐变灰、干枯，脱离了它的身体，重重地砸了下，激起一阵阵飞扬的尘土。

韩露回过头。

刹那间，无数个复杂的画面从脑子里涌了过去，纷纷扰扰，从诞生到此刻，所有的嘈杂都成为了这一幕的背景音。

——那手中拿着枪的女人，正是她暗恋对象简霂。

并非一见倾心的惊艳，五官的每个部分搭配得恰到好处，漂亮的眼睛明亮有神，此时握着枪笑盈盈地望着韩露，唇角挂着一抹柔和的笑容，模样是从容的。韩露听见自己的心正慢慢跳动，她张嘴想要说话，磕磕巴巴的，一个熟悉的称呼从嗓子里蹦出来：“简姐姐……”

不管什么时候，总是觉得这个称呼格外安心，叫出来总是甜甜的，独一无二的，只有韩露这个人能喊出来的。简姐姐。

两个人在风中对视，火焰正在燃烧。

孟知月轻轻咳嗽了一下。她正被韩露压在身下，现在的姿势实在不适合韩露跟暗恋对象说话。韩露的脸一下子更青了，她慢慢站起来，连不好意思都忘了跟孟知月说，目光始终注视着简霂，脸颊有火要烧起来。

喜欢、只是简单的喜欢，情不知所起方能一往而深。

只要见到她，就觉得，现在这样，也没有那么糟糕。

简霂静静地望着韩露，向前一步，捧起对方的脸，仔仔细细看了一番，才轻轻开口：“没事就好。”

没事就好。

因为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所以哪怕变成丧尸，我也会保护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