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老婆子张着嘴,被沈映那斩钉截铁的语气给镇住了。
分家?
她什么时候说了要分家?
分家那可是意味着家里的田地,屋子,银子,都要分出去。
沈二都死了,她凭啥还要把东西分给陈氏这个外人!
“分家?你当这是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成的事儿?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的样子,你会种地么?能挣着钱么?到时候饿了肚子,还不是要上家里来要吃的!”
陈氏也咬住了唇,沈老婆子的话虽然难听,却也不无道理。
她虽然懦弱恭顺,但是不蠢。沈家公婆偏心,妯娌精明,都把他们二房当冤大头她也不是看不出来。
只是眼下沈二没了,三个孩子又都还小,她是逃荒来的小塘村,娘家人连是死是活都不知道,要是真从沈家分出去,只怕他们四个连今年的冬天都熬不过去。
“映姐儿……”陈氏讷讷开口,却看沈映冲她摇了摇头,不让她说话。
分家,这是沈映一早就盘算好了的,沈家三个儿子,就数原身的爹,沈二最勤快。
不仅承担了家里一大半的农活,农歇的时候沈二也不闲着,还会去后山上打猎,肉留着自家吃改善伙食,好皮子就拿去镇上卖好贴补家用。
可惜沈家老两口偏心,沈二虽然勤快,却不受家里人重视,反而让沈家人养成了习惯,什么脏活累活都先紧着二房来,好事儿二房就别来沾边。
加上沈老婆子抠门,银钱都牢牢抓在自己手里,沈二挣得那点子外快,虽然想偷偷留点给陈氏傍身,但毕竟没分家,沈老婆子总能找到各种由头把他手里的钱盘剥干净,所以眼看着沈映撞破了头,沈老婆子不开口去请郎中,陈氏浑身上下竟然连一个铜板都翻不出来。
沈映头也不抬,”啊对对对,我就知道奶奶肯定舍不得我,不分也行。”
沈老婆子皱起眉,还没搞明白怎么沈映又反悔了,就看沈映冲着站在后头的张氏一笑,“反正蔓姐儿嫁给秀才相公,马上就要飞上枝头变凤凰,家里的日子肯定是越过越好。蔓姐儿最良善,肯定也见不得她亲堂妹过得不好,而且到时候啊,我就是秀才相公的小姨子,怎么着我也不亏,是不?”
张氏听得眼皮子狂跳,沈蔓能和魏家结亲那是他们大房的造化,和沈家有什么关系?
沈映还想赖上他们大房不成?
她也配?!
“小娼妇!做你娘的梦!”还没等张氏有所反应,沈老婆子就直接跳脚,“你算个什么东西,也好意思沾蔓姐儿的光?”
“都吵吵什么!”沈老汉大吼道,手一个哆嗦,不小心捋断了两根胡子,把他心疼的不行。
“小孩子说浑话,你跟着吵吵什么?”沈老汉瞪了一眼沈老婆子,好歹也是个读书人的媳妇,说话怎么和村里的泼妇一样粗鄙。
沈映算是看明白了,沈老婆子压根一根筋的想找自己的不痛快。
她懒得和沈老婆子打嘴仗,只看着沈老汉道,“爷,您当家,您说这个家是分还是不分?”
沈老汉皱眉,“胡闹!日子过得好好的,哪有分家的道理!”
没想到这个孙女撞了头,变得越来越分不清是非了。
虽说大翊朝律法并无明令禁止分家,但是小塘村民风淳朴,父母尚在就闹着要分家的屈指可数,要是沈映分出去,村子里的人还不知道要怎么议论呢。
更何况沈老汉自己就排斥分家,听说省城里有一户人家,因为五世同堂,朝廷还特意给他们家敕建造义门给予旌表以示褒奖呢。
他虽没亲眼见过,却听人说过,老大的一个牌坊,上头还有圣上亲笔手书呢——这得是多大的尊荣啊。
沈老汉寻思自己虽然科举上差了点运势,但要是能像省城里那户人家似的,得个钦赐的牌坊,这辈子也就能瞑目了。
所以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沈映想要分家的提议。
沈映也不恼,只笑眯眯地看着大房的三个人不说话,张氏后背上起了一溜鸡皮疙瘩,这贱蹄子摆明了就要赖上他们家啊!
张氏偷偷杵了沈老大一下,假惺惺道,“爹说得对,这分家可是大事,映姐儿你也是,赌气归赌气,干嘛要说这么生分的话呢,没得伤了老人的心。”
沈老大也上前拉上了沈老汉,“爹,您消消气,咱们出去说。”
沈老三不在,三婶王氏却是个精明的,看出来大房这是有自己的盘算呢。
她赶紧也掺住了旁边的沈老婆子,“大哥说得对!娘,您先出来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几个人拉拉扯扯走了出去,就剩下几个小辈,还杵在屋子里,和沈映大眼瞪小眼。
陈氏看女儿这幅模样,忍不住开始抽泣,“是娘没用,呜呜呜……要是真分出去了,咱们可怎么活下去啊?”
“娘,”沈映拉起她的手,“总会有办法的,待在这个家里,那才真是没有活路呢。”
站在旁边一直没吭声的沈明舟突然开口,“娘,我也觉得分家好。”
倒叫沈映忍不住看了他一眼,沈明舟立刻就转过了脸去。
……
这小孩,脾气还挺大,沈映忍不住腹诽。
沈家人商量的还挺快,没一会又都进来了。
这回沈老三也跟了过来,不知道是被王氏拽过来的还是自己想要凑热闹。
沈老汉板着脸,“映姐儿,你现在大了有自己的心思,是瞧不上这个家了。我和你大伯商量了一下,你们分出去另过也可以,等忙完地里的话,就在院子里砌一堵墙,你们这间屋子单开一个门出去,咱们两不相干……”
沈映挑眉,这是同意把她分出去了。
没想到沈老大看起来闷声不吭的,倒也有几分主意,居然能说动沈老汉。
“爷,”沈映打断了沈老汉的话,“我是撞破了脑袋,却还没撞傻,既然您同意了分家,那该怎么分,就不是我们关起门来就能决定的事儿。”
开什么玩笑?
就分给他们这么一间破屋子,还得挨着沈家人住,那陈氏不得被他们欺负死!
她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沈映摇头不答应,“还得请里正来写文书,舟哥儿,你去把里正请过来。”
按理说分家这种大事,本来还应该请族老到场。
但是沈家是沈老汉那一辈才迁来的小塘村,所以请里正作为见证就行了。
沈明舟虽然不喜欢沈映,却拎得清轻重,还没等沈老汉开口就跑没影儿了。
里正姓谭,是个六十多岁的的精瘦老汉,面膛黝黑,神情严肃,他也是从自家田里被沈明舟叫回来的,裤脚上还糊着一层泥。
沈映站起来让座。
沈老汉额头上爆起一根青筋,他在这屋子里站了半天不见沈映挪屁股,眼下对外人倒是殷勤。
若是之前沈老汉还有些心疼那还没到手的牌坊,现下他就巴不得沈映赶紧滚蛋!
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孙女,不要也罢!
气归气,沈老汉还是要脸,再加上又自忖自己好歹读过几年圣贤书,分家这种家丑他开不了口,就由沈大开口。
沈老大才说把这间屋子给二房,沈映就接过了话头,“大伯,这事儿不成,我是个讲道理的人,家里的银子,粮食,田地,屋子,不该我的我分文不要,该我们二房的,您也不能就直接砌堵墙就充数。”
沈老婆子立马尖声叫道,“没钱!家里哪来的钱!不都被你这个搅家精败光了!”
她抠门了一辈子,要让她从兜里掏银子给沈映,那非得怄死她不可,沈老婆子梗着脖子,一副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样子。
沈映也不同他吵,只对着谭里正弱弱道,“谭阿爷,也不怕您笑话,您看我这脑袋,撞了这么老大一个口子,奶奶也不肯去给我叫个郎中来瞧瞧,她说钱都给我用了,您信么?”
装可怜可不只是沈蔓会,她也会!
谭里正看向沈老婆子的目光里就多了几分审视。
沈老婆子几乎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你自己要撞的头!还想赖到我老婆子头上?要不是你……”她被沈映气昏了头,差点儿就要说漏嘴,旁边的张氏和王氏眼皮一跳,不约而同双双出手,就把沈老婆子的嘴捂住了。
“娘哎,您快少说几句吧!”
沈老汉也被她气得够呛,连连摆手,“老爷们儿说正事,你在这插什么嘴!还不快下去!”
张氏和王氏也难得齐心协力了一把,齐齐把沈老婆子架了出去。
沈老汉喘了口气,“映姐儿,家里就这么这么几间屋子,你看不上这间,还想要老头子我住的主屋不成?”
沈家人多屋子少,老两口和大房住了最大的主屋,三房住了次一点的西厢房,挨着厨房最小的东厢房就是沈映现在住的屋子。
“用不着,既然要分,那就分个彻底,我们二房搬出去另住,这间屋子正好腾出来。”
此话一出,沈蔓和沈惠的眼睛都亮了。
沈蔓都要嫁人了,还和父母住在一起,不太像话。
至于沈惠,王氏还打算送睿哥儿去私塾念书,劝她把床让给睿哥儿放书桌,母女俩挤一张床睡。沈惠哪里愿意,娘两个正因为这个干仗呢,要是能自己单住一间,哪怕是破一点的东厢房她也乐意!
一时间两姐妹都目光灼灼,恨不得沈映立刻走人。
谭里正看见沈家人的神情,暗自摇头。
沈映在村子里的风评并不好,沈家人提起她都说她是祸害,现下这么看起来,沈家人也不是什么厚道人。
只是可惜了沈二。
几个人一通掰扯,沈映摆明了不要屋子,就要钱,没有钱就拿粮食,物事抵也行。
最后议定分了二房三百文铜钱,其实沈映知道沈老婆子手里肯定不止这个数,但是她咬死了家里就只有一贯钱,沈映再多要她就去跳河。
除了铜钱,还分了她两亩地,不是沈大他们在种的这些,是之前沈二还在的时候,在村尾新开的两亩荒地。
正好挨着他们要搬过去的空屋子——之前是无主的荒屋,里正做主直接给了他们。
沈映还要了个陶锅,半袋子糙米,干菜,总之厨房里她能看见的,通通都伸手要了一点,心疼得沈老婆子坐在地上哭天抹泪,直叫老天不公,让他们沈家摊上这么个搅家精。
说没吃亏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是比起最开始沈老汉只肯分一间破屋,沈映对眼下这个结果还挺满意的,何况她们要搬去村尾,那里挨着后山,离沈家人远着呢!
里正写好文书,沈老汉落了名字,都不敢对上谭里正的眼神。
臊得慌啊!
二房的几个人都挨个按了手印,陈氏原本还有些不愿意,她是真不知道几个人分出去该怎么活,想要开口再劝劝沈映,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不过她素来没有主见,看儿子女儿都拎着东西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也就稀里糊涂地抱着锅跟在后头。
刚走出屋子,沈映住了脚,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放,“等会!”
转身进了屋,果然看见陈明睿正端着桌上那碗红糖水想往嘴里送呢。
“给我放下!”
沈映一声怒喝,蹬蹬蹬上前,劈手夺了过来,一口气吨吨吨就喝了下肚。
笑话!
陈氏给她泡的红糖水,怎么可能便宜给这个小胖子!
沈明睿傻眼了,他一早就在嘴馋这碗红糖水了,还没进口呢就被沈映抢走了,他不死心地把碗又凑近嘴边倒了倒,这是一滴都没给他留啊!
沈明睿嘴一扁,立马滚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刚刚才安静下来的沈家顿时又鸡飞狗跳。
沈映抱着东西带着陈氏等人,头也不回地出了沈家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