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组因而变得有些嘈杂，周导专注守在入口，身后剧组里嘈杂的人声，重物挪动声，都随着时间的缓慢流逝，变得像是被锁进充满液体的巨型气球一样，与他有了层隔膜。

不远处，暴雨后的广场相当湿润，到正午时分，太阳拂去遮蔽的云层，日光一下子猛烈起来，将雨水蒸发，整个天地好像被轰然放进巨大的蒸笼。

周导的背部被汗水侵透，扭头一看，一直在他身旁兢兢业业工作的小风扇早就被副导演给顺走了。

这家伙，周导不由一笑，紧绷的心情随之放松下来，转头想找副导演好好说道说道。

但又想起什么似的，周导转身后犹豫一瞬，低头一看手表，时间马上到约定的时间了！

周导大惊，顾不得风扇想回头，鼻腔却突如其来闻到一股极其清爽的薄荷香味，湿润的风缠着这香味，攀爬上两三根发尾卷曲的长发，飘到他视线之内。

周导的腿抖了两下，颤颤落地。

宋北星戴着墨镜，好奇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别的不说，周导胆子看上去真小。

胆子小的人应该话少，宋北星略微松了口气，鼓起勇气往前打了声招呼，礼貌说：“你好”。

很少有人知道，平日话颇少，但格外坚信科学，只要剧组人员开始封建迷信行为，便一改沉默，开始絮絮叨叨给人灌输科学理念的周导，十分怕鬼。

此时此刻，他原本空无一人的身后飘来香味和长发，他耳边还传来贴近耳边吹气似的空灵声音。

周导吓得近乎灵魂出窍。要在平时，他能听到这么好听的声音，他肯定迫不及待诚挚邀请声音的主人加入剧组后期配音。

但配上此情此景和细想下来奇奇怪怪的腔调！这真不是什么死前幻想吗？

你好？他一点也不好！

周导脚像生了跟一样死死扎在原地，愣是又抬起自己落地的脚，保持着半转身的姿势不敢动一点。

宋北星墨镜下的翡绿色眼睛冒出疑惑，怎么？是他声音太小了吗？

而提着风扇晃悠出来的副导演正巧撞见了这一场面，却顾不上周导狂使眼色，满头大汗一脸焦急的求救表情，副导演一脸震惊地盯着宋北星。

宋北星看看一动不动的导演，再看看眼前另一个愣在原地的人，不免更加疑惑。

难道小鸟老师之前让他长的翅膀，除了隐身以外，还有定身药水的功能？

他好像除了刚到水星的那段时间跟人类正式打过照面大眼瞪小眼，没在长出翅膀后直面人类诶。

不对，这从哪种角度来看都实在不可能，宋北星歪了下头，顺手扶住过大的墨镜。咦，眼前这两个人脸上都光溜溜的，该不会是因为他的墨镜加口罩太奇怪了吗？

宋北星纠结地扣着眼镜，可他之前来过剧组，如果不带这些遮挡，他的身份很难不暴露。

虽然宋北星不觉得明星和粉丝联系是特别不好的事情。

但据他了解，这种联系在水星，一旦传播出去，被其他人/粉丝知道，那就是板上钉钉的林元侠私联大粉成立。

到时候指定是一场巨大的风波，宋北星惆怅地回想起在网上疯涨人气值的【林府富商】马甲，把脸上的口罩系得更紧了一点。

宋北星的纠结，副导演不懂，副导演自顾喃喃自语：“怎么会有这么契合的人？”

从他的视线望过去，眼前的高挑少年，穿着有些过于柔软的衣物，虽然没有外露的标签，单看走心的裁剪和昂贵的香云纱料子，副导演不难判定他出身富贵。

导演昨天熬夜一晚上，写出一堆剧组注意事项，现在还出来等，这人指不定是哪家投资商家的少爷过来视察，副导演心里又是一叹。

光看他裸露出来的流畅秀美的脸部线条走向，恰到好处的鼻子，高一分刻薄，矮一分愚钝，再配上如云的秀发和出众的气质，不难猜出他遮挡之下的美丽。

副导演在短短的几秒钟，甚至尝试拿着电影镜头下的严苛要求，细细端详宋北星，试图找到缺点，可，无论怎么看，都太合适。

副导演在来剧组前反复阅读过原著，在哪怕第一个投资商强硬压迫要求之下，哪怕跟导演协商，不得已给郭黎倾斜了大量戏份和高光。

但《着陆》原著里松绿的高光，他是死活都不肯挪一点，甚至在投资商的质问下，抱着再差也差不到哪去的心态，直接把松绿这个角色的戏份全部删光了。

后续副导演联系原作者和编剧，重新串了一次剧情，另捏出一条完整的故事线。

加上周导是被迫进组，很多事情都是交给他先处理，看剧情仍旧完整，也就毫不在意这些细节。

但现在剧组所有的剧情都快拍完了，现在却见到这么合适松绿的人，副导演变得满腹惆怅起来。

这边，看到副导演奇怪但绝不是惊吓的反应，周导哪怕再害怕，也缓缓回过味来，状似轻松地把脚放下，故作淡定转身。

一转身，先是被眼前少年似曾相识的气质一惊，而后迅速回神，低头一看时间，正正好，再一问，果不其然。

宋北星松口气，点点头认下身份的同时，手机上也发了一条消息给周导确认。

周导捡回自己吓掉的智商，却仍旧不太敢单独和宋北星独处。

一番交涉之后，副导演递来一份科学小书，周导收下后彻底安心下来 。

副导演先代掌昨晚安排的今日拍摄任务，周导则是带着宋北星到了特地置办的后期室。

导演从“今天吃了吗？”“天气还好吧？”等若干问句，得到冷冷几声“嗯。”，周导另一只手捏着科学小书，正想着他是不是太紧张了才话如此少。

谁料屁股没坐热，周导正准备再寒暄几句，夸一下宋小友的音色，赞美一下宋小友的气质。

宋北星已经掏出他最近一段时间的作品合集，抬手截住话头，让周导选自己想要的剪辑效果。

周导夸赞没发出去，意犹未尽单手接过，结果，第一条作品才播放到一半，他就忍不住中气十足叫了声：“好！”，另一只手相当自然地从口袋里出来，上下滑动调整着屏幕最佳观看亮度。

作品进度条继续向前奔跑，周导看到兴起，一拍大腿，大腿的痛让周导大脑清醒，他想起周围的设备，急急去连接清晰的大屏去专心欣赏。

最后，短短几条风格迥异的作品，宋北星眼睁睁看着导演翻来覆去欣赏好几遍，几次他看进度条快结束，开口想要个回答，导演就又把进度条拉回几分之几的地方，再次开始欣赏。

宋北星哪怕看多了网上的直白夸赞，这时也觉得有点害羞，打开邮箱猛猛给李自酬发邮件。

*

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学习，李自酬成功习得《如何建立完美的第一印象》《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刻》《再完美的后续表现也比不过良好的第一印象》。

在中午聚餐上，跟损友狐朋细说一番“我有一个朋友”事迹后，狐朋狗友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一散会，李自酬兴致缺缺回公司加班，手机一路叮叮咚咚，收到联合书单。

“老大，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但是，这些书我们建议你多看看。”

“只要锄头挥得好！”

李自酬点开一看，“《替身的自我修养》《绿茶的一百种泡法》……”

李自酬：？？

他捏着手机气笑了，正想回复，收件箱特别关注提醒亮了，里面静静多了条宋北星的邮件。

他第一时间打开邮件重复欣赏几遍宋北星鲜活又明亮的文字，明明不存在的香味透过文字传到他鼻尖。

李自酬敲半天字又通通删掉，最后如此反复，时间过去了十分钟，他这才回复成功，一条措辞温馨，饱含关爱的，还要有着十足的趣味吸引宋北星继续分享的邮件。

接近傍晚，李自酬提前下班，开着车到塔下，下车后他站在宋北星曾待过的塔顶，对着草木疯长的春城，漫无边际地任由思绪发散。

时而猜想第一次见面时要戴什么样的手表，时而琢磨宋北星会感兴趣的新奇活动，时而又发散到变成猫之后注视着宋北星的点点滴滴。

前些日子，李自酬注意到变成猫的时间逐渐变短，人生中难得有些忐忑。

他试图对着镜子练习好轻笑，镜子里的人，双唇是轻轻勾了起来，眉眼却是极冷，整张脸的神情不协调到，他好像在发射死亡预告的微笑一样，给人一种异常僵硬诡异的感觉。

还不如不笑。

不过李自酬没认输，在宴会上看到各式奇特鲜花后，他想起清晨给宋北星扎的花束，被宋北星惊喜抱走，不由心情愉悦。

李自酬环视一周，注意到旁边一群叽叽喳喳吵闹至极的小孩子们，李自酬对着他们露出一个笑容，几个小孩对视间旋即开始嚎啕大哭。

李自酬疑惑，表现出来的就是本就英俊到有些邪恶的脸上，神色骤冷，被那几个小孩泪眼朦胧间看到，杀伤力更大，他们哭着说再也不敢把别人锁进花匠屋了。

那次宴会结束后，李自酬收到几个合作伙伴专门的感谢，被夸赞教导有方。

想到这，李自酬脸色冷了下来，看远处春意盎然的天地也不爽起来。

不知多久，他再睁开眼就变成了猫，李自酬熟练地四处嗅嗅，找到目标，迈开腿跑去宋北星的书房，房间有些昏暗，只有一盏小台灯亮着，宋北星果然在那里！

他三步做两步，灵活地跳到桌子上，矜持地抬爪，紧紧贴住宋北星。

专心致志修剪划分母带的宋北星感到一股绒绒的暖意，他回过神来，眨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惊喜地抱住他，修长的手指放肆捋过他的两只猫耳，然后在李自酬震惊的猫猫眼下正襟危坐，轻咳两声。

像无数个以前一样，在宋北星觉得安心的昏黄场景里，有些小骄傲地对李自酬展示他一个下午的成果。

这边温馨十足，齐家老二的脑袋却被齐家老大拿着文件夹梆梆敲着。

齐大无语道：“你插手什么不好，你插偏偏要插手他的后期，后期有用吗？”

齐二不服气抬头，齐大见状又是两下，“你就不能趁他还没拍完之前，把他剧组那些已经拍了的重要演员违约金都给付了？你看他能搞个屁出来。”

“你还给他留了条后路，后期跑路，他可是已经拍完了，后面不讲究点，找谁不是找？你把他拍出来的戏全废掉，再好的剪辑手都救不回来。”

齐二不服气道：“我可都放话出去了，圈里哪个有名有姓又或者是有能力想往上走的人敢给他做？”

“而且毁约，那我不白给他送钱，我是什么冤大头吗？我才不要呢，我把他后期全部都给搞走了，他后面就算合作了，也是个烂片。”

“再加上我们家把持上星渠道，他这部剧，呵呵，除非他搞网剧，不入流的东西。”

齐家老二脸上露出不屑，说：“这部剧要么埋，要么做得稀烂，这个锅我一定扣到林家脑门上。”

齐大叹口气，为最近商业上失利的事情心烦，也为齐二的想法头疼。

都想这么多了，还不把事情做绝，何必给别人留下那么多可以翻盘的后路呢。

但齐大正在关键期，他这段时间是失利了，前段时间也咬下林家不少肥肉，一来一回倒是不输，完全撑得过去。

齐大心想：这次不如先放手，让老二吃下这个教训，反正自己还可以给他兜底。

不过他也留了一手，给老二稍微擦了下屁股。

紧接着齐大继续全身心投入到跟林大的斗争中，这段时间林大疯了一样咬人，逼得他不得不同意极速扩张融资，也是烦恼得厉害。

齐二回去之后，虽然面上还是不屑，但是一消失在哥哥面前，便迅速打通电话找资深编辑，要他找出先前投资商上交给他的剧本里，贯穿全剧的关键角色。

找到后齐二不敢多拖，手下员工联系上演员的经纪公司，直接要求毁约。

“这下子双重打击！这部剧别说上星了，恐怕连完成都难，等那个导演狗急跳墙，或者我们见时机合适，漏点风声出去。水军跟上，林元侠板上钉钉没剧组敢要。”

“谁澄清都没用，这可是十几部剧只能播出3部的头号瘟神！”

齐二嚣张地翘起腿，听着团队分析，陶陶然感慨自己是个天才。

陶醉完，他敲敲桌子，“就是这个【田下有心】，还有这个【林府富商】，让你们查消息查多久了？查到没？”

齐二对这两个破坏他计划的账号耿耿于怀，晚上睡觉前都要骂几句出气。

团队人员们为难地互相看了几眼。

一个人含糊地出来推锅：“这两个人私人信息的保密性非常好，我们之前尝试用诉讼的方式去拿，结果账号的实名认证信息无法查到。”

“应该是有经验的人干的。我们再往下查也没意义。”

齐二的脑瓜往危险地方转动几下，想了想，还是挥挥手说：“算了，要再用什么非法手段，我还不是得去监狱里面捞你们。”

底下有人心有余悸地低头不敢吱声，想起曾经被他差点送进局子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