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疏一僵,侧过头,看莫向秋嘴角挂着傻笑,不住地抬眼去瞟聂太清。
“……”
这二货。
扶疏在桌下试图抽手,上半身纹丝不动,想着好歹给东道主保全点颜面。
莫向秋以为这是某种情趣,将他扣得更紧了。
还用拇指搓他!!
扶疏忍无可忍,啪地放下筷子。
这一下动静不小,其余三人不明所以,都看着他。
“莫向秋,”扶疏微笑,“手放开。”
莫向秋一呆。
他猛地探身下去,待看清自己捉的是谁,立刻撒手跳了起来,连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认错人了。”
另外两人瞬间明白怎么回事。
聂太清:“……”
沉冥:“……”
莫向秋尴尬的要死,脸比桌上的腊肉还红,一面给扶疏道歉,一面又偷摸去瞅聂太清,怕他生气。
聂太清倒没生气,只是恨不得当场去世罢了。
扶疏瞧莫向秋那傻缺样,无奈道:“知道你们感情好,但请不要伤及无辜。还有两个大活人在呢。”
“我们感情不好。”聂太清斩钉截铁,“我不认识他。”
莫向秋脖子涨成猪肝色,头都快挠通了。冒犯扶疏在他看来不是小事,因此懊恼得不行,又真心诚意道了老半天歉,见扶疏并未计较,才心有余悸坐下。
屁股刚着凳,沉冥忽道:“莫向秋。”
莫向秋嗖一下弹起来:“怎……怎么了,神君大人?”
“你这烤鸭哪里打的,”沉冥拿筷子随手一挑,“皮太厚了。”
莫向秋:“……”
聂太清对他做口型:你,完,了。
莫向秋更慌了:救我!!!
“可能是季节不对吧。”扶疏倒是没太在意,“入了夏,鸭肉的皮脂变厚了。不过我挺喜欢吃这种,有嚼劲。”
他是在认真讨论吃。
沉冥重新端起茶盏,心平气和抿了一口,没再多说。
旁边两人暗暗松口气,端起碗一顿闷头苦吃,连小手也不敢牵了。
……
天色渐黑,月上梢头。
湖心亭夜色甚好,凉风拂面,水光潋滟。扶疏酒足饭饱,满意地放下筷子,正泛上些许困意,桌下突然又探来只手。
这只手轻拨起他的手指,挑逗似的在掌心挠了一下。又凉又痒。
扶疏一个激灵,顿时清醒了。
还来??
“莫向秋!”扶疏噌地起身,“你有完没完了。”
莫向秋正给聂太清讲笑话,被他这么一喊,吓得高举双手:“不是我!这回真不是我!”
聂太轻一手捧着饭碗,一手拿着筷,也十分茫然。
扶疏愣住,半晌,迟疑地看向沉冥。
神君大人眼皮都没抬,单手摩挲着杯沿,轻飘飘道:“莫非是我?”
莫向秋:“啥?”
聂太清:“哇哦。”
“……抱歉,”扶疏咳了一声,耳垂通红,“可能我方才打瞌睡,做梦了。”
“那就好,那就好。”莫向秋抚着心口,“吓我一跳。那个……诶太清,我方才说哪儿了?”
“哦,”聂太清赶忙接话,“说到有根蜡烛走在街上。然后呢?”
“然后它觉得脑袋痒,伸手挠了挠,就把自己给点着了!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稀里哗啦一阵傻笑。
扶疏在傻笑声中忍了又忍,到底是没憋住。
他盯着面前的卤鸡爪,给沉冥传密语:哥哥。
沉冥:嗯?
扶疏:你……什么意思?
沉冥:没什么。好奇。
扶疏:好奇什么?
沉冥:莫向秋这么执着于在桌下牵手,我好奇是什么感觉。就试了一下。
扶疏:……
沉冥:感觉还不错。
扶疏:……
这么坦然的吗?
难道是他反应过激了?
两个大男人,牵牵小手怎么了。
多正常。
不许再想。
酒气开始蒸腾,扶疏觉得脸有些烫,遂起身道:“多谢款待。我吃饱了,有点困,先回房休息。你们慢慢聊。”
莫向秋直肠子,什么也没多想,愉快应声。
独自沿桥走出一段路,扶疏听见沉冥也离了席。掌心还有些麻痒,他搓了搓,抬头看着月色。须臾,叹了口气,继续往卧房走去。
推开木门,烛火已经点燃。屋内拢着暖光,衣橱一侧的铜镜被映得发亮。
扶疏在桌边坐下,低头望着掌心发了会呆,觉得恹恹的,起身向榻边走去。路过铜镜时,他习惯性凑过去照,打算欣赏一下自己的仪容再睡。
这一照,他再睡不着了。
半挽起的发髻,用簪子斜插固定,左低右高,留一小撮发尾编结入理。这是化卿惯用的方式。
但……这头发是沉冥在逍遥坊给他挽的啊!
心如擂鼓,扶疏站在镜前呆怔许久,一动未动。
这挽发方式是他手把手教给化卿的,不可能认错。
当时化卿每天都会来叫他起床,他贪懒不肯起,化卿便开了门进来,将人连拖带扛,弄到镜前坐好,再玩闹似的给他整理头发。扶疏总是闭着眼,用手托住下巴撑在桌上,等睡意逐渐散去。
起初,化卿的手艺十分惊人。扶疏每次睁眼,都会被自己的新造型吓一跳,再哭笑不得地拆开重新弄。化卿便会撅起嘴,佯嗔道:“我费了好大功夫,你就这么不喜欢?”
“当然喜欢,”扶疏哄他,“就是太喜欢了,才要自己偷偷看。”
化卿夺过他手里的簪子,从镜中瞧他:“那你不如教教我,怎样才是可以让别人看的?”
“行啊。”扶疏起身牵过化卿,将人按在凳上,又捞起他的头发,“我这手艺不外传,你可看仔细了。”
“我记性不好,”化卿也学他托住下巴,嘟囔,“得多看几遍才能学会。”
“想得美,下次就得给报酬了。”
“好啊,”化卿嘻嘻一笑,“小疏哥哥看得上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扶疏装模作样想了想,一缕一缕拨着他头发,拨一缕就说一句:“好吃,懒做,贪玩,调皮……”
化卿透过铜镜瞪他。
“……这些毛病你都没有。”扶疏笑着插上簪子,挪正他的脑袋,“好了,你看看如何。”
化卿左看右看,又抬手摸了摸,道:“好看是好看,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扶疏端详他片刻,也觉得怪。
化卿平日总是高束着发,眼下这样半挽,整个人看上去温顺不少,没了那股子桀骜劲,有点不习惯。
而且格外让人心生爱怜。
“还是给你改回去吧。”扶疏果断拆掉自己的得意之作,“这不适合你。”
“哎!”化卿捂着脑袋叫起来,“我还没学会呢,哪有你这样教人的。怕不是为了骗我报酬。”
他抬手要去抢簪子,扶疏笑着躲开:“我才不稀罕你那点报酬。”
“你重新说,”化卿追着他环屋跑,“不然我要生气了。快点!”
扶疏被扑倒在榻上,笑得直不起腰:“我……我重新说。稀罕,稀罕极了。”
“这还差不多。”化卿慢吞吞拉他起来。
“山主大人!”青梧在外边砰砰敲门,“你们还要不要吃东西啦!全都凉掉了!”
……
扶疏倏然回神。
砰砰砰。
果真有人在敲门。
扶疏走过去推开门,见沉冥端了碗东西站在门口。
“醒酒汤。”沉冥抬手示意,“聂太清让我送……”
“来得正好。”扶疏一把拉他进来,顺脚踢上门,“坐下,我有话要问你。”
他动作很急,汤差点洒出来。沉冥愣了愣,显然有些意外,走到桌边放下碗,坐下问:“什么话?”
扶疏在门边没动。
沉冥等了片刻,唤他:“小疏?”
扶疏闭上眼,咬了咬唇,随后转身看着沉冥,低声问:“你挽发的方式是跟谁学的?”
沉冥的表情僵硬了一瞬。
窗缝被吹开,屋内烛火在冷风中摇曳几下,灭了。
沉冥迟迟不开口,扶疏屏息等着,几乎快要透不过气。他不太确定想听到怎样的回答,但他今晚必须要弄清楚这个问题。
许久,黑暗中有谁叹了口气。
沉冥走到窗边,将窗户关严实,又端起烛台,寻了个避风处放好,重新点燃。做完这一切,他背对着扶疏,垂眸看着烛光,道:“问这个做什么。”
扶疏的手在抖。
他努力让自己镇定,尽量放平语气:“我认识一个人,和你挽发的方式一样。”
“哦,挺巧。”沉冥转过身,表情没什么波澜,“应该很多人都会吧,这不稀奇。”
骗人。
是骗人吗?
扶疏脑中一片混乱。
对视许久,沉冥的视线不避不闪,甚至还透出些许温和。这温和让扶疏莫名不爽,就好像沉冥是在包容他的无理取闹。
那不如更无理取闹些。
他迈出两步,取下头上的簪子,塞到沉冥手中:“那你再给我挽一次发。对着镜子。”
青丝垂落在脸侧,清澈如泉的眼中此刻蒙了层雾,就这么含着烛光,定定着看面前的人,看到眼底泛了红。
沉冥一动不动,握着簪子的指节逐渐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