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凌晨三点,正当眠。黑发的青年背对着墙壁蜷缩着,柔软的发丝落在脑后,明明不算多长,却能在枕头上微微散开,看起来手感很是不错。
它原地观察了一会儿,向着那毫无防备的睡颜伸出了手。
“喵!”
灵巧的黑猫忽然从暗中窜了出来,那透明的手掌一顿,手指很快收回,却是在空中停了一会儿才放下。
“叫什么,看看也不行?”鬼魂“哼”了一声,大约是该称作“脸部”的地方扯出来一个古怪的笑,“我碰不到他,你又不是不知道。”
“喵嗷!”
“你说我会让他做噩梦?朋友,我看你每天凌晨五点在人身上跑酷才是对这小子生命威胁比较大吧。你到底对你的体重有没有一点概念?床头板,那么高,十五斤,往下跳——”
“喵,喵喵……”
“我就大声又怎样?你问问这家伙听得见吗?倒是你,再吵吵等会儿看他不把你关猫笼!”
“喵!”
“……”
一猫一鬼的争执莫名有些滑稽,许是双方都如此认为,四目相对之下,僵局很快告破。鬼魂叹出一口并不存在的气,一屁股坐在了床边。圆脸小黑猫意意思思地在旁边打转,似乎是怕它,又不放心铲屎官的安危。
鬼魂瞥了它一眼,在猫的后爪下,又看见了那枚淡黄色的符咒。
纸面粗糙,但上面的字符却像是用极浓稠的朱砂书写,笔画的边缘都洇透了,深红近黑,就像是某种烧焦后的痕迹。
“‘混照三清,太皇策軿,耀华洞景,九星顺行’……太阴大辟神咒啊,太奢侈了吧,对付我,需要用到这玩意吗?”鬼魂牵了牵嘴角,神色却是冷了下来。
月光洒进房间,穿透了床边白色的虚影。这只纠缠了屋子主人半个月之久的幽灵竟然意外的英俊,“它”高大、深沉,穿一身古典而干练的衣袍,垂到腰际的长发稍显凌乱,形象却并不狼狈,相反,就连胸前的纽扣都都扣到了最上面一粒。若是仅看外表,它至少比日常可见的绝大多数人类男性都要体面,只不过大概是做鬼久了,周身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阴郁气质,尤其是那副成熟的面容板起,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凌厉。
鬼的目光在房间里逡巡,最终,鲜红的瞳孔缩了一下,锁定了屋内唯一的活人。
“丹……恒?”
它慢慢俯身,偏着脑袋打量了一会儿,似乎犹嫌不够仔细,于是撑起上身,越过了男孩的肩膀。几缕透明的发丝落到那张睡颜上,于是它意料之中,又无动于衷地看着男孩微蹙的眉头皱得更深,似乎又陷入了新一轮的梦魇。
“……还是应该用别的名字称呼你呢,饮月?”
05
“哇……丹恒,你脸色看起来真的不太好啊!”自习室外,三月七皱着眉头,把近来越发古怪的朋友叫到了一旁,“跟你说哦,最近本姑娘的阴阳术真的很灵验,要不要让我给你看看,反正不收钱!”
丹恒无奈地看她一眼,点了点头。
又是一周过去,噩梦仍然在午夜如约而至,就像潜藏在沼泽之中的野兽,每晚都向他发出邀请,整整一夜。他几乎恐惧起睡眠,可是哪怕他竭力想保持清醒,一旦过了零点,也有一种魔力拉着他溺毙。结果就是每一次入睡,都像在受刑。
然而那梦境并不是一成不变的。
制造噩梦的魇兽不知有什么恶趣味,非要给他安排一个vip视角,身临其境“享受”一次又一次的死亡体验。它似乎是对此有什么执念,也许是变成鬼都无法与世长辞的事实让它心生怨念,自己求而不得,于是也见不得别人好过……只是有一次,视角略有不同,比起其他那些英雄史诗般的宏大情节,倒更像是一个当话本听来的小故事。
少年捡到了一个漂来的魔盒。瓶中的魔鬼对他说:放我出来吧,我将实现你一个愿望。话音未落,匣子“啪”一声合上,它重见天日还没有一分钟,就又被重新送回了黑暗。
可是魔鬼却微笑起来,一句话,已经埋下了罪恶的种子。
风将它的话语传向远方,人们为了争夺愿望兵戈相向。最终,它成功了,获胜者倒在了血泊中,血肉蠕动着,将要组成新的形状——
却在此时发出了一声不成调的尖叫!
“饮月!”
指爪剖开了胸膛,经脉之中本应奔流血液竟静止其中。它像是无法忍受体内的黏稠,将自己的身体抓得有如破片,血肉解构又重组,然而终于还是无法胜人一筹。
梦中的丹恒努力地睁大眼睛,想要看清这怪物对面的那个人、或者说那人手里的法器究竟是何物,就在行将看到之时。眼球的毛细血管突然爆开,视线所至全成了绯红的血雾。丹恒猛地惊醒,眼前还是自家熟悉的天花板,而刚才梦见的人脸就全记不清了。
后果就是接下来好些天他看到肉类都反胃,含泪茹素三天,人走路都像在飘,不面有菜色才怪了。
丹恒眼下的乌青连眼镜也遮不住,也难怪叫好友担心。他悄悄叹了口气,从善如流地跟着三月七走进旁边的空教室,边走边听她讲:“……其实你也不是第一个啦,最近这段时间的灵异现象真的很多见诶,图书馆里去往不存在楼层的电梯,地下车库时不时传来的轰鸣,楼梯间映出与现实形象不同的仪容镜……前两天我舍友半夜上洗手间,还看见一个女生在垃圾桶旁边阴暗地爬行!怎么回事呢,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时间段的原因?”
丹恒一愣:“这个时间段?”
“快要端午了啊!”三月七正色道,“你不知道嘛,这‘五’乃是一大阳数,五月初五,阳数加倍,但正所谓‘孤阳不生,独阴不长’,所以极阳之下必有极阴,所以端午之时必有恶鬼横行,所以民俗里面才会有集五瑞、祭龙神,免灾厄、保安宁……”
丹恒被她一番“所以”说得头都大了,但是这么一想,居然还真觉得有几分道理。
三月七那边光说还不够,竟还从腰包里翻起了东西:“对了,我这儿正好备了些辟邪的东西,好像有桃木、香囊什么的,我给你找找……”
丹恒无奈地看着她:“……不必了三月。这些东西,其实我有。”
“哈?”三月七瞪大了眼睛,“丹恒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啦,你不是坚定的唯物主义吗!”
……那你都说了这么半天了才想起这回事吗!
丹恒以手扶额,在三月七灼灼逼人的目光下到底还是说起了自己路遇那位阴阳先生的事。那日回来之后,他便按那人所指点的备了些驱邪去秽的常见物件。那道士只是看了看他的手相,就断言说此鬼其实并非凶煞,你撞鬼已有一周有余,可它仅仅只是纠缠,并未伤你性命,是也不是?
丹恒看看自己手心,心说这也能看出来?正要说是,却听那人又说,那你就错了,人有众生相,鬼自然也有万千面。观你遭遇,只怕此鬼与你过去有段孽缘,这番前来也是为了结此事……只是善缘孽缘都是生前业债,渊、缘、冤、怨,本合出一源。如今你为阳、它为阴,红线已断,人鬼殊途,恩难评、怨难清,你若还顾及旧情,恐怕不仅追不回前尘,反倒还误了性命。
起先丹恒还认真听着,到后面眉头是越皱越深,cpu飞速旋转,已经从宇宙大爆炸思考到了地球物种起源。党龄二年且信奉“赛先生”的大脑实在没想出来鬼这种生物……死物,到底是怎么个事儿,至于这道士念的王八经,一点没懂。
好不容易听对面换气了,丹恒忙问那怎么办?那道士于是终于步入正题,说,见你有缘,这护身符就送你,若还不放心,这边还有些辟邪的方术。但是切记……此鬼实为阴煞,非得以毒攻毒,什么时候你下决心将它除了,你与它才能真正解脱。
原本只是随口解释,可他说着说着,却发现三月这姑娘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到最后不由瞟了眼玻璃窗,简直怀疑自己身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了:“……怎么了吗?”
三月七摇摇头,飞快从包里掏出了纸笔:“那人有给过你什么东西吗?你先给我看看。”
虽未打算使用,但那枚符咒倒是一直好端端地被他带在身边。丹恒看着三月七将它接过,放到了铺放平整的白纸上,又举起一支铅笔说:“玄学这种东西嘛,信则有,不信则无,你之前要是不相信,那寻常的小鬼其实都近不了你的身;但是一旦你信了‘那边’的存在,‘它们’也就知道了你——这种来历存疑的东西最好不要轻易收下哦,阴阳界的规则可是很严格的!‘收下’这个概念某种程度上等于是‘同意’,你把门打开了,有些不好的东西就能趁势进来。总之,我们先来问问这个阴阳先生的底细好了。”
扶箕,倒是一款丹恒也听说过的招灵游戏。两人握笔悬在纸面,主持者询问想知道的问题,请来的仙灵就会操纵那支笔做出回答。以科学的角度来说,这只是因为两个人的手臂悬空,在力的作用下,笔自然会有轻微的移动,称不上是什么鬼神的意志,但是……
看着白纸上出现的两个鬼画符一般的小字,两人不禁同时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