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片厂区已然荒废了好些年头。
除了那些体积庞大的大型生产设备因为搬运困难而没有被搬走之外,一些安装在墙角处的老式监控摄像头也被无情地遗留了下来。
这些监控摄像头仿佛是被时光遗忘的见证者,没有人会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除了许安。
就在昨天出来熟悉环境的时候,偶然撞见那间半掩着的房间之后,许安便多留了个心眼。
在连续找到三个老式监控摄像头,并将它们全部拆除之后,许安终于凑齐了些还能正常使用的配件。
她把这些配件重新安装到了其中一个监控摄像头中,使其得以重新恢复工作。
最后,她把这个监控摄像头安在卸货二区的门口。
现在,就是验证心中猜想的时刻。
许安小心翼翼地拆下那个由她亲手安装的监控摄像头,将它的储存卡取出。
赵一铭的光脑不愧是最新款的,读取并导出视频的速度堪称迅速。
唐阳、钱翔与她们分离的时间最多不超过一小时。
许安目光紧盯着屏幕,手指拖动着监控视频的进度条,把它拖动到一小时前。
视频里没过多久便出现了唐阳和钱翔的身影。
按照厂区既定的路线规划,想要回到她们的安全区一车间,确实必须要路过卸货二区。
在视频中,只见唐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钱翔,而钱翔则用手紧紧捂着他的腹部。
先前,他因为许安替挡下了D级地窟生物的沉重一击,所以腹部所遭受的伤痛直到现在都仍然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赵一铭安排两人先行一步,返回安全区好好休息。
如果不是这样的状况,他们应该会一同回程的。
视频里的一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唐阳和钱翔两人的身影也在一点点挪动着。
很快,他们马上就要从屏幕画面里的这一段移动到另一端了。
或许,真的只是她自己想多了呢?
说不定,真的如赵一铭所说的,这其实也仅仅只是院方针对他们的一次测试而已,就跟那些地窟生物一样,都是院方投射的虚拟生物,并不是真实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也不是真实发生的。
可,许安刚刚才稍稍放下的心,很快就又重新悬了起来。
就在两人即将出画,即将从这一方屏幕中消失的瞬间。
唐阳和钱翔的脚步戛然而止。
下一秒,他们转过了身体。
很显然,有人在身后叫住了他们。
会是谁呢?
视频里一开始并没有即刻出现这个人的身影,仿佛在故意吊人胃口。
唐阳和钱翔被叫停后,他们果断换了个方向,重新回到了视频画面之中。
许安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一步一步缓慢地朝着卸货二区走去。
那个叫住他们的人。
也随之缓缓地现身了。
是徐启。
哪怕是这老旧落后的监控摄像头,哪怕是这模糊不清、画质糟糕的录制画面,许安都能够异常清晰地看见徐启脸上正挂着的那副极其丑陋、令人憎恶的笑容。
十分钟之后,唐阳、钱翔两人从卸货二区里走了出来,重新出现在画面之中。
和进去时的步履蹒跚不同,此时两人的状态看起来好了许多,起码从走姿上判断,两人此刻的走姿与正常人走路时无异,就连钱翔身上的伤势都有了明显的好转。
但值得留意的是,变好的不只是伤势,还有他们之间的感情。
唐阳和钱翔两人进的仿佛不是卸货二区,而是《非诚勿扰》的节目现场。
在光头主持人的极力撮合下,他们两终于牵手成功。
唐阳和钱翔紧紧地手牵着手,他们的手掌仿佛被强力胶粘在了一起,难以分开。
脚下迈出的步伐步调起初还有所差异,但慢慢地,他们的节奏开始发生变化。
步伐逐渐趋向相同,每一步的距离、落下的轻重都在逐渐靠近。
他们的身体也开始不自觉地微微晃动,似乎在努力适应彼此的节奏。
直至最后,竟完全一致,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同步,无论是呼吸的频率,还是身体摆动的幅度,都如同复制一般,毫无差别。
他们两达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同频。
最坏的设想正在一点一点被印证。
金属小球从许安的口袋中滚落,掉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许安觉得,自己的脑中,似乎有根紧绷着的弦也跟着“嘣”地崩断了,霎那间脑海中一片混乱。
不知怎的,许安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情。
妈妈那熟悉的身影,温柔的面容,亲切的话语,仿佛就在耳边,就在眼前。
六岁生日时,爸爸工作忙,是妈妈一个人带她去的游乐场。
在旋转木马的排队区域,她捡到了一位游客不小心遗落的钥匙扣。
钥匙扣上除了钥匙,还挂着一颗很精致的金属小球。
那是个铃铛,轻轻一晃,就会发出悦耳的铃铛声。
妈妈耐心地陪着小许安站在炽热的太阳下,她们等了很久很久。
一直等到那轮灿烂的太阳缓缓落下。
她们终于盼来了钥匙扣的失主,那是一位头发苍白的老奶奶,今天的她是独自一人前来的。
原来,她是为了给自己正在医院躺着的孙子拍摄这新开业的游乐园照片而来的。
她那可怜的孙子因为身患重疾,所以需要在医院里治疗很长一段时间。
为了唤醒孙子的求生意志,老奶奶满心想着要给孙子拍摄些美好的事物。
照片的确是拍了不少,可等到准备开门回家的时候,这才惊觉弄丢了那枚珍贵的钥匙扣。
这可是孙子送她的生日礼物。
老奶奶居住的地方距离游乐园相当遥远,所以直到太阳完全落山,她这才终于重新回到了游乐园。
作为真诚的报答,老奶奶给小许安和妈妈拍摄了一张温馨的合照。
后来,妈妈把那张合照冲洗了出来,用一枚小巧的蓝色图钉把那张照片稳稳地钉在了家中的照片墙上。
爸爸看到那张照片的时候,摸了摸小许安的头,温柔地夸赞小许安是个好孩子,是个拾金不昧的好孩子。
哪怕她如今已经长大成人,哪怕她正身处这个全新的世界。
她,许安,也毫无疑问地,应该要做个拾金不昧的好孩子才对啊!
许安蹲下身子,讷讷地捡起那颗金属小球重新塞进口袋里。
是了。
她得去物归原主。
等许安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然踏进了卸货二区。
虽说每支小队的安全区划分有所不同,但在大多数时候,学院并没有对学员私下里串安全区的行为加以限制。
卸货二区的生活环境相较于一车间而言要稍微好上一些,这里除了几处空置的大型货架之外,还留存着几张简易的拼接担架床,可供人躺下休息。
徐启此刻正悠然地躺在其中一张担架床上休憩,小队的其他成员则分散在他的周围。
身为新生排行榜前十的学员,不管身处何地,徐启总能轻而易举地找到自己的忠实拥趸。
许安很快就被他们发现了。
徐启坐起身,脸上先是露出了些许错愕的表情,但他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面带微笑地问道:“许安,你怎么跑我们卸货二区来了?”
说着,徐启指了指那堆由许安带进来,又被她丢在脚边的几条荆棘条。
那堆荆棘条细长而坚韧,上面布满了尖锐且锋利的刺,那些刺长短不一,有的如针尖般细小,有的却似手指般粗壮,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荆棘条上还攀附着一些干枯的藤蔓,相互交织缠绕,干枯的叶片边缘卷曲破碎。
徐启眼中满是不解:“是有什么事找我吗?”
徐启的态度可以称得上是相当客气,旁人见此情形,还以为许安同他是关系要好的朋友,于是默默地同他们两人拉开了距离,好给他们提供一个较为私密的谈话空间。
许安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盯着徐启:“你有东西掉了,恰好被我捡到。”
顿了顿,许安朝徐启伸出手。
手掌摊开,一颗发光的金属小球正静静躺在许安手心处。
许安神色自若:“我来物归原主。”
看着那颗熟悉的小球,徐启的呼吸都停了一拍,脸上的笑容也跟着彻底僵住了。
他该说些什么?
他是该装作不知道许安在说什么,还是干脆声称自己不认识这颗小球?
否认的话语已经涌到了嘴边,可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堵住,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徐启只觉得自己的嗓子似乎正被人死死攥紧,那些否认的字词就像是被囚禁在牢笼中的困兽,无论怎样挣扎,一个字都无法蹦出。
许安到底想对他做什么?
额间的汗液几乎是在瞬间出现的,豆大的汗珠顺着他的额头滑落,迅速地沿着他的脖颈流淌而下,而后钻进衣领口继续肆意流淌。
那汗珠冰冰凉凉的,在这极度紧张的时刻,竟然诡异地产生了一种别样的爽感。
此刻的许安带给他的压迫感实在是太过强烈了,强烈到徐启怀疑许安一定是疯了。
许安肯定是也受到了实验题R号的影响。
她已经疯了。
许安现在就是想杀了自己,徐启对此无比确信。
最后,徐启选择抬手,作出开枪的手势。
他必须杀了许安,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手势已然摆出,接下来他只需要调动出异能,“砰”的一声,他便能将许安瞬间击杀,把金属小球的秘密藏起,不被其他任何人发现。
徐启这么想着,自然,他也确实如此行动了。
可就在下一秒,许安向前一步,先对着徐启出手了。
她近乎平和地捏起徐启的食指,动作轻缓却又有力,慢慢地把那根手指往上掰。
很快,食指同掌心形成了一个标准的90度直角。
许安的动作并未停止,她继续捏着那根食指,持续施加着力量,直至徐启的食指完全贴到了手背上。
食指是被硬生生掰折的,那强烈到极致的痛感摧残着徐启的身心,让他几近崩溃。
他极度渴望能大声喊叫出来,一方面是为了发泄这难以忍受的痛感,另一方面也是想向队友发出求救的信号。
那帮傻子估计还以为他是在和许安友好的握手呢。
可是他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徐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安一根根将他的手指残忍地掰断,然后随意地摆出各种怪异的姿势。
不知是不是这强烈到令人几近昏厥的痛感所造就的意识模糊,他恍惚间似乎看见许安的身后还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银发黑衣的少年,年纪看起来和他相仿。
对方生了一张极为标致的脸,此时正一脸饶有兴致地盯着许安的一举一动,那眼神中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好奇与兴奋。
这人是谁?
也是参加分班考核的新生吗?
徐启在自己的脑海中拼命搜寻了一遍,把所有参加考核的新生的面容都过了一遍,最后他非常确定以及肯定的,这位银发黑衣少年绝不是学院的新生。
在他所有的手指都被无情地掰折后,许安终于停下了动作。
徐启暗暗松了一口气。
许安不敢杀他。
徐启的精神逐渐稳定下来,理智也重新回归大脑。
他心想,如果许安真的想杀他,那么负责看管他们这片安全区的带队老师肯定不会坐视不管,一定会出手制止的。
像许安这种出身于E区的贫民,根本不可能拥有高端的空间道具。
毕竟就连他这样有着不错出身的人,想要搞到一件能够屏蔽学院老师窥探的空间道具都绝非一件易事。
徐启彻底放下心来。
他打算同许安谈谈:“喂,许安,你把实验体R号还我,今天的事我就不同你追究了。”
许安此时正蹲在地上,背对着徐启,她在处理地上散落的荆棘条。
沉默了半响,没有得到许安任何回复的徐启有些气急败坏,“你是聋了吗?我在和你讲话,你难道听不到?”
但很快,徐启就发现了不对劲。
如果说许安是故意不想搭理他,可为什么在场的其他人好像也听不见他在说话。
徐启冲着他的拥趸大喊,此刻他是真的慌了,他一边不顾一切地朝着队友跑去,一边声嘶力竭地大声呼救。
可跑没几步。
他就重重地撞上了一片不知是什么的奇怪东西。
徐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
在十根手指都已经完全失去知觉的情况下,徐启只能吃力地抬头,缓缓地将自己的脸贴上了那道有些奇怪的东西。
冰冰凉凉的、坚硬且光滑的。
好像……好像是玻璃。
徐启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终于恍然大悟,明白了刚刚突然出现的银发黑衣少年的作用究竟是什么了?
对方是极为罕见的拥有空间异能的异能者,而且,他的异能值一定高得惊人。
高到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隔开一片独立的空间,并且不被任何人察觉到丝毫的异样。
许安是真的想杀了他!
徐启终于想清这个可怕的事实。
“你想知道唐阳和钱翔异化后变成了什么样子吗?”
许安拾掇好荆棘条,一脸认真地问。
她是真的在和徐启探讨这个严肃的问题。
徐启默不作声,静坐在地上,像一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他当然知道。
毕竟实验体R号,就是徐家实验室研发出来的产品。
但他此刻丝毫不想接许安的话,这只会更加刺激到许安这个疯子。
徐启选择以沉默应对。
许安抽出一根荆棘条,朝着徐启走去。
按照道理来讲,荆棘条并不足以坚硬到能够轻易贯穿人体,但此刻根本没有道理可讲。
徐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许安把那根荆棘条,缓慢地从胸口的位置一点点推进自己的体内,速度虽慢,但尖锐的痛感却异常清晰。
很快,荆棘条的另一头无情地戳破了他的背部,又从背后伸出。
“身为植物系异能者,这其实挺合理的。”
许安比划了一下,“他们胸口可以生长出很多的藤条,就像这样。”
一根、两根……直到许安带来的荆棘条尽数没入徐启的身体,许安这才终于停下了动作。
许安盯着徐启现在的模样,评价道:“你现在看起来有些像他们了。”
徐启痛苦地喘息着,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根可怜至极的肉串,只不过是被同时串了很多根签子。
为了赚钱,总有些黑心的串串店老板喜欢这么干。
只要许安能把实验体R号还给他,又或者是帮他保守秘密,就这么死掉也挺好的,徐启绝望地想着。
“你能把实验体R号还我吗?或者是帮我保密。”
“求你了,许安……”
联邦政府一向对实验体看管的极严,身为家族的一份子,徐启深知绝不能给家族蒙羞,更不能让整个家族因为他的一己私欲而遭受牵连。
徐启是真的有些后悔了。
“嗯,我会还你的。”许安点头,神色平静。
徐启有些高兴,他刚想开口说声谢谢,就看见那银发黑衣少年竟勾着嘴角,那模样看上去心情出奇的好。
这实在是很诡异,徐启发现他竟然能以奇怪的上帝视角,亲眼看着对方给自己额前开了一个小洞。
随后,许安掏出那颗金属小球,把实验体R号嵌进那还在流血的血洞里。
额前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很快愈合,金属小球就这样毫无阻碍地彻底嵌进了徐启的血肉里。
徐启瞬间惶恐起来,他疯狂地拼命抠着自己的皮肤,想要把实验体R号从身体里找出来。
但很遗憾的,实验体R号开始在他身体里肆意游走。
每当徐启撕开一道口子,实验体R号就迅速游走到身体里的另一处。
“别担心。”许安安慰他,声音里却听不出多少诚意,“你很快就能变得和他们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