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7
“你觉得我们可能直接冲到陈永福的府里,问他对这个云灵做了什么吗?”林与闻噘着嘴把碗里的姜末吹远,“我听说他养了三十几个死士。”
江宁织造陈永福从前是圣上的伴读,有从龙之功,一直圣宠不倦,虽然表面上只是五品织造,但是是仅有几个可以上密疏的大臣之一。
尤其这些年圣上基本所有大小事务都依内阁票拟,但只有陈永福的密疏依旧是不过内阁,由圣上亲自批阅,可见这位陈大人的地位。
一个妓女的案子牵连这么个大人物,林与闻再头铁也得算计算计。
“呃,”袁宇的眼睛转了一圈,“什么叫我们?”
林与闻饮了一大口姜汤,瞪大眼看袁宇,“你不会打算就让我一个人去吧?”
“所以你就打算让我赌上我的仕途和生命陪你犯傻?”
“什么意思?”
“我们虽然不能直接去织造局,”袁宇心想林与闻果然是生病了,不然脑子也不至于转不过来,“但是我们不是可以去找那个布庄老板吗?”
“啊!”
士农工商,折腾商人可是他们这些当官的拿手好戏。
林与闻站在成云布庄的门口,身后一群快班捕快。
小捕快们一回生二回熟,平常林与闻管着他们耍不了威风,这回是奉公当无赖,一个个都来了劲,出来一个客人就瞪着大眼瞅人家。
布庄都是些妇人光临,他们一帮人凶神恶煞的,吓也都吓跑了。陈嵩看他们那样都觉得无语,亏了有份公差,不然这捉鸡打狗的架势早晚都得走上邪路。
布庄的掌柜的终于流着冷汗小跑出来,“林大人,您怎么大驾光临啊。”
林与闻眯了下眼睛,“你们东家在吗?”
“东家,啊,东家他,”掌柜的有点犹豫,但看着林与闻身后这一班人就把拒绝的话咽回了嘴里,“东家病了,本来说不见人的。”
“本官也不见?”
“那当然得见了,”掌柜的赔着笑,赶紧请林与闻进后堂,“大人,您先休息,我刚才就让人去请我们东家了。”
林与闻点点头,难得摆出架子来,大喇喇地往人家后堂主位一坐,“可不要让本官等太久啊。”
“自然自然,”掌柜的点头哈腰的,“快给林大人上茶。”
茶水色清,还带着点果香,比衙门里那些前几年快腐了的茶叶泡出来的不知道号多少,林与闻深深嗅一口,再轻抿一口,“好茶啊。”
“大人,小人知错了!”
林与闻吓了一跳,茶水全泼自己身上了,“你,你——?”
陈嵩站在一边也傻眼了,这张员外从哪跪进来的啊。
张员外膝行几步,一把抱住林与闻大腿,“大人,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绕我一命吧。”
“哈,”林与闻莫名其妙的,“你真认罪了?”
张员外咬着嘴唇,泪流满面,“小人真不是故意的,小人绝没想污了陈大人的名声啊,小人,小人认罪,您判吧,多少钱我都赔啊。”
林与闻越听越不对,摇摇手,“等等,等等,你到底说的是什么事?”
张员外也愣了,“不是陈大人让您来抓我吗?”
“陈大人?”
“因为那天请他吃饭的事情。”
是一个事情,吧。
林与闻脑袋有点晕了,他抬抬手,“起来起来,把脸擦擦,从头给本官讲。”
“好,好。”张员外拿袖子把脸擦了一圈,“都是小人贪心,咱们布庄也算小有实力了,就想,想着能不能办点大事。”
“你想当皇商?”
张员外抿着嘴看林与闻,半天,“嗯”了一声。
林与闻吸口气的功夫张员外又扑通跪下来,“林大人我这可是为了咱们江都着想啊,我要是当了皇商那咱们江都的丝绸必然闻名全国,远销海外——”
“停,说回来,你想当皇商,所以你请了陈大人吃饭?”
“是,是,”张员外点头,“陈大人好像是来江都探亲的,我听说了这个消息,就想请人安排一下,您也知道,陈大人他的这个地位——”
“说回来!”林与闻觉得这个姓张的就是自己风寒病愈前最大的阻碍。
“我呢,也是好心,还找了歌女给陈大人助兴,谁知道陈大人一看见我这些准备,勃然大怒,”张员外又要哭,“他说我是要贿赂他,是要腐蚀他,心怀叵测,说我,说我,”张员外想不起来陈永福当时骂他的那一段文词了,开始胡言乱语,“不要脸!”
“所以,你是不是想贿赂陈大人呢?”
张员外嘴咧得老大,“是——我不要脸啊大人。”
林与闻简直要笑出来了,心想陈永福那从小长在圣上身边,什么好的没见过,还能被一个歌姬给诱惑了,只是骂张员外一顿就算不错了。
看来这事情跟陈永福应该没关系了。
“那陈大人骂了你一顿之后呢?”
张员外咽口水,“大人就走了。”
又春坊说谎?
林与闻皱起眉,瞪着张员外,“那你请的那个歌姬呢?”
“啊?”张员外没想到林与闻的重点竟是这个,他想了想,“她跑了。”
“什么?”林与闻可没想到这个。
张员外见林与闻不是要追查陈永福的事情,人终于没那么紧张,松下精神之后话也终于能说明白了,“我本来是找人送她回去的。”
“结果轿夫说送到半路有个书生挡在他们跟前,”张员外啧啧两声,“这种穷书生总是有本事讨那些女人欢心,”他一看林与闻脸色就知道自己又跑题了,又赶紧继续,“云灵看见那个书生听说就哭了,然后就让轿夫回府了,说自己回又春坊。”
“后来又春坊来找我要人,我就知道她跟人家跑了,”张员外叹口气,“云灵对我也算情深义重,我便替她挡了这事,给了又春坊二百两银子。”
林与闻的拇指轻轻擦着食指,“你是怕云灵把那晚你被陈永福臭骂的事情传出去吧。”
张员外低下头。
“不然你直接同又春坊说她跑了就得了,何必编那一通谎话。”林与闻抬眼,脸色严肃,“你暗示云灵是跟了陈永福走了,这样又春坊肯定不会,也不敢再追究云灵的行踪了,对吧。”
张员外不好意思地笑,“大人,咱论迹不论心,我这也算成全一对鸳鸯不是?”
“你知道那天拦轿的书生是谁吗?”
“这……不知道。”张员外五官扭曲,“大人,我也没那癖好,还跟云灵打听这个啊。”
林与闻懒得理他,“让你们家轿夫跟我走。”
张员外连连躬身,“好好,不过大人,您难道是为了云灵弄这一出吗?”
林与闻听他这个口气,知道自己不说清楚指不定后面被怎么编排,“云灵死了。”
“什么?”
“你要是今天不跟本官说清楚的话,你等于又诬告了陈大人杀人。”林与闻歪起嘴角,“那就不是你装病能躲得过去的了。”
林与闻说完就带人走出去,听到后面张员外摔在地上的声音。
……
“是那个书生杀了云灵?”袁宇一忙完自己的事就快马赶到林与闻这了,生怕错过陈永福的事情。
林与闻点头,手上的笔没停,“八九不离十,那个红桃不是说云灵资助了不少学生吗,可能这就是其中一个。”
“哎,资助一个还不行,还资助好几个,定是这些事让那个凶手知道了,一气之下夺了她性命。”
林与闻往手底下的画像添上了颗痣,“她又不懂文章,怎么知道谁能考上,那些书生忽悠她,她也就忽悠那些书生。”
“赔钱又赔上身子,最后还赔上性命。”袁宇心里有些不好受,“做出这样事的人就该以命抵命。”
“呵,良贱有别,怕那书生应是抵不了命了。”林与闻收回笔,把手里的画像举起来,“怎样?”
他按着轿夫的描述画出来的画像,待会多拓几张张贴到县里,应当很快就能寻到人。
袁宇眨眨眼,“我看着这人有点熟啊。”
林与闻惊讶,“怎么难道是你认识的人?”
“不只是我认识,”袁宇点着头,“我觉得你也认识吧。”
林与闻端详起来,“确实,我也觉得熟,尤其这个嘴边的痣。”
“大人,”陈嵩走过来,“这就是凶手的画像啊?”
袁宇翻了个白眼,拽着林与闻的手,让他把画像跟陈嵩的脸对在一起,“你看看,你画的是什么凶手啊,这分明是陈嵩!”
“啊?!”陈嵩吓了一跳,“我是凶手?”
“怎么可能!”袁宇都不知道他怎么得到这个结论的。
林与闻更是要命,震惊道,“那是陈嵩和凶手长得一样?”
袁宇看自己也要风寒了,这太阳穴生疼,“轿夫是陈嵩带回来的,要是长得一样不早得说出来,”看这两人终于把嘴合起来,袁宇才说,“求求你们了,找个靠谱点的画师吧。”
林与闻默默把自己的大作折了几叠,塞进陈嵩手里,“没听袁千户说嘛,去找。”